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婚禮選在了七月初四，距離而今也不過二十四五日的景。但從太原趕回建康說也得二十日，陛下，是真打算不管了嗎？

……

月黑風高，并州行宮，一燈如豆。

已是子時，燈下，桓羨猶在瀏覽史臺今日送來的證詞。史大夫吳琸恭敬地侍立在旁。

“事至此，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常、周摯二人的供詞反反復復，始終不肯言明在朝中的應，只怕拖得久了，州境反有異。

應是誰，不用想也能猜到。然陸氏畢竟幾百年門閥，門人賓客遍布天下，不是那麼好連拔除的，也無必要。

桓羨沉思片刻，對臣下道：“此事需得你史臺派人往幽州走一趟，若他們力量薄弱，便就此擒滅；若是已反叛之勢，可發并州肆州之軍前往，勢必要將叛軍勢力消滅于州。”

“上回在華林園反對高肅的青年人來了沒有？”他問。

“陛下是說江泊舟？”史大夫吳琸反問，“來是來了，不過他職微小，怕是不合適……”

“讓他去。”桓羨不假思索，“常、周二賊既自投羅網，便是州還未反叛之勢，正好一網打盡。朕欣賞的就是他的勇氣，先封他為治書侍史，持節而往。若這點事辦不好，也不必再回來見朕。”

老史巍巍應了聲“是”，在他瞧不見的影里，抬袖了額上的汗。忽聽天子又問：“今日是什麼時候了？”

陛下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史大夫雖然詫異，仍舊答：“回陛下，是六月初九，小暑了。”

小暑了……

桓羨深深斂眉。

那麼，距離薛氏的婚宴，也不過二十余日景。

室中一時靜默一片。桓羨過一只手，輕輕著那刻著蝴蝶的冰瓷一般的琉璃燈。

瓷燈微燙，燈火幽微，于燈壁上印著趨火飛蛾不自量力的掙扎。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漱玉宮外，母親病重，他為求藥逃出宮掖、卻因多日的寒暈倒在雪地里時，睜開眼，瞧見的也是提著盞青瓷琉璃燈，稚聲糯：“哥哥，你趴在雪地里做什麼。”

那時年紀小，見誰都是一張笑臉，哥哥姐姐的喚。他便利用的好心，見到了時為太后的祖母，為阿娘求來了藥。

再后來，因屢屢來返于漱玉宮，賀蘭氏便也知道了母親的存在。

人人都說阿娘重獲圣寵是因了賀蘭氏，可誰又知，那些寵的背后是待，是□□，是阿娘一生噩夢的開端。他和阿娘的一生都被和的母親毀了，如今，又憑什麼置事外？安安心心地嫁人？

賀蘭氏讓阿娘為玩，投桃報李，他便理應讓也為玩。

桓羨眉間有青氣流轉，盯瓷燈的眸中迸出寒的。

“朕有急事，需先行返回京中。”他對史大夫道，“州中一應大事，就給卿理。如有不決之，可過問萬年公主。”

桓瑾不是說要替他分憂嗎？既然士族、宗室、外戚皆是靠不住的，倒的確可以嘗試，讓萬年公主這個對君權毫無威脅的宗室參政的可行。

次日，桓羨召集并州軍政員及跟隨北巡的大臣，宣讀了自己的決定。

萬年公主亦不期他會如此爽快，翩然下拜：“妾領旨，定不辱使命。”

桓羨面無表：“北境之事，便拜托阿姊，朕先行返回京中理應之事。”

語罷，拂袖出去。早有伏胤牽著馬匹等候在外，眾人恭送天子上馬，又眼看著駕疾馳而去。

這一回走得急，過場、儀式皆未有。有參與審理的史臺小吏不解地嘀咕：“那兩人不是還沒招應是誰麼？”

史大夫嚴厲地訓斥：“陛下英明神武，二賊不說，陛下難道就不知道？為人臣者不可妄議君主，我不曾教過你嗎？”

小吏立刻噤聲，喏喏認罪。公主卻若有所思地看著漫天風沙里遠去的鑾駕，有片刻沉思。

陛下回京，到底為的是什麼呢。

——

江南，建康。

廊日轉雕欄樹，坐冷風生玉碗冰。

今年的夏日不如往昔炎熱，而隨著婚期的將近，七月流火，盛夏將去，建康城也漸漸添了幾分秋意。用過午膳，薛稚坐于冰鑒旁，有些發怔地看著那從篾蘿里翻出來的幾個平安符。

那是皇兄走時替他制的，雖為子，也知北境之事兇險萬分，故而做了幾個平安符用來盛放從元觀里求得的黃符，以期能夠庇佑他平安。

但終究沒有送出去。自發生了那件事后，便一直躲著皇兄，不敢與他相見。這些東西，自然也就只有束之高閣以蒙塵灰。

想到這里，頗覺可惜地嘆口氣，出神地將臉轉向窗外看著殿下種著的梧桐樹。

皇兄他，應該已經在并州了吧？

也不知，他怎麼樣了。唯愿一切平安才好……

這時青黛輕輕走上前來：“公主，何娘子來了。”

何娘子？

能自由出宮掖的何娘子只有那一位，便是未來的皇嫂。薛稚微微一愣，沉默點頭。

青黛遂引了何令菀進殿，何令菀走近，婉一福，薛稚忙起扶住了：“何姐姐不必多禮。日后，還當是我向姐姐行禮才是。”

拿不準何令菀此來為何，除卻這一聲寒暄竟不知要說些什麼。何令菀溫一笑，將手里的錦盒予青黛：“十三娘今日是來向公主賠禮道歉的，為上一次的招待不周，和舍妹犯下的彌天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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