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在遠方的樹林里消失不見了，姜葵才想起自己忘了問他關于秋日宴的事。有些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忽然又想起那個人的手掌在的腦袋頂上輕輕一扇，帶起的一陣小風撲倒了許多碎發。

在心里重重地哼了一聲。

“我……還活著嗎？”許久，謝瑗睜開眼睛，茫然四顧。

“還活著。”謝寬往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眼淚掉了下來。

姜葵飛快地向他們解釋了一行人是如何離開陵寢的，話語里進行了大規模的文學加工與胡編造，并省略了相當大量的細節和有關祝子安的部分。

聽完的闡述，謝氏姐弟目瞪口呆。謝瑗一把抱住的胳膊，滿臉地說：“皇弟妹，我們以后就是過命的了！”

謝寬還在震驚里，喃喃問：“此事我們要不要稟告父皇？”

“不行！”謝瑗立即搖頭，“誤闖到苑陵寢里，父皇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我們一層皮！況且……”皺著眉頭，“我覺得那里面藏著什麼我們不該知道的。”

“我們立個約定，”謝寬點點頭，“誰也不說。”

“誰也不說。”謝瑗也點頭，“今日下午，我們三個哪里也沒去，什麼也沒看到，只在東宮的荷花池畔聽了一曲琴，吃了許多蓮蓬。”

黃昏下的林里，三個年擊掌為約。掌聲清脆地響了三次，在靜謐的林間驚起幾只麻雀，撲簌簌地振著翅膀遠去了。

“我了。”謝瑗著飛遠的麻雀，咽了下口水。

這一開口，姜葵想念起東宮那些新鮮的蓮蓬了。

謝寬舉起一只小手：“我母妃做了蓮花糕，不若去我那里？”他看了看姜葵，小聲補充道，“皇嫂，我母妃說有話同你說。”

淑妃有話同說？姜葵眨了眨眼睛，眼前浮現出昨日興慶宮里，那位文靜溫婉的華服人。說話的時候，一對翡耳墜懸在耳畔，襯著那雙秋水般明凈的眸子。

第13章 藥浴

◎他漉漉的發還在淌水。◎

東宮。

偏殿里熏了一室的檀香。

裊裊白煙漫過烏木地板，在沉寂的室盤桓升騰，化作一團云霧繚繞。

“吱呀——”謝無恙推門進來，扯開外的領口，褪下滿是跡的長袍，胡地疊一堆，隨手扔到腳下。

他只穿一件素白單，赤足步竹木屏風后的一池熱水里，半個子倚靠在雪白的石壁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般、一寸一寸地躺倒下去，輕輕闔上眼睛。

滿殿寂靜，出水口吐著咕嚕嚕的小泡，蒸了許久的草藥散發出一苦的氣味。

躺在水里的人一不，似乎睡著了。

水汽氤氳，他的呼吸聲很輕，微的睫羽沾了熱氣，的發沿著下頜一直搭到口，一起一伏。那件單被浸得半明，在皮上，勾勒出清晰的線條，以及被砂石劃破的細小傷痕。

飄搖的水里，約出一點腥氣。

“殿下，”十一在屏風外低聲說，“圣上要到了。”

“好。”謝無恙疲倦地應道。

他從水里起，抓起一旁的白巾蓋在頭上，漉漉的發還在淌水。

繚繞的霧氣里，他拎了一件在博山爐前熏過半日的絳紗袍，從竹木屏風后慢步走出來，在烏木地板上踩出幾個沾水的足印。

在十一的侍奉下，他換了一干凈里，披上滿是檀香味的絳紗袍，戴著矜貴華的白玉冠，在幽暗的燭里，板正子，站得筆直。

他正在一點一點地恢復那位端方有禮的皇太子。

謝無恙從偏殿出，自正殿。深緋袍角過門檻，停在赤金的地磚前。在一盞華流轉的鎏金琉璃燈下，他對著殿中央一位材高大的男人躬行禮：“父皇。”

敬文帝沒有轉。他負手而立，仰著墻上裱著的一副字畫，平靜問道：“朕聽聞有人誤闖進石山陵寢了？”

“兒臣已經派人理，”謝無恙恭聲回答，“皇姐和三皇弟平安無事。”

“他們什麼也沒有看到，是麼？”敬文帝沉聲問。

“是，”謝無恙拜得更低，“他們什麼也沒有看到。”

敬文帝沒有回話。死寂一般的沉默里，一無聲的威從他的肩頭升起，如海般漫開，越過父子二人的距離，沉沉地在謝無恙的上。

謝無恙沒有，只是安靜地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頭放得極低，脊背卻筆直，如同一在風里彎折的竹。

忽有晚風穿堂而過，帶來初秋的寒意。

敬文帝轉過，拍了拍謝無恙的肩膀：“起吧。”

于是那彎折的竹，在搖曳的影里緩緩抬起。

敬文帝語氣慈：“無恙，你還有幾年及冠？”

謝無恙垂首回答：“兩年。”

“兩年啊……”敬文帝低低地重復，聲音恍若一聲嘆息。

“最近秋，你不好，以后出宮，”他著兒子的臉，眼里難得地浮現了一點父親的關切，“今日陵寢一場意外，理起來麻煩，辛苦你了。”

謝無恙再拜：“謝父皇關心。”

敬文帝的手放在他的肩上，阻止了他行禮。他的掌心發力，令謝無恙仰頭，與自己直直對視。

頭頂轉的燭火打在兩人的臉上，父親的眼睛銳利如刀，兒子的眼睛溫潤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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