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2.死結

從巖鷺山回來后, 周琰仍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喜歡上了梁銳希。

他覺得自己只是把對方放在了心里很重要的一個位置，在人群里想第一個搜尋到對方的影，等待著他每晚來挑選喜的零食, 期待每天早晨的和他的微笑，見到他會不自覺跟著角上揚……

五一他邀請舍友們去南市游玩, 賓館那晚梁銳希不著一出現在他面前時, 他想到的是劉伶“以天地為棟宇, 屋室為裈”的率；他久久未能移開視線，心里依托的是古希臘哲人對男子的欣賞理念。

他對他特殊的關、眷與注目，都有著無懈可擊的正當理由。

可那之后梁銳希卻有些躲著他了, 周琰勸自己說, 對方可能是因期末考張才稍稍疏遠。這微弱的忐忑一直持續到那一年的暑假，他通過媽媽的朋友拿到了一位歌星的簽名。

在南市時游玩那幾天, 梁銳希曾開玩笑說起過自己喜歡那位歌星，還大放厥詞要不是自己想做律師, 去參加個選秀節目沒準也能當明星。但他并不覺得憾，因為他認為自己喜歡的歌星替他完了草逆襲娛樂圈的夢想——這種說法在周琰看來也很有意思:只要有和他差不多的人做到了, 等于是他做到了。

那位歌星依照周琰的要求為梁銳希寫了句祝語，周琰按捺著激的心給他發了條消息，問:“在做什麼？”

他用手機拍了簽名卡的照片，想等梁銳希回應后再發過去。

他幻想對方看到這句話后驚喜的樣子, 甚至琢磨著要不要以“親自把簽名卡帶給他”為理由, 去長水市見見對方。

那是他們認識以來第一次分開這麼久，快一個月了，周琰覺自己每天都在想他。

等了五分鐘, 梁銳希才回復, 卻說:“我和朋友在逛街。”

正是那句話, 宛如當頭一棒，讓周琰大夢初醒。

他一瞬間明白過來自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原來那些不自主的關心，移不開的視線，無意間的心涌，都是因為喜歡。包括此刻，得知對方已經另尋新歡后難以忍的酸，也是因為喜歡。

可等周琰去回溯自己是何時開始喜歡的時候，卻發現，過往的一切皆是痕跡。

從遇見對方那一刻開始，他們做的每件事，說過的每句話，每一次爭吵笑鬧，都了他喜歡他的證據。

“梁銳希”就像是一味慢毒藥，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侵骨髓。

再回想到梁銳希假期前的疏離，周琰也明白了到底是什麼原因，他忽然間到了恐懼。

但他在巖鷺山上重建的心世界卻沒有傾塌，因為梁銳希教給他的哲學便是“世事無常”，是“隨遇而安”，是“萬事不可強求”……

而梁銳希在假期里新找了個朋友是完全符合常理的。

周琰一方面為新的頓悟到痛苦，另一方面又執著于去維護自己信奉的哲學。

那是活出了他想象中最好模樣的梁銳希，既然他喜歡的是這樣一個自由的人，便要尊重對方的天和選擇。

他也同樣討厭被母親安排人生，推己及人，更不能為了個人的私去束縛對方。

甚至于這樣的不讓對方知道更好，因為一旦說了，也許梁銳希會顧念他們之間的義為他做出改變，而人卑劣的天和自私的占有決定了他毫無可能去抵抗那種。

萬一真變那樣，他本就了原則的背叛者。

決定和蕭芷假扮時，蕭芷還問過他:“你就沒想過，會不會他有一天也喜歡上你，但你有朋友，他也不知道我們的關系是假的，可能會心生退意？”

那時候的周琰還深陷在對梁銳希疏遠他的恐懼中，決絕地說了句“不會”，斷了自己所有的念想。

他無意在天上改變梁銳希分毫，更不敢幻想那樣的可能。因為一旦存在期待，就會下意識地去暗示和引導，即便梁銳希有可能改變，他也不希那個暗示者是自己。

蕭芷無法理解這樣的，但又只能尊重周琰的決定，沒有再勸。

梁銳希那晚問他:“我是你的初嗎？”

其實周琰想說，我沒有嘗過初的味道，因為從我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將那份判了無期徒刑。

他認為那是自己在理想世界里背負的原罪。

私不止，永無釋日。

只是，周琰絕對料想不到，這樣的狀態會持續那麼久。

那麼多的痛苦，也只能一個人承，因為無法靠近而相思疾的時候，一個人流著淚毫無形象地吃著麻辣香鍋的時候，孤衾冷枕地躺在充滿茉莉花香味的床上的時候……

但他勸自己說，只要這世間存在著一個梁銳希，即便不能為自己擁有，也足以讓他心懷希。

這個信念支撐著周琰看梁銳希數度與他人分合，支撐著他熬過了那些孤獨的春夏秋冬，經年累月，直到與理想在他了個化不開的死結。

六年來，蕭芷看著他越陷越深、無法自拔，看著他獨自承著這一切，卻什麼忙都幫不上。一直到兩個月前，發布婚訊的那天，才忍不住在電話里提出了“期待可能”的理論。

因為知道，如果周琰沒法從原則上說服自己，就算梁銳希站在他面前說“我允許你我”，他都不會為之所。

周琰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執著于做正確的事。

而這麼多年，他早已經習慣了活在為自己打造的牢籠里。

其實，被意和現實折磨得耐力耗盡時，周琰也不是沒產生過“越獄”的念頭。

就是在兩年半前，梁銳希的爺爺去世那一次。可試探的結果他也看見了，自那以后他是一丁點兒也不敢再奢了，反而還在牢外給自己多加了幾道大鎖。

直到蕭芷在他暗無天日的世界里指了個方向，他才依稀看到了一點亮。

去醫院的路上，周琰反問自己——如果他對梁銳希的喜歡已經了的本能，如果他對梁銳希的已經了生存所需，那麼，他引導梁銳希和自己在一起，還會有罪嗎？

當他看到梁銳希一臉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時，當他得知他又被友甩了的時候，那被抑多年的無法遏制地從心底冒出來，驅使他把對方帶回去……

可周琰依然沒敢抱太大的希，就像他曾與梁銳希說，我只想好好看著你，盡我所能地護著你。

至于其他的，順其自然便好。

畢竟那還是他悉的梁銳希，即便是遭了打擊，只要給一點點雨和，便能重新煥發生機。

如同野草，春風吹不盡，雨淋夏又生。

就像自己第一次推開“期待可能”的大門，著臺上笑眸燦爛的人，時隔多年，歸來仍是年。

即便得知對方已經放棄最初的夢想，一世無為，那也符合常理。

因為“無為誠樂矣，俗之所大苦”。

如果不是對方那句“周琰，我還沒準備好”，周琰時至今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期待有了回應。那晚梁銳希探他被子里的手，像是打開了他牢門外千百道枷鎖。

他聽見他在黑暗中懇求著說:“你以后可以多管管我嗎？”

當他們地十指相扣，周琰卻閉著眼睛在心里哀嘆:傻子，這可是你親手放了我的。

再次看向眼前的銀紋草，周琰拿起辦公桌上的裁紙剪，耐心地剪掉了一些過長的葉子。

就算是普通的辦公植，如果不修剪，也可能肆意生長，失去該有的亮。

既然要他管，他就不會再允許對方做回那一株恣意的野草。

他不聲地暗示他，帶他見當年崇拜的人，努力地將對方規劃進自己未來的人生。

他從來沒有告訴梁銳希，當年立律所，也不過想是為他打造一個理想世界，鋪一條可退之路。若梁銳希哪天回想起自己的初心，又生出了做律師的念頭，他便能底氣十足地朝對方出手:“來雅言吧。”

而不是像兩年前那個初春，在瓢潑般的雨聲下，那句不合時宜的“我可以……”

可這一切仍快得超出了周琰的預計。

他放下剪刀站起來，背過去，看向落地窗外林立的高樓。

從那個“期待可能”的理念在腦海中生，周琰覺自己的人生就像是已在既定軌道上運行了多年的列車被意外地換了個車頭，那車頭拉著他直接上了高速，朝著他意想不到的方向迅猛飛馳。

一個月前的小滿日，梁銳希決定要重新司考，那晚他問自己“能不能試試”時，眼睛里有了很早之前他看到過的那種，周琰心不已。

他抓著他的手，一沖便口而出:“梁銳希，我能吻你嗎？”

那是他們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吻，也是周琰肖想了許久的一個吻，他克制著自己，不敢回應得太激烈，怕嚇著對方，梁銳希也沒有抗拒，仿佛適應得不錯，還在他的追問下承認了“舒服”。

盡管之后對方又躲了自己一周，周琰也沒到意外。

但一周后，梁銳希便搬了過來，還當著雅東和翰林的面親口承認了他們的關系。

……

時至今日，周琰都不敢相信，梁銳希真的已經和他在一起了。

許是幸福來得太快，反而他覺到不真實。怕這只是個夢境，一旦夢醒，他又會像六年前的暑假一樣，被瞬間打回萬劫不復的死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