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川沒有否認。

氣得樂了：“你說今日晌午回去，我便一直在巷子口等你，過了晌午沒看見你，便急得騎馬找遍了半座花明山，袍沒換儀容也不整，換來的就是你這麽句話？”

“你真當我今日是來赴宴的？要不是在這裏看見了你，秦長舒就被我從宴上綁走告示尋人去了。”

“這般的心意，落你裏竟跟個孽障無二。”

江亦川皺眉想反駁，他指的隻是那句話，不是這些……然而不等他開口，麵前這人就拂袖站了起來。

“我還有事，你若忙就先去外間，車夫會帶你下樓。”

“……”

高興就護著他，不高興就讓他走，這不還是跟沈浮玉沒兩樣麽。

原本還沒太生氣，眼下倒是當真惱了，江亦川跟著起，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宴上。

坐進車廂的時候，車夫關切地問了他一句：“怎的不高興？”

能高興嗎。

江亦川冷著臉想，前朝盛行的門當戶對之風也是有道理的，門第差距太大的兩個人，很難完全理解對方的行為。

他隻是個普通人，過的也是普通的日子，就配不上高高在上的。即使一直在示好，但真的有在意過他的想法嗎？

心裏千萬思緒，他開口回答車夫卻隻說：“天氣不太好。”

車夫笑著策馬：“是不太好，咱們得快些走，再晚怕是要下雨。”

他不再吭聲，任由馬車顛簸，料想會將他送回城北。

然而許久之後，當車停下，他掀簾一看，卻發現外頭是花明村。

日頭漸西，村口那棵樹下卻還等著許多的病人。

心裏一驚，江亦川連忙下車，想過去給他們道聲歉。

結果還不等他走過去，那些病人先迎了上來。

“江大夫來了！”

“多謝江大夫了，您真是菩薩轉世！”

“有了這些藥材，咱們再也不用擔心有方無藥了。”

東一言西一語，聽得江亦川滿懷不解：“怎麽回事？”

“送藥材來的人都告訴咱們了。”病人朝他拱手，“說您為了咱們能吃藥治病，不惜散盡家財換來這三鬥車的東西，江大夫大恩大德，咱們必定銘記於心！”

“無以為報，替我阿娘給江大夫磕頭了！”

“替我婆婆也給您磕一個！”

說著，前頭的人嘩啦啦跪下去一片。

江亦川手忙腳地去扶，這邊拉起一個那邊又跪下去一個，他無奈地搖頭：“我沒……”

“江大夫。”押送藥材的小廝朝他拱手。

他皺眉，拉著這小廝走去旁側：“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大夫莫急，沒弄錯。”小廝笑道，“這些都是寧大人吩咐咱們送過來的，說山高路，幾百斤藥材遠不如您這個人貴重。”

江亦川心口一跳。

他問：“幾時送到的？”

小廝答：“巳時左右。”

也就是說剛在山上遇見他，就扭頭吩咐了人送藥材來。滿滿三車，比他采的那幾棵零散的有用得多。

方才的怒氣還沒散盡，又被另一道濃厚緒傾軋了上來，江亦川盯著裝藥材的麻布袋子，心複雜極了。

他悶聲道：“既是送來的，做什麽要說是我散盡了家財？”

“大人說了，做好事開頭容易收場難，若不把這話說在前頭，江大夫以後恐怕會被為難。”

竟連這些都想到了。

手指無意識地撚了撚，江亦川輕咳一聲，想道謝，又覺得幾個字於那麽多藥材來說太輕。可要說別的，他又有些開不了口。

小廝了然一笑，與他道：“咱們大人還說了，您見著這些東西，什麽也不用說，隻管去看診開方，早些還家就好。”

江亦川：“……”

這人是把他從頭到尾都掐算幹淨了？

百般滋味洶湧翻轉，到邊隻溢出一聲歎息。

他坐回了樹下的小桌後頭，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看診。

結果有病人上來就道：“江大夫這樣的好心腸，不知什麽樣的姑娘才配得上？”

什麽樣的姑娘？

他一怔，腦海裏不控製地浮現出了寧朝的模樣。

“我不可能接苦藥，一輩子都不可能。”將頭埋回被子裏，悶聲道，“但我喜歡熬藥的人，一眼看見就喜歡。”

風拂桃樹，花瓣落了他滿。

“江大夫？”病人喚他。

慌忙回神，他拂開藥箋上的桃花，一本正經地道：“先拿這方子去抓藥，你這積勞疾——”

“江大夫。”病人忍不住打斷他，“我是斷了，不是積勞疾。”

“……”

紙上字跡連帶著腔裏的東西，終於是一起了。

第14章吵架最尷尬的是什麽

兩個人吵架，最尷尬的況是什麽呢？

是吵到一半才發現自己不占理。

認錯吧，低不下去那個頭。不認錯吧，又有些站不住腳。

江亦川看著前頭那些小廝照著他的藥方給村民抓藥，心裏大抵就是這麽個緒。

寧朝沒有不為他著想。

不但沒有，反而還為他改變了一向的作風，沒有直接砸金子不說，還細致得連撿藥的小廝都安排好了。

不覺得他的濟民之心可笑，自然更不會覺得他擔心家人的心思多餘，是他著急之下太敏[gǎn]，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把和沈浮玉劃為了一派。

心緒紛，手裏的筆一個沒穩就摔下去斷了兩截。

他撿起來看了看，眉頭皺得更。

寧朝的車夫就在這時將錦盒遞了過來。

“您用這支吧。”他慈祥地道，“咱們大人是個執拗的，東西若送不到想送的人手上，就會一直擱置。這麽好的狼毫，擱壞了多可惜。”

江亦川怔了怔。

錦盒打開，悉的狼毫筆陳列其中，看著就讓人想起在馬車上那鬱悶的神。

——“倒是瀟灑，一狼毫筆就求來了婚事，我也買了，怎就求不來。”

嘟嘟囔囔的，像個眼饞的小孩兒。

眉目緩和下來，江亦川著那支狼毫筆，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將它拿了起來。

門第之見固有其因，但他和是活生生的兩個人，不是冰冷的門第，隻要心裏當真有彼此，又有什麽是不能理解的呢。

念頭起，江亦川都忍不住暗唾自己，一會兒一個心思，變得也忒快了些。

可唾過之後，心裏倒是釋然了。

他執正筆鋒，將那張積勞疾的藥方重新寫完，然後折起，仔細地放進了袖袋裏。

·

寧朝今日心極差，下樓的時候人雖是笑著的，可側一丈之除了華年無人敢靠近。

“把這些後生嚇什麽樣了。”華年嗔怪，“裏頭有好幾個都是長舒打算籠絡的人才，要真嚇得人不敢來翎閣了，長舒可要找你拚命。”

皮笑不笑，寧朝道：“拚命這事兒好啊，又刺激又有趣。”

華年：“……”

哭笑不得：“不是把人搶回來了嗎，怎麽還氣這樣。”

搶回來了有什麽用，人家也沒把當好人。

寧朝冷著臉想，說什麽跟沈浮玉一樣，還不如沈浮玉呢，沈浮玉喜歡就去擄，倒比這兜兜轉轉的要省事得多。

“你的馬車到了。”提醒華年。

華年頷首：“可要捎帶你一程？”

朝剛想答應，側頭卻發現自己的馬車也停在了不遠。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江亦川也應該到家了。

抿了抿，道：“我自己回去就是。”

“那便祝你溫香夢，一夜好眠。”

在寧府那破地方，能有什麽一夜好眠。寧朝敷衍點頭，目送華年離開再轉。

提踩上自家車轅，沒好氣地道：“明日不去花明村了。”

車夫一愣：“那，後日？”

“後日也不去，大後日也不去，再也不去了！”

什麽份，犯得著熱臉人冷麽，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就算換的沒這個好看，也總能比這個聽話。

氣惱地一掀車簾，寧朝僵住了作。

江亦川坐在車廂裏，已經換回了雪白的長袍。聞言抬眼看，漆黑的眼眸裏粼粼有。

略顯尷尬地了耳垂，沒好氣地道：“你怎麽在這裏。”

他沒答，倒是皺了皺鼻尖：“你喝了多？”

哼笑一聲，邁進車裏坐下，倚在墊上懶洋洋地道：“與你有什麽關係。”

“你病還沒好，不宜飲酒。”

“又是大夫這套。”道，“我也沒雇你做府醫。”

“是沒雇。”他點頭，“寧大人第一次來看診，甚至忘了給診金。”

第二次也沒給，是他順手給開的治胡思想的藥方。第三次就更別說了，把人帶回家ᴶˢᴳᴮᴮ照看，也沒提什麽錢。

“你不是我的病人。”他下了結論。

寧朝怔了一瞬，眉梢微挑。

小大夫這意思是不是他關心，跟份沒有關係？

有些驚訝地咂舌，心想這外頭什麽風這麽厲害，能把這人的腦子都吹得開竅了？

“那三車藥材，多謝你。”江亦川雙手放在膝蓋上，認真地與道，“我現在可能還不了你那麽多銀錢，但我會慢慢還，直到還清為止。”

這話就沒有方才那話討喜了，寧朝不悅，剛想開口，卻又聽他接著道。

“——待我還清之後，大人能不能繼續去花明村？”

明日不去可以，後日不去也可以，甚至大後日不去也沒關係。

但不要再也不去。

他抬眼，清眸如石上流泉，幹幹淨淨地映出的影子，一如初見時那般，天乍破，盈盈燦燦。

寧朝眼眸微微睜大。

都氣一下午了，這人怎麽說低頭就低頭？態度這麽，弄得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覺得我高高在上又一意孤行？”挑眉。

“不是。”他歉疚地道，“大人待我並未如此。”

“那我還和沈浮玉一個德嗎？”

“雲泥之別。”

頭頂的霾一點點散開，寧朝想勾，又覺得自個兒這般也忒好說話了些，便清了清嗓子，故作高冷地將頭別到旁側。

江亦川輕歎一聲，跟著的作換到對麵去坐下：“謝過寧大人今日相救之恩。”

還找了他那麽久，著實不容易。

寧朝淡哼，又將頭換了一側別著。

他好笑地又換回去坐著：“也謝寧大人維護之。”

與同僚對峙不是那麽輕巧的事，都是為了他。

角勾起又抹平，板著臉道：“你知道就好。”

原本平穩行駛的馬車突然往前衝了一下，江亦川沒坐穩，倏地往裏一跌。

寧朝被無奈、勉為其難地又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