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求你將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記，帶在你臂上如記。」我唸誦著雅歌來希你，我的好人。

——沈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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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彷彿被按了快進，一路飛快碾過蘇南「好好最後半年學生生涯」的念頭，拂冬迎春，又一路奔著初夏而去。

蘇南旦城崇城兩地往返，論文預答辯、實習、準備托業考試……一項一項奔忙，轉眼就到了五月底。

5月10日，畢業論文答辯。

蘇南是下午那組，中午沒睡，在宿舍裡把ppt過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諳於心。

論文此前，也已經給陳知遇過了一遍又一遍，答辯老師能提什麼問題，會提什麼問題，陳知遇都跟詳細分析過了。

不怵，但也免不了張。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蘇南收拾東西，和同一樓層的幾個生，一道往院辦趕去。

在院辦樓下，見了江鳴謙。

電梯一堆人等，江鳴謙乾脆拉著去走樓梯，邊走邊問：「答辯準備得怎麼樣？」

「你還是心你自己，」蘇南笑說，「涵姐跟我說了，你預答辯的時候，問題還是蠻多的。」

江鳴謙撓撓頭，「沒怎麼花時間在這上面——今天過不了就過不了吧，我也不是非要這個文憑的。」

蘇南一愣。

恰好到了兩樓之前的平臺，江鳴謙轉過來笑看著，「功的創業者，大學肄業不是標配嗎？」

「……就為這樣的理由？」

江鳴謙嘿嘿一笑，「我還是蠻灑的對吧？」

蘇南腳步一頓，認真看他，「嗯。」

到了四樓，兩人在江鳴謙要答辯的教室門口分道揚鑣。

蘇南：「還是祝你答辯通過。」

江鳴謙笑著擺了擺手，進去了。

答辯一共六個人，沒人半小時時間。

蘇南在公司被練得多了，現今再上臺前做題報，再不像以前那樣容易張。

從緣起到背景，再到文獻綜述、研究方法、研究設計……研究結論和不足，一項一項，張弛有度，有條不紊。等說完就微微鞠了一躬，拿上筆等五位老師提問。

先是有人誇了兩句論文做得比較紮實，然後詢問深度訪談樣本的選擇標準，質疑的樣本是為了支持結論有意篩選過的，存在一定的偏差。另外幾位老師，有人對所選用的赫金的狂歡化理論，是否完全適用於傳播學研究提出了一些見解；有人讓再詳細解釋一下問卷設計的在邏輯……

這幾個問題，陳知遇預先都有點到過，也提點過應該怎麼回答。

蘇南就照著陳知遇提示的思路，結合自己的論文，一個一個應對過去。

等回答完畢，回到位上，才發覺自己滿手的冷汗。

後面還有兩個同學，一晃就結束了。

六個人和旁聽的學生被請出教室，五位老師商量答辯結果。

十來分鐘，門開了。

蘇南深呼一口氣，重回教室。

答辯組長著一張紙，掃視一圈：「經過我們討論，最後決定，這次答辯，楊舒、劉景雲……蘇南這五位同學，通過後修改……」

四樓有個休息區，桌子沙發一應俱全。

暖黃的夕洋洋灑灑鋪了一地，樓外兩棵大樹越發綠意森森。

這樹，以前在陳知遇的辦公室裡常看。

腳底有點兒發，喜悅的覺溫熱的水一樣起起伏伏，浸得心裡有點滿溢之後的懶散。

把書包擱在瓷磚地板上，斜靠著窗，掏出手機來，給陳知遇打電話。

「怎麼樣……」

「陳老師，」橙黃翠綠，一齊湧眼簾，「答辯通過了。」

那邊頓了一下，一聲輕笑，「我早知道了。」

「知道了你還問。」

「你這麼笨，保不準恰恰就撞上那10%不過的可能。」

蘇南不和他抬槓，總覺得去年在他眼前據守一隅心懷鬼胎的日子已經很遠了，突然之間又歷歷在目。

「陳老師，謝謝你。」

這一句，鄭而重之。

謝他傾囊相授，謝他春風化雨，謝他嚴格規訓。

謝他雖有私心卻無私舉。

謝他讓看見了一位高校教授，在學上應有的風骨。

*

走到院辦門口，後傳來江鳴謙的聲音：「蘇南！」

蘇南頓下腳步。

江鳴謙奔過來，笑得出一排整齊的牙齒，這樣子一看就是過了。

蘇南也替他高興，「可惜啊，你當不肄業的創業者了。」

江鳴謙哈哈大笑，「明天我們請涵姐吃飯吧，去年畢業的師兄師姐說，往年都是答辯結束了請謝師宴的。」

蘇南點頭，「那你張羅？」

「好啊。」

兩個人往外走，互相聊了幾句近況。

到校門口，蘇南拒絕了江鳴謙吃晚飯的邀約：「先不吃了，我回去休息一下。」

江鳴謙笑說：「那行，我先去了。」

點頭，轉要走，又被江鳴謙給喊住。

「那個……」江鳴謙撓撓頭，「還沒祝你新婚快樂。」

蘇南靜了片刻，笑說：「謝謝。」

江鳴謙看著，眼裡太多的言又止，然而沉默了數秒，又笑起來，一擺手，「……我去吃飯了！」

高大的影子，風一樣的竄人群之中，很快消失在視野之中。

*

謝師宴，應屆的都到齊了，還有幾個在外實習的小師妹沒趕回來。

林涵頗多慨。掃視一圈，最後目落在蘇南上，「你們是我帶的第二屆。每年到這個時候，我都惆悵的，人來了又走，覺自己也一年一年在變老……」

大家齊聲說：「涵姐，你年輕著呢！」

林涵笑了一聲，「以後天南地北，想再聚也不容易。無論什麼時候，你們以後遇到什麼事，都可以給我打電話。經過旦城，有時間也可以來我辦公室坐坐。這話我每年都在說，今年也同樣的送給你們——不論以後你們是取得巨大功，還是只是蕓蕓眾生尋常的一個，我都只有一個要求，清白為人，清白做事。」

所有人，垂首沉默。

林涵端起酒杯，笑說：「哎，每年都把氣氛搞得這麼傷，我這個病真是改不掉——來來，喝點酒。這酒是姜醫生專門幫忙挑的。」

「咦……」大家都紅著眼，又笑出聲，「又狗！」

吃完飯，大家在門口各自道別。

林涵喊住蘇南。

「涵姐。」蘇南乖乖地立在林涵面前。

「上一回，可能話說重了，」林涵看著，「……這樣的話，我做老師的可能不該說，但反正你已經算是畢業了，說句實話也無妨。你們這一屆裡面，我是最喜歡你的。我父母離婚早，小時候一直是跟爺爺生活，一個人背井離鄉求學，在你上，我能看到一勁兒，跟我年輕的時候很像。所以有時候，不免會拿自己的標準往你上套。你是可以就一番事業的人，所以不想你太早被所牽絆——但是轉念又想，個人有個人的路，我是研究主義的。主義的本質，不就是所有，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嗎？」

蘇南垂著頭，「涵姐，我明白。」

林涵笑一笑，「非洲苦的，去了好好努力。年輕的時候，一點苦其實沒有什麼壞。」

蘇南點頭。

林涵拍拍肩膀，「替我向陳知遇問聲好……以後你們婚宴上，他欠我的酒，一杯都別想逃。」

隔日，蘇南把宿舍還剩下的東西收拾得七七八八，一併打包寄往崇城，只留下了被縟和日常用品，留著畢業典禮和拍畢業照時回來住。

宿舍裡瀰漫著傷的氛圍，大家約定了過兩週一起拍一組宿舍畢業照。

都各有去路，也不能耽誤很久。

下午，蘇南就乘高鐵回崇城了。

陳知遇下班，一打開門，一食香味撲鼻而來。

他站門口會了一下心裡一時湧的，不知名的緒，換了鞋，直接往廚房去。

在水槽裡洗個手，走到蘇南後。

蘇南：「快了，還有一個菜。」

陳知遇沒說話，手著下，把腦袋扳過來，親了一下。

蘇南推他：「菜要糊掉了。」

「這頓算什麼，謝師宴？」

「也不是不可以這麼說。」

陳知遇摟著腰，「不覺得太寒酸了？」

「要怎麼豪華？」

陳知遇眼裡帶點兒不太正經的笑意，「加點兒餐後甜點？」

蘇南：「……」

「餐後甜點」，陳知遇吃了整整兩個小時。

蘇南累得不能，話都快說不出來了，汗津津跟水裡打撈出來一樣，忍不住抱怨：「你力怎麼這麼好！」

「這才哪到哪兒？你最近不都在跟著我鍛鍊嗎，怎麼沒一點長進。」陳知遇過煙，點燃一支，有一下沒一下地。另一隻手，纏著的頭髮，絞了又鬆，鬆了又絞。

蘇南扯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沒扯，就隨他玩了。

躺著休息一會兒，氣息勻了，抬眼看著他，「陳老師……」

陳知遇看。

「我六月二十號畢業典禮，你會去看嗎？」

「可能去不了。崇大也有畢業典禮，院裡的學校的，也差不多是那個時間。」

蘇南多有點失，但沒表現出來，「哦。」

「想我去給你獻花？我十年前就不幹這種事了。」

「您最俗了。」蘇南輕哼一聲。

陳知遇笑一聲，想一想穿碩士服的樣子。

……和只穿碩士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