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倫伴隨束慎徽多年,見著他從安樂王到祁王再到攝政王，往常無論遇到何等的逆局或是意外，慣常都是舉重若輕之態。便是方才的北狄南王,倘若能夠生擒到手,將會是一件何等振之事，最后失了,他也不過是讓劉向帶人下去搜索,言語表,不見毫怨怒或是憾之。

實話說，陳倫還是生平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態，用這般厲聲的口吻與自己說話。

不過，陳倫也完全理解。和將軍聯姻是件大事，婚才這麼些時候,人若就折損在了他的手里，他如何去向姜祖待？

他已匆匆去了,陳倫知他是要親自下去深谷,不敢阻攔，只立刻召齊自己此行帶來的人，留下一隊人守著,約好訊號，命隨時聽令而，剩余的全部跟上,暗中再排了幾名好手和自己一道,隨左右。

如此安排,并不是他不信攝政王沒有能力獨自去應對突變。相反,陳倫深知,他自文武雙修，如方才竟拉滿那張長弓，一箭貫穿三人，便是專事弓箭的步弩營里，能做到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倘若早年他如愿去了邊郡，而今應當也是一名戰沙場的將軍了。只是命運使然，排了另外的位子。他既命定做了今日大魏的攝政王，則就份重上加重，說與大魏國運相系也非夸大。他是萬萬不能有失的。原本像這樣涉險的事，斷然不可他躬親。陳倫既不敢阻攔，便只能盡量安排。畢竟，下面況到底如何，沒下去前，誰也不清楚。

劉向已帶著一撥人先行探出了部分的路，往前幾里之外，崖勢漸緩，可開路而下。另撥人也臨時收集到了許多山間老藤，幾合，制藤索，其堅其韌，足以支撐多名年之人的重。

崖壁落勢雖緩，上面卻附了一層又一層的積年苔，荊木蔓草雜生，高得沒過人頂。百余人分幾道縱隊，舉著火把照明，以藤索前后相互牽連以防落，尋著落腳，一步步，艱難往下。費了一夜的功夫，臨近天明，這才終于下到谷地，迂回找到了那片墜崖的地帶。

陳倫地隨著束慎徽，站在谷底，舉著火把，四。

對面山頭的火勢依然未滅，煙火滿天。下來，方知這段崖壁之險，從中段往下，陡然向凹去，側看，形狀便如一道彎弓，絕壁萬仞，在濃煙繚繞的天空之下，去如若天，森然頂。谷底想是亙古便人跡罕至，到巨木參天，崖壁上藤蔓繞生，一片死寂。

劉向已帶人開始進行篩網式的搜索，從最有可能的崖頭下方開始，刨地三尺。隨后擴大范圍。半天過去了，近午，最后只在崖底附近的一株巨木冠蓋里發現了枝干折損和周圍一些跡的殘留痕跡。隨后，又在幾十丈外，找到了一片應是被風吹過去的染了的青角。此外，一無所獲。

據那兩名侍衛所言，正合王妃出行打獵之時上穿的。然而卻不見人。找不到王妃，也沒有那個熾舒的蹤影，跡也不知是誰所留，王妃抑或熾舒？

午，崖頭頂上濃煙未散，又漸漸起了云霧，遮巖擋壁，下面線依然昏暗，空中又不停地簌簌落下隨風揚來的被燒過的帶著殘余熱氣的草木灰燼，如若雨落。

束慎徽手里著那片殘，臉繃沉，極是難看。

陳倫下心中不安，遲疑了下，出言勸，“殿下也勿過于憂心，看這樣子，墜落下來，應是了枝木依托，人應當沒有大礙，這是好事。王妃勇武過人，兼機敏，便是那熾舒僥幸沒有摔死，也不會出事……”

他這話聽著是在勸攝政王，實際又何嘗不是在安自己。如此高空墜下，中途任何的位變化或是風向，都將導致墜落地點的變化。

實話說，古木的樹冠托人，便是巧合了。而且，那個人，也未必就是王妃……

束慎徽一言不發。

“殿下！劉將軍在前方有新發現！”

忽然，一名士兵奔來相告。束慎徽立刻丟下陳倫，疾奔前去。

谷地里發現了一道地裂，下面一條暗河，水面寬有十來丈，目測水深不淺，無聲無息，緩緩潛流。難怪在外，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就在暗河的附近，帶下來的幾頭細犬又嗅到了幾點滴落的殘，沖著河面發出一陣吠之聲。

劉向將人手分為兩撥。一撥循著水流出口方向沿岸搜索，另一撥是識水的，包括他自己在，總共十來人，從發現了殘的地方下水往前，和岸上一樣，同步進行水下的搜索，以防萬一。

他領著十來人除去了足靴和外，下水，慢慢沿著水流往前，浮浮沉沉。水底暗流涌，線暗，搜索艱難，稍頃，幾個水略遜之人便有些撐不住了。岸上也無收獲。陳倫只略通水，站在岸上干等，向攝政王，見他雙目落在綠幽幽的水面之上，忽然抬手除冠，解了腰帶。他知攝政王水絕佳，年野游之時，常常橫渡渭水，見狀，便知道意思了。

他撲上來，跪了下去，死死抱著他：“殿下，萬萬不可！此非渭水！殿下千金之，焉能以犯此大險？今日殿下你便是殺了我頭，陳倫也不敢放殿下下去！”

束慎徽掙不出，目厲，一腳踹開陳倫，陳倫翻滾，跌坐在地。

“你陷我于不義？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這是最起碼的待。否則，我以何面目去見姜祖？”話音未落，一把甩去外，縱一躍，人便水，消失不見。

陳倫焦心如焚，恨不能自己也跟著下去。從地上爬起來，在岸上張地死死守著。見他和水中剩下的人沿著水流緩緩往下，出水，稍事休息，又下去，再出水，再下去，如此往復了十來次，又快半天過去了，天將黃昏，谷底里的線愈發暗沉，連同他在，人人皆是筋疲力盡，加上冷難耐，已不能再持續了，只能陸續停止搜索，上了岸。

他最后一次上來，坐在岸邊的一塊野石之上，從頭到腳，整個人淋淋地淌著水，臉蒼白，因了寒冷，齒微微打戰。陳倫在他近旁生火取暖，又給他和劉向等人迅速送。這時，前頭那些去得更遠的岸上的人也送來了消息，依然是一無所獲。

人人心沉重，屏息不敢發聲。

他一言不發，目凝在那燃跳的火堆之上，一不。

陳倫看著他沉重如石的背影，不敢再勸什麼，只遞上一壺暖過的酒，低聲道：“殿下且喝幾口吧，權作取暖……”

忽然這個時候，他的耳中飄了一道尖銳的響聲。那響聲極是短促，又極微弱，一聲過后，便就消失。他起初以為自己聽錯。看了眼對面的劉向。見他也突然抬目看向自己，目猶疑，似乎也是不敢確定，在向自己求證。二人四目相對之時，方才那消失的聲音再次耳。

這一次，聲音雖依舊遙遠，但卻變得清晰而綿長，仿佛一長一短，周而復始。聽著，是從被他們拋在了后的那崖壁的方向傳來的。

不但如此，陳倫也辨了出來，竟是……

“鹿哨！”他口而出。

這是狩獵之時人人上必備的東西，或發號施令，或相互定位。如此一長一短之聲，正是皇家狩獵行當中通常用來表示求援的訊號。

坐在石上的束慎徽猛地一躍而起，立著側耳聽了幾息，掉頭，邁步便向著哨聲方向奔去。眾人隨他，趕向最初的那片谷地，中途鹿哨聲斷斷續續又發了幾下，隨即消失，再也聽不見了。

束慎徽面焦急之，發狠，加快，在沒有路的谷地那些縱橫的壑和崖石之間上下縱躍，足步如飛，將陳倫等人盡數拋在后，趕回到了那片崖壁之下。

他停了下來，微微息幾口，便就仰面，環顧一圈四周峰巒。周圍依舊云霧纏繞，不見天日，他呼：“姜氏！”

他的呼聲響在了谷地和山壁之間，嗡嗡回，震得那些為避山火逃到此的飛鳥紛紛從枝木里飛出，在古木頂上振翅盤旋，一陣躁。

“王妃！”他再呼。

“姜含元——”

他第三次提氣，高聲呼道。回音過后，片刻，仿佛回應，忽然，竟再傳來了一聲鹿哨，只是聽著細弱，仿佛力氣不夠，戛然而斷。

陳倫劉向等人也追了過來，聽到這一聲，無不雙目放。

可以確定，這聲音就在頭頂的上方，發自不知何的崖壁之上。

“王妃或許應當就在其上！人立刻放下繩索，我上去看看！”劉向立刻說道。

“還是我上吧！劉將軍你在下守著。”

陳倫年紀比他輕，也知他上有舊年從軍的老傷，這等事，自然不會讓他去做。便發了哨，昨夜那些守在上面的人聞音，回以哨音，接著，慢慢地，放下了一道由多老藤的長索。陳倫正準備著，忽然聽到旁幾名手下呼了聲“殿下不可”，轉頭去，攝政王已將擺束起，上前攥住了藤索，試了試力，雙手攀住，縱一躍，影懸空去，雙足便穩穩地踩上巖壁，隨即借索，往上攀爬而去。

陳倫先前為了阻他下水，吃了他的一腳，也實是生平頭回的遭遇。見他此刻又親自上了，何敢再多說一句，只得和劉向等人一道守在下面，仰頭看著。他越攀越高，人影了一團云霧，漸漸消失不見。劉向便繼續留在下面，陳倫則匆匆循著下來的路再上去，以備接應。

姜含元確實就棲在這道崖壁上的一堪堪能容兩個人直立的裂當中。

那一刻，在轉過頭毫不猶豫躍下滾落之時，所懷著的決絕之心，令忽然就想到了母親當日的心境。為何寧可帶著自己落崖也不肯生。換是，也絕不愿讓自己為敵人拿來用作辱威脅的工。的頭在下落的快速過程里很快就被一塊巖石重重撞了一下，險些當場暈厥，但卻依然清楚覺到了被尖銳的崖巖和附生在上的藤蔓銳刺給刮破的疼痛。求生的驅，迅速地清醒了過來。

母親將極力保護起來，力一拋，就是存了能僥幸活下去的期盼。也答應了青木營的部下，要回去，和他們同同袍，共生共死。還有……

在那電火石般的瞬間，的腦海里，又浮現出了大婚之夜，在輝煌得如同白晝的庭燎前，馬車車門緩緩開啟，那個朝著手，扶下了馬車的男子的臉。

他代表大魏，嫁給了大魏。

絕不能就這樣死去，令這樁甘心全的聯姻變一件怨事。

從前曾無數次從鐵劍崖上縱躍下的經歷給了今次求生的助力。在沿著峭壁快速地翻落，極力控制它，努力放慢下墜的速度，不讓它徹底飛出去。探臂，張掌，用手抓著任何可以附著的地方，所經過的巖壁的凸出之，還有附生在上的草木和藤蔓。接連幾次失敗，就在到驟然懸空，就要直墜而落的時候，求生發出的強大力量令功地抓住了一塊凸出的壁巖，扯下了生在上面的一簇經年老藤。藤枝被帶下，隨時就要斷裂，好在暫時止住墜勢，迅速攀著，終于爬了上去，人著崖壁，踩著可以附腳的地方，緩緩移，最后，在附近找到了這可以容棲的裂。

險過去，才發現自己從頭到腳都了傷，連那雙覆繭的手掌，也是模糊。尤其左，有道被巖石劃破的長長的傷，正在大量地令失。撕了服，自己捆扎，手卻抖得厲害，以致于連角都拿不穩，被崖壁上的狂風卷走了。最后終于捆扎好了傷，用盡全力著，等到它慢慢止住了，人已是徹底的筋疲力盡，本就幾天沒吃多東西了，加上失過多，支撐不住。本是想靠著，稍事休息，以盡快恢復力，不料一閉上眼，人便徹底地昏迷了過去。

或是有過年那段了母狼哺的經歷，也或許是求生念太過強烈。就像是頑強扎在了地底深的一株邊疆的小胡楊，絕不輕易死去。在片刻前慢慢蘇醒了過來。上的傷口也凝固住了，不再流。

判斷此時已是第二天了，熾舒那一伙人，只要還存有半分的理智，就不可能還會留在這里。

現在崖壁中間，傷不輕，手腳無力，想靠自己上去或者下去，無異于癡人說夢。

又想到了那夜那笑臉將牽下了馬車的男子。

莫看那夜最后，他惱怒，朝著自己冷淡放話，丟下走了。但只要獲悉那麼多天沒有回去，他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現在整個大魏朝，最不想死的人，應該就是這位攝政王。自己若是死了，他豈非謀算落空，如何和父親待？他必然會派人前來尋找。

想到上還帶著的一枚鹿哨，于是了出來，用盡全力，發出求助的信號。這是先前和陳倫永泰公主一道狩獵之時他們告訴的。

本想一直吹下去的，但吹了幾下過后，發現自己竟然弱得連鼓足腮幫子接連吹響鹿哨的力氣都沒了。吹了沒幾下，便到一陣頭暈，脖頸仿佛也支撐不住腦袋的重量了，只能中止，繼續養著神。

閉著眼睛，微微歪著腦袋，靠在那道崖里面，慢慢地，又一陣乏意襲來，再次昏昏睡之時，朦朦朧朧地，好像聽到耳邊傳了一道聲音。

姜氏？

茫茫然地想，這是誰？

接著，好像那道呼喚聲又變了王妃？

王妃……又是誰……

“姜含元——”

當這一道聲音再次撞到的耳鼓上時，驀然一驚。

是了，原來就是自己！

也徹底地蘇醒了過來，認出了這聲音。不是別人，正是嫁的人，大魏的攝政王，束慎徽。

他竟也親自來找自己了？

縱然姜含元明白，他何以重視自己到了如此令意外的地步，但這一刻，當聽到自己的名字從他的口中發出，渾厚之聲，響徹在這周遭的山巒深谷之中，起陣陣回音，竟還是不自地忽然心口一酸，險些眼睛發熱。

很快地穩住了神，再次吹響鹿哨，予以回應，接著，側耳聽著崖壁外的靜。

伴著一陣越來越近的碎石被踩蹬而下的窸窸窣窣的墜落之聲，再次吹了一聲鹿哨，好給對方提示自己的位置。

幾乎就是在這同一時刻，山壁的前方，人影一晃，有個人了過來，雙足穩穩地落在了面前的巖罅隙里，人跟著，停在了面前。

是他自己上來了。

看著他，扶著兩側狹仄的壁巖，慢慢地，忍痛，用盡全力，站了起來，努力保持著神的模樣。

即便如此刻這般，落到了被迫需人助力的狼狽絕境，也依然習慣地希自己能以最好的狀態來示人。

就如同在軍中，的傷，哪怕再痛，也絕對不會在楊虎他們的面前出半分疼痛的模樣。

終于站直了子，著對面的這個男子，用盡量平穩的聲音說，“多謝殿下涉險接我。這幾日你們必也是在費力尋我。是我的過。往后我會加倍小心，定不會再給殿下添這種麻煩了。”

束慎徽抓住巖壁，穩住了被大風吹得擺的形，雙足立于這道狹仄的堪堪只能容他和面對面的巖上，向對面的這個子，他娶的王妃。

的頭發和面容之上，落了一層草木的灰塵，不見半分，衫碎裂，渾上下，到染著痕，只剩下那雙正看著他的眼眸，依然清澈分明，還能他辨出幾分先前的模樣。

他剛稍稍松了口氣，沒想到聽到的來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在向自己賠罪，不知為何，忽然令他到有了幾分微微的著惱。

“你如何了？”他下了心里的惱意，面上淡淡點了點了頭，問。

“我無大礙……”

話還沒說完，忽然又到一陣微微的暈眩，后背往崖里靠了一靠。待暈眩過去，抬起眼，見他靠了過來，用繩索縛住的腰。知這是要帶自己上去了，便站著，默默由他作。他替結了腰索，試過牢固后，下外，裹在的上，再一臂探來，箍住的腰。

姜含元覺他這是要再抱著自己上，下意識地扭了下，避了一避，“我真沒大礙。有繩索扣腰，便就足夠……”

“閉口！”他叱了一句，語氣不善。

姜含元靜默了。

束慎徽再以藤索扣住自己的腰，和連在一起，一臂纏藤索，另臂再牢牢抱住，刀鞘叩擊幾下巖壁，聲音上傳，等在上面的人便齊齊發力，以一砍伐下來的圓木充當臨時絞索，緩緩收索，助力著他往上繼續攀援。終于，他帶著姜含元順利登頂，兩人被一道拉了上去。

他的力消耗應當很大，上去后，一時間竟沒法立刻起來，在地上趴了片刻，待息平穩了些，方起，召人要了一壺水，喂喝了幾口，隨即用刀割開自己和上的扣，低聲道：“你失過多，天也快黑了，尋個地方先過夜，置下傷，休息一晚，明日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