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死在了槐陵，沒能回鄴城見父親最后一面。這輩子，要多看他很多眼，把上輩子缺的都補回來。

言珝心疼道：“你的婢去哪兒了？這怎麼照顧的？！”

“我吩咐小梅去收拾東西了。有錦墊，不涼。”云知意笑掀起上披風一角，讓他眼見為實。

“我被您夫人掃地出門了，正等您回來話別。”

一面是妻，一面是長，言珝只能無奈笑笑，坐在云知意讓出的半邊錦墊上。“怎麼惹惱了？”

“言大人，求您管管您夫人行不行？一遇到跟您有關的事就不講道理，六親不認，兇得很呢。”

云知意出個小瓶子，分了顆薄荷丸給父親。

“我夫人護我，我卻與作對？那也太不識好歹了，”言珝樂呵呵接下兒的饋贈，“說吧，究竟怎麼回事？”

云知意咬扁口中丸，垂眸正：“爹，學政司提請州丞府，暗查庠學學子涉足黑市賭檔的事，您知道麼？”

“嗯？州丞府瞞得還真，”言珝斜睨，“你卷進去了？”

他雖是州牧府員，但一向明哲保，甚正面涉足兩府爭斗。聽聞此事，他最關心的只是自家兒在其中牽涉到什麼程度。

“學政司向州丞府舉薦，讓我做餌協助差查黑市賭檔，”云知意看著自己的鞋尖，“我答應了。”

“為什麼？講講你的道理。”

“只有您愿聽我的‘為什麼’。母親從來不問，我要說，也不聽。”

云知意眼眶有些燙，卻是笑著的。

——

當世本就沒多新鮮玩樂，所以《大縉律》并不止賭檔賭坊，允許百姓偶爾小賭怡，做為辛苦勞作之余的一種消遣調劑。

但正經的賭檔、賭坊需由東家提前上報府，且需配合府接每季核查賬目、不定期暗訪實勘，確保遵守“單局輸贏不超過十金”、“東家向賭客放貸利息不超過一”這些法令，以免百姓因賭資過大、利息過高，鬧出家破人亡的悲劇。

所謂“黑市賭檔”，就是未向府上報，私自在暗中經營的。

這種賭檔，東主既不遵法紀，當然不會考慮“賭資過大、利息過高可能會害死人”這些事。

“爹，此次查黑市賭檔，名義上是學政司提請，徹查庠學學子涉其間。但您知道的，沒那麼簡單，”云知意腳尖了，“您有幾個同僚，可能涉案。”

因為這幾日某些細節和上輩子有出，不敢說得太篤定。但上輩子確實有幾位州牧府中階員因此敗名裂、丟下獄。

“若有人涉案被查實，那也是咎由自取，與你個臨時命、協助辦差的小姑娘有什麼相干？”

言珝笑著兒的頭頂，寬道：“你向來比爹有銳氣、有擔當。既你覺得這事該做，那就放開手腳去做，無需顧慮我。我雖尸位素餐、無所建樹，自保卻是會的。”

“您別總這麼說自己。原州場水深，有些事我能做，您卻不能。”

這話不好聽，卻是事實。

眼下的云知意只是庠學學子，并無，在原州卻能“非正式場合見州牧以下所有員皆可免跪，只行常禮”的特權，這是循禮法規程而來。

因為云知意記在“京畿云氏”門下，而京畿云氏的家主是世襲九卿之一，真金打定的貴族門楣。背靠如此家世，整個原州都沒幾人得起大禮跪叩。

而父親言珝是庶族，母親云昉外嫁庶族子弟，按規矩也從云氏名下劃出，改言家門，隨夫了平民。

云知意的弟弟妹妹隨父姓，當然也一樣。

在必要時，云知意有資格向京中的祖母求援，請求用云氏人脈、資金，爹娘與弟弟妹妹就無此權。

所以，有些事云知意做就做了，旁人再不滿，明面上也不敢給小鞋穿；若是換言珝，那就不好說了。

上輩子云知意認死理，明白向云氏求援會傷父親的面，也會讓母親因此更疏遠自己，所以咬了牙，至死都沒向祖母求援。

這次不會了。上輩子吃了大虧，足夠謹記“誰的面也沒有命重要”這個樸素道理。

“爹，其實我什麼都想好的。只是母親不好，我怕真大氣，剛才在面前沒敢多說。”

云知意咬了咬，故作輕松地笑起來。

“我打算先去城北驛借住幾天，等小梅帶人將南郊的云氏祖宅收拾出來，我就搬過去。”

既是云氏子弟，認真論起來就不是真正的“言家人”。

按禮法規程，的繼承權在京畿云氏，父親這邊的一切都與沒有實際關系，言氏家業將來只會屬于的弟弟妹妹。

十余年來，的吃穿用度、一應開銷，全是祖母派人從京中送來原州，其實也正是因為這個。

奇怪嗎？在親生父母跟前反倒是“寄人籬下”。

“等我搬去云氏祖宅，之后不管惹了什麼麻煩，您都千萬別出頭。若實在敷衍不過，跟著別人罵我幾句都行。鄴城人人皆知我是京畿云氏，向來不您與母親過多約束。等我搬出去，旁人在明面上就更不能因為我而指摘您。”

上輩子不舍與言家劃清關系，非要跟弟弟妹妹爭這本不屬于的家。最后三人鬧得僵極了，父母夾在中間也左右為難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