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話既然已經吐出了口，到底是把心里的怒氣發了個七七八八。尤其想到既然到了蘭臺，以后機會多的是，也不再與些寺人置氣。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那寺人才回來，依舊沒什麼好臉，只朝后翻了一眼，道了一聲，“還不跟咱家走！”

寺人引們穿過幾重庭院，最后在聽雪臺安頓下來，房中已備好了兩件一模一樣的袍，皆是凝脂曲裾深，袍緣與袖口出一截黑底紅花織錦。還有一模一樣的繡花履，一模一樣的金鈿花，甚至還備好了蘭湯。

槿娘見了這袍銀鈿歡喜得，從前雖在易水別館長大，也不是沒見過好東西，但那些東西哪能與薊城蘭臺的相提并論。

這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好履，好鈿花，方才的不快一掃而，來去，簡直不釋手。

那寺人哂笑一聲,“公子好潔，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的，你們那些破爛裳都丟出去，別污了公子的眼。”

槿娘狗般連連應了，“是是是，都聽大人的。”

那寺人擰著眉頭，“沒規矩，什麼大人，咱家是這蘭臺的總管。”

槿娘忙輕扇了自己的，“是是是，原來是鄭總管大人，是奴有眼不識泰山，總管大人可千萬要恕罪，奴原在易水時便聽了總管大人的大名！”

見那鄭寺人頗是得意，槿娘又腆著臉問，“如今蘭臺都是誰在侍奉公子？總管大人心好，提點提點我們姐妹，我們姐妹也好做個準備，將來必先好好孝敬大人。”

那鄭寺人看槿娘到底是有幾分姿，亦有幾分眼力，便低聲笑道，“也罷，咱家便提點提點你。公子督軍辛苦，今日回了蘭臺必是要命人侍奉的。你呀，只管做好準備。”

說完打量了兩人一眼，便也轉走了。

> 槿娘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此時眉開眼笑地拉著小七道，“聽見沒有，總管大人要我做好準備！嘖嘖，我槿娘呀總算熬出頭了！”

又道，“咱們公子將來可是要做君王的，你瞧，這可都是宮里出來的好東西，聽說燕國最好的都在公子這里，即便是咱們做婢子的，穿得都比易水那些富貴人家的姬妾好。”

還興地攤開袍在上左右比量著，連連嘆道，“哎呀，真好！公子若見了我穿這般好的袍子，還指不定驚艷什麼樣子呢！”

還尋問起小七來，“你說是與不是？”

小七淺笑點頭，“姐姐貌，定然如此。”

“你呀，就是甜！”槿娘嗔笑一聲，“可惜如今是個病秧子，先前便比不得我，如今更不用說，離我是十萬八千里了。”

繼而眸一閃，急忙忙下袍子便往蘭湯鉆去，還蹙起秀眉警告道，“公子今夜傳召，必是我去才行，你可不要與我爭。”

小七自然沒有不應的。

但想起從前尚能從軍，如今果真竟了“病秧子”，病骨支離，日日七八頓的湯藥飲著，連刀劍都拿不起了。

心里一時百轉千回，酸莫名，幾不可察地嘆息一聲，兀自解帶寬，便進了蘭湯。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兮若英。

蓄蘭沐浴，去污避穢，是古已有之。

連趕了多日的路，早已

是力困筋乏，疲累不堪，此時室蘭香充盈，水汽氤氳，泡在湯里不免舒展開來，旦一闔上眸子竟就睡了過去。

恍恍惚惚又是些兵荒馬的夢。

夢見天地肅殺，雪重鼓寒。

夢見戰馬嘶鳴，刀斷戟折。

夢見有人的玄鶴貂裘在風雪中翻飛，盤馬，彎弓，火中將在馬下。

夢見被斬于天坑，夢見被拖在馬下，夢見被人挑開了袍帛帶。

一次次驚醒，一次次又卷進夢魘，依稀聽見水聲嘩啦一響，便從轅門重重地摔下，這才徹徹底底地清醒了過來。

槿娘已出水換好了袍，哼著歌謠又不知忙活什麼去了。

小七再回想起方才的夢境，恍然又將這數月重過了一番，回過神來時已是一頭冷汗。

槿娘還從門里探進個腦袋，問道，“才睡這麼一會子，鬼什麼？”

小七輕嘆一聲，待換好袍又梳洗妥當，槿娘也煎好藥端了進來，一個人當鏡而坐，自顧自打量著，滋滋道，“真是人靠裳馬靠鞍，蘭臺的裳真是稱我。”

“先前在高公子命人打我，不過是沒發現我的好。以我這樣的段兒樣貌，做蘭臺姬妾是遲早的事。”

那金鈿花亦在髻上比劃了良久，左邊，右邊便顯得空當。右邊，左邊便顯得空當。左打量右打量，最后把小七的拿了去，還說什麼，“等見完公子我再還你。”

“若公子當真要了我，那金釵玉飾的我還不都隨你挑，是吧？”

小七自然也沒有不應的。

時家貧，沒

有金玉可簪。后來從軍，更沒有簪金戴玉的機會了。到如今習慣了素凈，尋常不過一木簪子或帛帶便簡簡單單束了發。

槿娘在聽雪臺等得心尖兒，左等右等的就是不見有人來，小七便看著槿娘進進出出地來回踱著步子，看得眼前發暈。

然而了夜，來聽雪臺的鄭寺人傳召的卻不是槿娘。

鄭寺人笑瞇瞇道，“公子命姚姑娘茶室侍奉。”

槿娘一張躍躍試的臉頓時垮了下來，“總管大人沒有錯人？是姚姑娘，不是槿娘？”

鄭寺人鼻頭出氣，似笑非笑起來，“怎麼，公子的吩咐，咱家會錯？”

繼而轉頭笑道，“姚姑娘，請吧！”

小七了槿娘一眼，髻上一對金鈿花垂下細細的流蘇仍舊輕輕晃著，人怔怔地朝這邊著，卻好一會兒沒有回過神來。

小七便也隨鄭寺人出了門。

聽那人道，“你是有福的，公子從不許子近，更不許人進茶室。”

小七不解，便問了一句，“這是為何？”

鄭寺人得意笑道，“公子嫌子污穢。”

小七一噎，便不再說話，這點頗有會。

初見許瞻時，陸九卿就已提醒過公子是有潔癖的。

初時小七是俘虜，蓬頭垢面臟得沒個人樣兒，便以為許瞻只是嫌惡罷了，如今看來，他的潔癖簡直是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雖不解人道，但總知男子必得娶妻生子才行。他若嫌棄子污穢，那可是要孤獨終老罷？

抑或，他好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