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陸家出來以後，裴善拿著山楂糕長長地鬆了口氣。

他現在可以去買些年貨了，元宵節沒有到，縣城各都還是喜氣洋洋的。

裴善先是割了兩斤，買了大米，還有一壺酒。公不作，很快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等他好不容易趕回夏家村，就在村頭那偏僻的樹林裏，一間茅屋燃起了炊煙。

裴善越走越快，心裏滿滿都是喜悅。推開房門的一瞬間，裴善的笑容凝固了。

大舅舅和大舅母都在，兩個人圍著柴火，看見他拎著的東西眼前一亮。

“裴善，你哪裏賒來的？”大舅舅夏興旺問道。

裴善道：“沒有賒賬，是賣了幾幅畫。”

夏興旺站起來接過和酒，轉手就遞給了自己媳婦劉氏。

劉氏掂了掂，眼裏閃過一驚喜。

“可以啊，你外祖父以後靠你養老，讓我們不用管他，我還不相信呢，現在看來倒是真的了。”

“那行吧，我們就先回去了。”

著，招呼自己的媳婦往外走，裴善手攔了一下。

他大舅舅瞬間提高音量，尖銳道：“裴善，你這是幹什麽？你在你外祖父這裏住，你外祖父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們米缸裏的米。”

裴善忍不住冷笑道：“家裏的糧食不是被你們都搬空了嗎？哪裏還有米？”

他大舅舅一聽，當即揚起手掌。

裴善也毫不示弱，目倏爾間變得如冰刀霜刃一般。

“行了。”

“善兒，讓他們走吧，咱們祖孫兩不死的。”

裴善看見外祖父站起來，他似乎更蒼老了，佝僂著背。

裴善眼睛一紅，微微側開。

夏興旺得意道：“看看，我才是親兒子呢，你算什麽東西？”

夏巖看著囂張的兒子，不悅道：“行了，東西你們也拿了，以後別再來了。”

夏興旺當即就不高興了，回頭大聲道：“老頭子，你現在得好聽不要我們管，以後死了呢？死了裴善一個人就能幫你辦喪事了？”

“讓你回家幫我們看孩子你不看，你看誰家老人像你一樣，竟然還跟我們分家照顧外孫。人家裴家都不管他，你管他幹什麽？他有能耐，不是會讀書識字還會畫畫，你讓他自己住會死啊？”

劉氏也不耐煩道：“爹，不是興旺要你，你跟我們回家去過不就沒事了，興旺可是您的親兒子，裴善算什麽？”

夏巖道：“你們想讓我回去給你們看孩子，你們好多下地種些糧食，這些我都懂。再等一年吧，等，等善兒秋闈後我再回去。”

夏興旺聽見自己老爹肯回去，麵總算是緩和些，可看到裴善那冷的目，他還是忍不住嘲諷道：“他十二歲就中了秀才又怎麽樣？他已經三年都沒有念過書了，就算是提筆也隻是會畫畫，這樣的人你還指他做什麽呢？”

“你今要是跟我們回去，這些東西就留給他過年，我們也不貪圖他的。如果你非要留下來照顧他，那就別怪我們狠心，都帶回去了。”

夏巖淡淡道：“你們都帶回去吧，好好過年，別再過來鬧了。咱們夏家好不容易出這麽一棵讀書的好苗子，不能被埋沒了。”

夏興旺聞言，當即反駁道：“他姓裴！”

夏巖道：“是又如何？當年我迫於生計在外奔波，你娘喜歡趕集常常不在家裏，你想想是誰照顧你長大的。如今你也是有兒有的人了，等過幾年蘭蘭也要找婆家了，到時候生的孩子你也不認？”

夏興旺不上話，但覺心裏還是很憋屈。

前年他們家建新房子，最是艱苦的時候，裴善來了。

那個時候他力大，不想再多一張吃飯的。誰知道老頭子二話不，帶著裴善就出來過了。

害得他們夫妻每要勞作，要照顧孩子，起早貪黑連口熱乎的都吃不上，他能沒怨憤嗎？

氣衝衝丟下一塊，夏興旺拉著媳婦就走，米也沒有拿。

其實他們今晚是給老頭子送來的，不是來吵架的。

等他們走了以後，夏巖把端出來，招呼裴善道：“別生氣了，快過來吃吧。”

裴善抹了把眼淚，他知道外祖父都是因為他才盡委屈的，可他不想連外祖父都失去了。

裴家已經不能回，夏家也不能去。如果外祖父也走了，他就沒有家了。

吃著已經冰冷的，裴善啜泣道：“外祖父，是我對不起您。”

夏巖笑了笑，不以為意道：“臭子，我們現在是臥薪嚐膽知不知道？等你出息了，你大哥，你大舅舅，他們不得你不記恨呢，又怎麽會真的不理你！”

“人啊，就是這樣。不過你也別怪他們，他們一輩子沒有念過書，整麵朝黃土背朝地幹活，見識淺薄得很，隻能看得見眼前對他們有利的事。”

“你是好孩子，是有丘壑的人，不要跟他們計較。我在地窖裏藏了很多紅薯呢，他們想要大米就搬走，咱們不著肚子。反倒是他們，拿了大米和就吃得香了嗎？未必啊！”

裴善漸漸止住了淚意，端著碗憨憨地笑了起來，然後掏出了銀票。

“您的對，我們是在臥薪嚐膽。”

“今買我畫的夫人：我的才華猶如明珠般閃耀，而明珠就算是陷在淤泥中，亦不會折損它的價值。”

夏巖拿著銀票看了又看，等聽完裴善的話以後，當即慨道：“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一直希你能找到屬於你自己的伯樂，然後好好施展你的才華。現在看來，你終於找到了。”

“善兒，收拾收拾，快去投奔吧。”

裴善有些躊躇道：“可是位子，而且已經嫁人了。”

夏巖捋著胡須，慈祥地笑道：“傻子，貴人已嫁為人婦卻依舊出手闊綽，證明出非富即貴，且一定是當家夫人。還有，能出明珠陷於淤泥中，是暗指知道你的境，希你不要妄自菲薄。一定是一位才且惜才的夫人，那麽的夫君一定不俗，可是那位陸狀元？”

“外祖父，您簡直神了！”

“正是他們夫婦！”

裴善著，其實心裏已經做了決定。

夏巖道：“那麽，他們一定也替我做了安排。”

裴善放下碗筷，鼓起掌來，再次驚歎道：“外祖父，您應該為再世諸葛。”

夏巖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道：“善兒，並非如此。而是當你遇到明主以後，你會發現，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周到的，也是令你折服的。也唯有這樣的人，才能真正收複有能之士。”

“你記住外祖父的話，一定不要恃寵生驕。”

恃寵生驕？

裴善懵了，這……師徒之間，就算是得意門生，也跟寵沒有關係吧？

更何況“驕”？

外祖父是不是誤會什麽了？裴善有點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起，一時間口幹舌燥的，心裏也著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