高淑兒的表簡直當場裂開。

不等鐘念月驚訝， 倒是先騰一下站了起來，聲道︰“太、太子殿下……”

屏風的人也騰一下站了起來︰“誰？”

那聲音冷厲嘶啞，還帶著一分戾氣。

高淑兒被嚇住了， 傻立在那裡不知該作何反應。

那影很快便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疾步直奔高淑兒的方向。高淑兒怔怔對上他的面容，有那麼一瞬間， 甚至有種自己要被眼前的矜貴年當場死的錯覺。

“你是誰？”祁瀚冷聲問。

這與高淑兒印象中那般文雅有禮如君子般的太子， 可著實不大相同。高淑兒中了， 結結， 卻吐不出聲音，實在是被嚇住了。

“是高大學士的兒， 高家姑娘。”鐘念月懶懶接聲。

祁瀚驟然轉過。

這才看清鐘念月原來坐在另一方。

祁瀚上的冷意登時消了個乾淨， 他勾笑了下︰“表妹的朋友？”

高淑兒雖然笨，但還不至於蠢到發指。急中一生智， 忙應道︰“是，是。”

祁瀚道了聲︰“難怪。”

高淑兒這才覺得渾一松， 沒了那樣可怕的迫。

祁瀚轉過，面上平靜地低聲敘述道︰“表妹時， 不肯同旁人玩，隻一心跟在我的後，如今……卻也多了朋友了。”

高淑兒不知為何抖了抖，抬頭向鐘念月，腦子裡了一團漿糊。

太子……太子待鐘念月，好似越發看重了……

鐘念月淺淺一皺眉，道︰“那時年無知麼。”

高淑兒︰“……”

怎麼敢這樣說？

祁瀚沒有生氣。

他只是挑了個位置坐下。這位置恰巧與鐘念月面對面， 而離高淑兒就近了。

高淑兒倒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也沒看一眼。

當然，此時若是真看了， 心下指不準又要害怕了。

祁瀚出聲問︰“那時表妹說喜歡我，也是年無知？”

鐘念月覺得祁瀚有些奇怪。

為何一定要坐實了心中有他呢？

懶洋洋地一掰手指頭道︰“這話我同無數人說過……表哥要聽聽都有誰麼？”

祁瀚︰“是嗎？都有誰？”

竟還真刨問底起來了。

鐘念月看向他的旁，道︰“高家姑娘，我就很是喜歡啊……生得柳葉眉、櫻桃口，形婀娜，正如那蘭花盛放之際……”

高淑兒人都聽傻了，一時間臉上飛起兩朵霞雲，不知是氣的還是的。

鐘念月生得極，從口中說出來誇旁人好看的話，便好似辱。可高淑兒長到如今，確實有人談相貌麗。父母說得最多的便是子重德行，何須留意其它……可生為人，哪有不的？

祁瀚低笑一聲。

果真是比過往穩重多了，若是早兩年，聽了鐘念月這話，他這會兒已經面鐵青，以為鐘念月在戲耍他了。

他回頭看了高淑兒一眼。

高淑兒隻覺得那種冷意又回到自己上來了。

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正待開口。

祁瀚卻又問︰“還有呢？若是表妹要說，還有你那兄長，還有朱家姑娘，……這喜歡卻是大不相同的。”

這樣沉得住氣了？

鐘念月怪異地瞧了瞧他，一搖頭，轉聲道︰“我還喜歡你爹。”

祁瀚︰“……”

他面變了變，但轉瞬就又被下去了。

反倒是高淑兒被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怎麼敢這樣直言不諱？

祁瀚笑道︰“那你便喜歡好了。”

鐘念月簡直無語。

外出些時日，便大方到這等地步了？連爹都要讓給了？哦也是，又不是男子，又不是替他做太子，他自然無妨了。

高淑兒也又一次傻住了。

太子……太子怎能大度至此？他竟不為此事震怒？

祁瀚低聲道︰“我隻盼表妹，能如過去一般，再多喜歡我一些。”

鐘念月真真是驚了。

難怪這人能做原著的男主……實則能屈能啊。多般辱、敷衍，他還能擺出這樣低頭的姿態，連有旁人在也不顧。若是像原主那樣的，又哪裡得住他這樣的“深”，自然一心對他死心塌地，對鐘念月心生不快了……

鐘念月挑了下眉尾。

這般作由旁人做來自然不雅，可做來，卻是更添幾分麗。

道︰“表哥想要娶我？”

“是。”祁瀚面容一和，道︰“我與表妹自相伴，長到如今的年紀，也該要定親了。”

鐘念月歪頭問他︰“你要同陛下說？”

祁瀚應聲︰“自然。”

當心你爹讓你跳水裡撿珠子。

鐘念月咂咂。

不過轉念想了想，又覺得晉朔帝未必會這樣……畢竟這是他親兒子麼……

鐘念月輕嗤道︰“那你便說去罷。”

且讓瞧一瞧，祁瀚在晉朔帝心中，到底是個什麼位置，而晉朔帝又要如何置祁瀚的婚事。

祁瀚面容一松，歡欣道︰“是。”

高淑兒心裡原本一，但隨即又放松了下來。

我一定沒有猜錯。

鐘念月與晉朔帝定然是有關系的……否則，就算稱惠妃一聲姨母又如何？又真能算是皇親國戚麼？陛下怎會無端待這樣好？連壽辰時，都要將帶到那高階之上與他並肩！

此時門外傳來了靜。

下人叩門道︰“長公主命我等為鐘姑娘送來一些吃食……”

說罷，那人便將門推開，端著托盤進來了。

乍然見到太子，他也是一愣，忙行了禮。

“起罷。”祁瀚道。

倒沒有說多的話。誰人都知他與鐘念月乃是表兄妹，況且還有個高淑兒，共一室有何不妥？

下人起，卻是有些遲疑了。

這吃食該放在誰跟前呢？

長公主他取來給鐘家姑娘，可如今這裡坐了個更尊貴的太子……

他低頭一瞧，這不是有兩個碟子麼？

於是先放了一碟在祁瀚跟前，隨即轉便走到鐘念月面前，又放了一碟在手邊，還道︰“姑娘且嘗一嘗，這是咱們府上的廚子最得意的一道點心。”

祁瀚突然變了臉，厲聲道︰“滾出去。”

那下人被嚇住了，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小人、小人哪裡說錯話，冒犯太子殿下了……”

祁瀚走到了鐘念月跟前。

手拿起一塊點心︰“抬起手來。”

那下人抖著抬起雙手，攤開手掌。

祁瀚面無表地用手指將點心全碾碎了，盡數都落在那下人的掌中，他道︰“你先吃一個。”

下人忙叩了叩頭︰“謝殿下賞。”

然後匆匆吃進了裡。

隻這麼一串作做完，他額上就已經是冷汗涔涔了。

鐘念月皺眉︰“你做什麼？”

祁瀚盯著那人多看了幾眼︰“下去罷。”似是又恢復了溫潤君子的模樣。

那下人這才爬起來，轉緩緩朝外行去。

祁瀚低下頭，直的形微微松弛了下來，他道︰“方才是我過激了些，只是……只是旁人拿來的食，總我心下存幾分疑慮，不敢輕易它了表妹的口。”

鐘念月一頓，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這倒是不曾想到的。

難不清水縣那一回，他還牢牢記住了？並以之為戒？

祁瀚道︰“表妹且用吧，宴上無趣，恐一會兒還要的。”

鐘念月搖頭道︰“我本來也不怎麼用外頭的食了。”的吃食上，鐘家人、晉朔帝，個個都上心得厲害。

倒是想過死了能不能回去，但卻不想是吃死的。

太狼狽。

也太疼。

還容易死不。

是不想再嘗一回那痛苦了。

祁瀚低頭凝視著，眼底黑的緒湧，半晌，他應道︰“那便不吃了吧。”

祁瀚倒也並未在這裡停留太久，隻一個面，便又匆匆離去了。

高淑兒這才慢慢從僵中恢復了知覺，再看向鐘念月的目，便如看一個怪。鐘念月是如何能得晉朔帝庇佑，又能得太子這樣放置於心尖上，百般重視的？

而此時鐘念月開了口，道︰“我的新朋友，走罷。咱們出去轉一轉。”

鐘念月看也不看那碟點心，起就往外走。

走到一半，看向高淑兒，道︰“你帶了手爐麼？”

“不、不曾……”

“那誰帶了？”

“怎麼？”

鐘念月道︰“那便煩請你去為我取個新的來，你瞧，我的已經不大熱乎了。”

高淑兒剛想說，你怎麼敢這樣支使我？但一下又想起來，方才在太子跟前，滿口都說自己是鐘念月的朋友……

高淑兒勉強出一個笑容，道︰“不就是一個手爐麼，我這就去為你尋去。”

鐘念月點點頭。

心道小姑娘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高淑兒去尋手爐時，周家姑娘逮了個正著。

周家姑娘疑道︰“你去哪裡了？怎麼來了半天都見不著你……”

高淑兒張張︰“我……”一抬頭，正巧見羅家姑娘揣了個手爐，忙道︰“羅姑娘，你那手爐……能不能借我一用？”

羅家姑娘疑地看了看。

高淑兒轉頭看了看。

鐘念月已經走到園子裡了，一時間不人都在看。

高淑兒咬咬牙，轉回頭來，道︰“羅姑娘，當真有急用。”

羅家姑娘這才將手爐給了。

高淑兒一抱在懷裡，便轉朝鐘念月去了。

周家姑娘笑道︰“終於忍不下鐘念月了，怎麼還要拿爐子去砸麼？我去瞧瞧。”

沒等邁出步子，便見高淑兒將那手爐放在了鐘念月懷中。

周家姑娘臉一變︰“在做什麼？”

羅家姑娘見狀，倒是雙眼微微一瞇，心道，這鐘家姑娘果真是個姑娘。走到哪裡，都是有旁人伺候著，順從著。

這廂且不提。

另一廂，祁瀚離了長公主府後，便宮拜見了晉朔帝。

他在晉朔帝跟前，形得越發筆直了，低聲稟了近日來辦的差事各自如何了。

晉朔帝翻著跟前奏折，應了聲︰“嗯。”隨即將筆一放，方才問︰“你口的傷如何了？”

祁瀚捂跪地道︰“還有些疼……”

他心知他父皇是個骨子裡冷酷無的人，要得他半分心，那實在比登天還難，因而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祁瀚垂首道︰“太醫瞧過了，說是要養些時日。如今藥已經連著吃了半月，下月還要往嶽州去……”

晉朔帝道︰“不必去嶽州了，此事由你大哥去辦。”說罷，他隨手從桌案上扯過一本書，扔到了祁瀚跟前，道︰“兩年前朕考校你時，你隻堪堪背得下來一半，如今呢？”

祁瀚躬將那本書撿起來，面上沒有旁的神，躬道︰“兒臣已能全部背誦，其中不大明白的地方，也請教過錢大人了……”

晉朔帝的目落在他的上，仔細打量起了他。

換做從前，祁瀚一定是不住的，額上都該滲出細的汗珠了。可今日他卻穩穩當當的了。

晉朔帝面上方才有了點笑意，他道︰“太子長大了。”

祁瀚心底松了口氣，便趁著此時，一叩頭道︰“謝父皇，兒臣正有一事，想要同父皇說……”

“說。”

“兒臣與鐘家姑娘，自相伴，甚篤。兒臣想鬥膽請父皇為兒臣和鐘家姑娘賜婚……”

晉朔帝面上笑意頓消。

沒有那蠢如豬的周巖文，沒有三皇子，沒有錦山侯，卻也還有個太子等著。

“今日鐘姑娘都去了哪裡？”他問的卻是孟公公。

孟公公忙沖一個招了招手。

那人連忙拾級而上，跪在晉朔帝的面前，低了聲音道︰“長公主府上。”

晉朔帝低聲道︰“方才一會兒不見的功夫……”

底下的祁瀚半晌都聽不見父皇的聲音，不由再度出聲︰“父皇……”

他年歲漸長，日漸沉穩，本事也長了許多。卻到底還是不知曉，要從他正當壯年的父皇的手裡取東西，是多麼難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