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朝閉了閉眼。

起，披下床往東院走。

原本燈火通明的地方，一轉眼又變得昏暗寥落，院中擺了厚重的棺材，紙錢燒起來的煙灰翻卷往上，又像雪一樣紛紛揚揚地飄散四。

寧朝剛走到門口就停下了腳步。

抬頭看了一會兒天，突然道：“我不進去就好了。”

隻要不進去，不看見他躺在棺材裏的臉，不看見靈位上的名字，那江亦川就沒有死。

的小大夫隻是不喜歡做人外室，所以出遠門了。

沒錯，他隻是出遠門了。

眼眸重新亮起來，寧朝笑著轉頭：“許叔，勞您替我把文卷都搬到舊書房，我睡了兩日，一定堆了很多事。”

“還有，把東院封起來吧，一切如舊，這樣等他回來，就還可以接著住。”

“還有……”

曬好的藥材都堆在牆邊，風一吹，藥香便越牆而出。

寧朝腳步一頓，眼眶跟著就紅了。

第51章班師回朝嘍

四月底的上京發生了一件大事。

翎閣秦大人的婚宴上死了人，喜事取消不說，還來了上百名兵眷鬧事，說是翎閣貪墨恤糧，中飽私囊，他們要求皇長給死去的將士們一個代。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很快就被好事者傳宮中，聖人大怒，當即就命榮王牽頭，徹查恤糧的去。

翎閣中多樁差事被停，秦長舒也簪待罪，淮樂公主進宮求，卻得知聖人連一月一次的闔家宴也取消了。

立刻想找寧朝，華年卻說，寧大人病了。

淮樂一驚，揮袖擺駕寧府。

寧朝看起來很是虛弱，上的羅空空，整個人如同遊魂一般。

上前行禮：“微臣見過殿下。”

隻這一下，淮樂就察覺到了不對：“你在生本宮的氣？”

“殿下言重。”垂眼道，“朝已將命賣在了翎閣，隻管辦事妥不妥帖，哪有生不生氣一說。”

那就真的是在生氣。

淮樂抿，輕聲問：“朝，你可還記得本宮見你第一眼時說的什麽？”

寧朝眼皮了。

“殿下說，微臣的好是不管大小事都能藏在心裏，壞是不管大小事都藏在了心裏。”

淮樂點頭：“那現在，你說出來，本宮聽著。”

朝抬眼看。

麵前的子已近而立，眸含威，一皇家氣派，但說這話的語氣是略有委屈的，像誰家溫的長姐，不明白自己錯在了何。

看了一會兒之後，平靜地開口：“微臣心裏什麽也沒有，隻有忠君之誌、報國之願。”

淮樂皺眉。

拂開袍起，從窗口看向隔壁院落紛飛的灰煙：“是因為你那個突然暴斃的外室？”

拳頭驟然，寧朝冷聲道：“啟稟殿下，微臣正在準備婚事，他以前是外室，以後不——”

話沒落音，臉上倏地就挨了一掌。

寧朝眼眸微睜。

麵前的人與對立，冷著眉眼一字一句地與道：“朝你記住，為一個男人要死要活的人，隻配待在後宅裏，不配站在朝堂上。”

“本宮一心提拔你，不是讓你來與死人婚、做名留青史的癡的。本宮要的是良臣，大盛要的是好，你有這個本事，但你現在顯然沒了這份心。”

“本宮對你很失ᴶˢᴳᴮᴮ。”

頭微，寧朝緩了一會兒才淡聲問：“在殿下眼裏，朝是一個人，還是一條狗？”

“你放肆！”淮樂大怒，“為他，你這已經是第二次頂撞本宮！”

淩厲的氣勢得那紙一樣單薄的人來回晃了晃，淮樂看著，又有點不忍心。

深吸一口氣，忍著怒意道：“朝，你是翎閣近兩年來最好的苗子，本宮不希你折在這裏，不值當。”

寧朝安靜地站著，聽說為要義，又聽說男人不值得信任。

一通深聊之後，淮樂問：“你明白嗎？”

說了這麽多，殿下始終沒有與解釋到底為何一杯茶毒死江亦川。

嘲弄地勾起角，寧朝慢條斯理地拱手行禮。

答：“汪。”

淮樂殿下氣得紅了眼。

這等的冒犯，殿下無論如何也是忍不了的，寧朝平靜地看著，已經做好了被外調的準備。

誰料淮樂殿下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卻還是道：“後日定北侯班師回朝，你代本宮去長安門迎他。”

朝不解地抬眼。

“讓你去你就去！”淮樂惱道，“辦不好本宮就將你那外……你那郎君的棺材掀了！”

“……”

沉默良久，寧朝才淡淡地應了一聲。

·

五月已至，天更加燦爛，戴著盔甲的駿馬長嘶一聲，雄赳赳的鎮遠軍銳就進了上京的城門。

寧朝站在長安門下，著三品海棠花服，手持淮樂殿下的玉笏板，恭敬地朝著來人躬：“翎閣領命在此恭候。”

以為首，門邊兩側上百名員皆躬。

長安門以是不能騎馬的，這些人見了這陣仗就應該下馬還禮，然後再隨一起往皇城裏走。

然而，鎮遠軍的這些人沒。

打頭的副將高坐馬上，皺眉盯著就道：“你們就是翎閣啊？方才一路走過來我就想說了，那路邊是誰掌的規矩，守衛極，防範鬆散，以至百姓擁踩踏，險些衝撞我們將軍。”

“百葉！”旁邊的老者斥了他一聲，而後就朝寧朝拱手，“在邊關長大的頭小子，沒那麽懂規矩，還大人見諒。”

“沒關係。”寧朝道，“我活該的。”

此話一出，鎮遠軍眾人皆是一愣。

傳聞裏的翎閣寧大人，不該是個兇神惡煞猾饞佞的形象嗎？可眼前這個小姑娘，虛弱憔悴就罷了，眼裏還一點都沒有，仿佛已經被這世間蹉跎了所有的希冀，隻剩一副軀殼還站在這裏。

有人突然嗤笑了一聲。

聲若流泉，潺潺涓涓。

寧朝子一僵，但也隻片刻，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幻聽而已，這幾日經常幻聽，能聽見江亦川讓喝藥，也能聽見他在枕邊說讓多睡會兒，況嚴重的時候，甚至能聽見他說想了。

人死後也會有┇

可是，還不等開口，麵前這人竟就先皮笑不笑地頷首：“寧大人好啊。”

“……”

不是他。

一整張臉都灰暗下來，寧朝收回目，敷衍地往旁邊讓了讓：“這位將軍好，煩請走路看路。”

李景乾眼裏的譏諷之意全僵住了。

他皺眉將臉湊近些：“方才不看路的是你還是我？”

寧朝不興趣地垂眼：“嗯嗯嗯，好好好，是我。”

李景乾：“……”

他看著麵前這人，企圖從臉上看出些被掩飾的震驚和慌、慚愧亦或者憤怒。

但是沒有，都沒有，眼前的寧朝一如他從別人裏聽說的那樣，裝腔作勢，虛偽冷漠。

像是完全沒有認出他是誰。

他有點生氣。

·

給花明村送證據這件事，原本是不用李景乾親自來的，但他先前派來上京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失蹤，足足一個月，竟無一人事。

眼看著胡山的叛國之名就要定下了，李景乾別無他法，隻能自己前往上京。

他邊原是帶了十五個人的，誰料這一路竟比打北漠的戰場還兇險，十五個人，抵達上京時就剩下了兩個，一個是江大，一個是紫蘇。

哦對了，紫蘇陸安，是他麾下的百夫長。而江大就江大，他隻是沒那麽傻。

覺形勢不對勁，三人一上京就姓埋名，打算裝作普通人老老實實地生活一陣再不著痕跡地聯係胡海。

於是去花明村就來了一個清清瘦瘦的小大夫。

在遇見寧朝之前，李景乾其實就已經得手了，大夫的份讓他順理章地接到了胡海，而江大假裝癡傻落井，順勢就把書信塞給了下井救他的胡家三舅。

到這裏事完，他是就可以走了的。

但誰能想到胡海竟那麽笨，帶著證據一頭撞進翎閣所轄的衙門不說，還大罵人家淮樂公主一頓。

李景乾無可奈何地迎上了寧朝的目。

坦白說，他前十九年的腦子裏都隻裝了打仗兩個字。別的兄弟追人，他挑燈看沙盤，別的兄弟抱人，他埋頭畫攻防圖。

故而別的兄弟不懂打仗不懂沙盤也不懂什麽是兵法。而他，隻是不懂人。

在軍營裏，李景乾是無人敢直視的統領，可在寧朝麵前，他好像弱得一陣風就能被吹倒。

——別說，被人當弱者看的覺很新奇，他一時還有點興趣。

但這興趣著著，他就發現事不太對勁了。

寧朝這個人，居然跟傳聞裏的完全不一樣？

沒有不孝，沒有佞，笑得眼睛彎起來的時候，甚至很讓人心。

“江大夫好呀~”

“江大夫好呀~”

李景乾覺得膩歪的同時，又覺得江亦川這個名字其實也好的。

江是他原本的姓，而亦川——

十七歲那年，他帶騎兵踏足天河山，有人哆哆嗦嗦地與他道：“賊人休進，這是我西韓的山川。”

他當時橫劍立馬，揚聲便道：“天河乃我大盛之山川，你西韓，亦將是我大盛之山川，我鎮遠軍鐵騎已至，爾等宵小，焉能擋之！”

最是戰場風時，他悉數收之於名，覺得這三個字真是威風又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