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崢嶸過去，京師迎來了新的朝，唯余滿地水澤昭示著昨晚曾暴雨澆灌，雷霆過城。

白澤衛凱旋而歸，署熱鬧而忙碌，堂上憂國憂民，跟隨作戰的小校尉們則在算著此一仗能得多好。

陸九萬丟了馬鞭，正要回值房換掉服，卻見曹敏修帶著一名臉慘白的獄卒匆匆而來，張口就是：“頭兒，許鶴鳴把知慧給弄死了。”

陸九萬吃了一驚，實在想不通這兩人是怎麼聯系到一起的。

那獄卒“噗通”跪下，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哀求：“千戶，您救救小的，小的也不想的！誰知道，誰知道這兩人，他們，許鶴鳴忒瘋了，說殺人就殺人！”

陸九萬了額頭，放棄了更的打算，一邊提步往大牢走，一邊讓獄卒詳細說說況。

獄卒讓突如其來的兇殺案嚇破了膽子，哭哭啼啼小聲代：“昨兒個唐副千戶說那和尚是要犯，要小的單獨關押，免得跟人串供。小的尋思著許鶴鳴跟這案子沒啥關系，那邊都是死囚犯，人清凈，就把和尚關在了他隔壁。”

最初確實沒啥狀況，哪知到了后半夜，牢里突然了，有人嚷嚷著“殺人了”。待獄卒們沖進去時，知慧已然被絞斷了脖子。

“絞斷脖子？”陸九萬愣了下，“許鶴鳴沒上重枷？”

鑒于許鶴鳴此人頗為邪，陸九萬怕他蠱獄卒逃跑，特地讓人嚴加看守。再加上白澤衛為了給陸九萬出氣，著實把人好一通收拾，如今這人還能隔著柵欄殺人？

“上了呀！”獄卒急之下，將見不得的私吐了個干凈，“之前您那千戶所的幾位爺在牢里給他過刑，十手指頭都斷了，遍鱗傷的，誰想還能把過去絞殺人呢！”

陸九萬腳步一頓，一時竟不知該說誰更狠。

說話間，一行人進了大牢，雜現場映眼簾：知慧的尸還未收拾，死不瞑目地趴在地上，看地上散的干草，應當是極力掙扎過。

許鶴鳴囚上沾染了干涸的跡，他戴著重枷，披頭散發側躺在地，自得其樂哼著歌謠，瞧見陸九萬進來，居然咧開笑了：“我就知道這招有用，你瞧，你又讓我吸引來了！”

昔日神俊的公子，仿佛瘋了，他癡迷地著陸九萬，咯咯笑個不停。

陸九萬一言難盡地打量著他，一時竟分不清他是真瘋，還是裝瘋。

“頭兒，我來！”曹敏修然大怒，擼袖子要去逮人，“我看還是揍得輕，給他吃頓狠的，保準老實！”

陸九萬揮手攆走二人，死死盯著許鶴鳴的眼眸，輕笑道：“你知道你殺的是誰麼？知慧背后該不會是晉王吧？”

“是啊，你不是跑來問我了麼？”許鶴鳴撐起子，笑嘻嘻地招呼，“你要親自刑麼？”

這廝里沒句實話，陸九萬現在一跟他搭腔，怒火便蹭蹭往頭頂竄：“好奇是誰泄了你探子份麼？”

許鶴鳴瘋瘋癲癲數著地上的螞蟻，沒理。

陸九萬臉沉了下來。

許鶴鳴此人，特別會演。他當初是以晉地士子的份進京的，不同于楊駿那種自卑又自傲的清談才子，他是真的對邊塞軍務有深刻獨到的認識，人又溫，偶爾還有與眾不同的瘋勁兒。

陸九萬從前沒吃過這款，了才兩三個月，就迫不及待跟人定了親。及至后來許鶴鳴餡，唯一慶幸的是兩人還沒到死去活來，非卿不可。

許鶴鳴落網后，陸九萬出于避嫌的考慮，沒親自審，大大方方等指揮使的安排。沒料到突如其來的通明石失竊案打了大家的部署，更沒料到許鶴鳴居然會弄死知慧。

陸九萬氣不打一來，隨手一指對面牢房的犯人，喝問：“你說，發生了什麼？”

進白澤衛的多是重犯，不得戴罪立功減刑，那犯人慌忙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代：“昨晚巡夜的走了后，小人睡得不沉，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說話，說什麼‘在里，自己拿’，沒多久就聽見撲騰掙扎的聲音。您說牢里也沒個亮，咱也看不見啊！”

怪不得知慧會靠近柵欄，原來是讓許鶴鳴忽悠了。

“你里有什麼？”陸九萬冷冷盯著數螞蟻的晉地士子，見他不為所，旋即笑了下，“來人，把他給我卸了。”

“陸九萬你不能這樣！”裝瘋賣傻的男人知說到做到，倏忽變了臉，驚恐地怒吼，“你怎麼那麼殘忍？！”

陸九萬學他的樣，笑嘻嘻喟嘆：“誒，男人，濃時夸人家率直果決，如今淡了便指責人家心狠手辣。瞧你說的，咱倆都仇敵了，我跟你講什麼仁義道德？”

許鶴鳴啞然，半晌方爬到柵欄邊，直勾勾盯著，叨叨：“你聽我說，我沒騙你，你在幻象里看到的都是真的，都會發生的！我，我讓他們喊你，他們不聽！鵬舉，縱使我謊言千句，唯獨在這事上，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再信我一次，只此一次！”

陸九萬歪頭打量他，瞇了瞇眼：“你殺知慧，是為了見我？”

許鶴鳴連連點頭，眼里的不似作偽。

陸九萬沉默了下，轉頭吩咐曹敏修：“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日落之前撬開他的。”頓了頓，表有點奇怪地補充，“再給他找個大夫，看看腦子。”

許鶴鳴瞬間瘋了，氣得哐哐撞欄桿：“你怎麼就不信我呢？”

信你個球！

陸九萬翻了個白眼，甩了甩半不干的袖，按著刀往外走，邊走邊懷疑自個兒當初是不是眼瞎。

瞎是不可能瞎的，陸千戶反省的結果是建議朝廷加重對騙婚者的懲，相信廣大適齡男會激的。

今天注定是個不平凡的日子，陸九服到底沒換服，進宮捉拿王文和的唐惜福了壁——小侍死了。

據說是昨夜大雨，王文和路過湖邊一腳踩，溺水而亡。

一夜死了兩個要犯，巧得直讓人驚呼有緣。

兩個衫不整的白澤衛堂下相會在金海東岸，對著淹死小侍的水池子面面相覷。

“打這兒往東走，就是司禮監。”唐惜福指著皇城東北角的建筑群解釋，“王文和跟司禮監老大都姓王，宮中傳聞王浩恩有意收養他，所以大家都給面兒，凡事讓著他。”

“狐假虎威？”

“可以這麼講。”唐惜福點點頭，“昨晚本來是他在王浩恩跟前伺候，結果快天亮的時候，大約是沒撐住，說想回去躺會，找了人替自己。結果就……”

“真腳還是假腳？”陸九萬背著手研究岸邊泥，“尸驗了麼？”

“初檢腹部鼓脹，鞋里有沙泥，口鼻有淡紅沫，符合溺死的況。”唐惜福踩了踩岸邊苔蘚給看，“一夜的暴雨，泥都了，一踩就塌，再加上一幫小侍出來找他，哄哄的，有腳印也不好尋。”

陸九萬沉了下，低聲吩咐他：“你去查查，王文和出來前，司禮監在聊什麼。”

“嗯？你懷疑……”

“我懷疑司禮監是收到咱們要端掉凈慈寺的信兒了。”陸九萬說到這里，忽而一愣，招手喚過一名下屬囑咐，“你讓曹敏修把大牢昨晚巡夜的獄卒控制住，審審他們在牢里說過什麼。”

現在懷疑許鶴鳴突然發瘋，可能跟凈慈寺有關。

唐惜福著碧波浩渺的金海，輕聲問：“你說，若是王文和是被謀殺……”

“這意味著宮里還有長興教的人。”陸九萬轉過頭來，面冷肅，“邪教死灰復燃，還把爪子進皇城，你說他們想干什麼？”

涼颼颼的秋風掠過水面，激得人起了一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