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萬讓人抬走了王文和的木箱，打算回白澤衛后再細查。

甫一出宮，唐禿子就追上來問：“怎麼樣，死太監可疑麼？”

“不可疑。除非他太會演戲，不過我覺得他沒那水準。”陸九萬簡略說了下況，邊走邊吩咐，“你去當鋪和古董玉石鋪子查查王文和有沒有去理過東西。他的開銷太大了，王浩恩賞的東西就沒剩幾件。”

“什麼？他幫長興教做人，還要自己掏錢？”唐禿子驚了，“這破教太摳門了吧？”

陸九萬腳步一頓，腦中靈閃現：“你說，有沒有可能，他理東西的地方，就是聯絡點？”

唐禿子恍然，掌笑道：“有理有理！如此一來，他就有了正當出宮理由，銀錢來源也好說了。究竟是不是，容我去查查那些東西當了多錢，如果多數溢價的話，十有八九有。”

陸九萬并沒有他那麼樂觀，甚至覺得有點驚悚。天子腳下，長興教攬齊了寺廟、錢、人、各種渠道，是不是哪天一覺醒來，這大燕就換了天下？

正沉思著，一枚果子凌空砸來，陸九萬來不及細想，偏頭讓過，與此同時聽到了一聲歡快的笑：“嗨，陸千戶！上來坐坐？”

陸九萬抬頭去，風流倜儻小公爺白玉京正坐在酒樓二樓，著欄桿朝笑。

原來他們已走到了長安街棲花樓下。

唐禿子出不忍直視的神，上一個膽敢調戲陸千戶的，可還在白澤衛大牢刑呢！白公爺真乃勇士！

出乎他意料的是，陸九萬想了想，囑咐完公事后，居然真獨自上了樓。

唐禿子聞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味。

“陸千戶！想吃什麼盡管點，我請！”白玉京語氣輕快地打過招呼，就帶著進了閣子，喊了小二進來報菜名。

陸九萬忙活了一天一夜，還真了。棲花樓格調高雅酒菜貴，若自己，肯定不來這兒，覺得不值。不過有冤大頭愿意掏錢，自然不會客氣。

白玉京問都不問價錢，待小二出去后，他雙手托腮，笑嘻嘻地問：“我昨天提供的線索是不是很有用呀？”

“是有用。”陸九萬意味深長地道，“若白澤衛有賞金，下定然為公爺爭取一份。”

“我不要錢。”白玉京眼著，“只要壞人伏法就行。”

陸九萬以為他是在擔憂人安全，不由笑道：“公爺最近出門，邊多帶些護衛，別去寺廟道觀等地，應當不會有事。好歹是個國公，邪教不敢明著來的。嗯？公爺你眼怎麼了？”

小公爺似乎眼筋，一直對著眨啊眨，十分影響注意力。

白玉京僵了下，收起裝純賣乖態，怏怏道：“沒事，我就是想問通明石找回來了麼？”

陸九萬倒茶的作一頓，瞇了瞇眼：“公爺似乎格外關心通明石。”

“我所遭的劫難都跟它有關，可不得問清楚。”白玉京抱著杯子長吁短嘆，“我本一心求太平，奈何歲月不饒人。”

陸九萬噸噸噸灌了兩杯茶，才淡淡提醒他：“您要代清楚‘波斯貢’，沒準兒歲月還饒您一饒。”

“你看你，怎麼又繞回這個問題了！”白玉京簡直有點氣急敗壞了，“都說了我是好人！我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行啊？”

陸九萬“哦”了聲，緩緩點頭，吐出一個名字：“金吾衛指揮使宋聯東。”

“不是！”白玉京快哭了，“姐姐，求你了，咱別把簡單問題搞復雜行不？！”

陸九萬隔著送菜的小二，沖他呵呵笑了兩聲，眉宇間盡是嘲諷和質疑。白玉京徹底沒脾氣了，單手托著腮，愁眉苦臉看夾菜。

陸千戶說吃飯真吃飯，半點不來虛的。七月鰣魚上市，士人多爭相食用，偏生陸九萬沒耐心挑刺，打小就不吃，更喜歡吃黑魚鯰魚。小公爺明顯沒吃飯的心思，也不謙讓，點的全是自己吃的，廣州的豬，嘉定的三黃，可惜黃羊沒到最好吃的時節，不然非得來一盤拌米飯。

唏哩呼嚕了一大碗加蒜面，陸九萬給自己盛了鮮湯慢慢喝，漫不經心地問：“公爺還要繼續耗麼？恕下直言，您這言談舉止委實招人懷疑，縱使我肯相信，其余人怕是依然不會信。您上次能過關，純屬陛下不講規矩。”

陸九萬話說得不客氣，甚至還有點大逆不道，可白玉京卻沒反駁，他知道對方是肺腑之言，若非嘉善帝宣他進宮，白澤衛發現“波斯貢”的疑點后，還真不一定放人。

白玉京焦躁地扭了扭屁，將一顆波羅撕細條，散落得到都是，頗有尸橫遍野的既視。

陸九萬舍不得糟蹋好東西，仰頭灌下鮮湯，肚子，覺得可以拯救白公爺花出去的錢，遂不聲把果盤端過來霸住，一顆顆吃得痛快極了。

白玉京無言著，過帕子干凈手，小聲嘟囔：“你們把長興教一鍋端，可我的噩夢還在繼續。”

陸九萬剝波羅的手停了下，眉心微蹙：“你畢竟接過這方面的暗示，約莫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消磨掉？”

“不是！”白玉京口而出，看對方瞇了眼，不得不著頭皮試探，“若是，我是說假使，假使這個夢是真的，我真能跟我兒子對話，那是不是意味著護國公府真會被通明石坑死？”

陸九萬啼笑皆非：“公爺，夢就是夢，它再真也是夢啊！更何況您這還是由長興教暗示而生，您自個兒不是早想通了麼，怎麼這會兒又了迷障？”

“可萬一呢？”白玉京猶如溺水之人，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拯救自己的東西，“那我能跟我兒子對話啊！”

陸九萬徹底沒了胃口，干凈手，沉默了下，委婉勸說：“我認識幾個跳大神、會觀香的，要不，帶您過去瞧瞧？”

白玉京言又止，止言又，滿腔委屈與臟話最終都化作了一句：“我可能還沒醒吧，你不用管我，我睡幾覺就好了。”

陸九萬猶豫了下，桌上價值不菲的菜肴，覺得自己負擔不起，果斷從善如流起告辭。

白玉京沒想到說走就走，愣了一下才干地要求：“等結案了，通知我一聲。”

這不是什麼過分要求，陸九萬點了頭，走到門邊，忍不住盡了最后的善意：“公爺，有病治病，切莫諱疾忌醫。早治早安生。”

白公爺“哐當”把腦袋磕在桌上，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趕走人。

搭著銀子，賠上臉面，事沒辦，反而從嫌疑人變了腦子有病，白玉京覺得自個兒多有點子霉運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