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新山乾的那點子事兒，以為沒人知道，實際上全都落在肖宸宇的眼中。

董集幾乎日日與他見面，私下裏更是無話不談，對此便也就十分清楚。

如果說朱新山肯退那一步，沒準兒肖宸宇還真的就不會他，說到底是為了朝廷戎馬一生的人，到頭來，要是落得個凄慘下場，未免顯得朝廷涼薄，更顯得天子無。

這世上，從來最難堵住悠悠之口，而天子偏又最怕眾口鑠金，就怕有一天失了民心，老百姓們每每提及，都說他昏庸殘暴，是以在對朱新山的置上，便會多出幾分考量來。

然而朱新山卻全然不顧這些，為著肖宸宇重用他們董家，便生出了二心，一轉臉兒，投向了太后的麾下，為太后所用。

董集面往下沉，點了點頭：「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只是今日皇上這樣出宮，難道真指著，這一天之中，您就能打聽出什麼來嗎？」

肖宸宇搖頭說不是：「朕也不是三歲的孩子，沒有那麼天真的心，朕只是想知道，這京城之中的百姓們，是怎麼看待白家，怎麼看待朱新山，又是怎麼看待朕與太后的。」

橫豎他在宮裏待不住，也坐不住，這些事兒始終令他牽掛，一日不親耳聽到，就一日放不下心來。

他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董集便明白，多勸無益了，這會子再說什麼，肖宸宇也不可能就這樣回宮去了。

於是他不免長嘆一聲：「皇上既然打定了主意，臣也不好再多勸什麼，只是在宮外行走，皇上邊沒個人陪著，臣終歸放心不下，然而臣也知道，臣若一味的陪在皇上邊兒，皇上只怕什麼也打聽不出來。既然是這麼著，不妨皇上只當與臣是八拜之，若是不出事兒倒也就算了，可要是遇上什麼棘手的事，便只說與臣私甚篤，說不得也能化解了。」

到底是他心細，想的又周全的很。

這京城之中，恐怕稍稍有些見識的，也知道他董集的出，有他在旁邊兒陪著，那當然是什麼也打聽不出來了。

人家忌憚將軍府的威名，怎麼會說什麼實話呢？

好在是他一向有分寸又明白事理，也沒有一味的癡纏著，非要跟在自己旁不可。

肖宸宇噙著笑，點頭應下來：「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在外行走是該多些小心防備，不過你也不必過分擔心，朕這麼大的人了，這點兒分寸還是有的，不然豈不是真的輕重緩急不分了？」

他一面說著，便已經站起了，又邁開步子，一路往門口方向而去。

董集是在他起的同時，便隨著他的形站起了來的，這會子又一路跟著他出了門，照著原路要送他出府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著，約莫走出去有一箭之地，都沒有人開口。

到底還是董集心中有所牽掛，一抿，了聲皇上。

他是有意低了聲兒，唯恐給人聽見了的。

肖宸宇下意識回頭看他，一眼便瞧見了他面為難之，一擰眉，心裏頭已然明白了三四分，只是仍舊默不作聲，又收回目來：「怎麼了？」

「董妃娘娘……」董集橫了心，一咬牙，「臣先前見娘娘，娘娘哭訴抱怨了幾句，臣不敢在皇上跟前多說，也不敢皇上為難。只是皇上是知道的，臣就這麼一個妹妹，實在是放心不下……」

他為人兄長的心，肖宸宇是能夠理解的，何況董妃生來便慣的很，即便是了宮，也沒見有多收斂。

肖宸宇知道，董妃在董集面前的哭訴，並不是裝腔作勢，而是一時見了自己的哥哥，真心覺得委屈，才會和董集抱怨。

而董集眼下又說給自己聽，也誠如他所言那般，並不是要替董妃討什麼公道，要什麼說法，也更不是仗著董家重，在自己的面前，替董妃爭取什麼，而是實在放心不下。

肖宸宇甚至想，或許在明仁宮見董妃時，董集還曾為的哭訴與抱怨訓斥過不懂事，但轉過頭來，還不是碎了心，放不下？

念及此，肖宸宇便無奈的搖了搖頭：「咱們之間的，撇開君臣不談，朕更視你為知己，拿你當兄弟一樣看待的，所以你既然問起琳瑯，朕也不願意騙你或是瞞著你。」

他話音落下，稍稍頓了一回，腳步也隨著放慢下來，略回過頭來，把視線定格在董集臉上：「琳瑯是你的親妹妹，在朕的眼裏，就和朕的妹妹，是沒有兩樣的。當年朕選了進宮，哪怕董將軍和你心裏怪朕，朕也要與你實話實說，那是為勢所迫。你不是不知道，皇后之位，太后是想留給白家的兒的，可是朕不願，也更不可能全了，這才算了蘇家的兒。然而宮裏頭，總要有個出高些的，能鎮得住六宮重任的……」

他彷彿有些說不下去，是因為瞧見了董集眉目間暗淡一片。

這樣的話說來有些傷人，哪怕是實話，但董集無論到什麼時候，總是會護著董妃的。

果然董集面沉了陳：「即便是這麼多年過去，皇上對，也沒有半分誼嗎？」樂視小說www.les3399.com

肖宸宇深吸口氣：「朕從沒有過。」

董集臉登時大變，抬眼過去，似乎想要從肖宸宇的臉上看出玩笑二字。

然而他失敗了。

肖宸宇沒有在跟他開玩笑，更沒有騙他。

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他那個妹妹，不顧家裏的勸阻，自己死活要進宮，也是真心喜歡肖宸宇，誰勸都沒有用，偏偏又趕上肖宸宇有心拿來高抬董家，又用將軍府嫡的份，著六宮，著太后收手……

其實肖宸宇說的這些所謂的形勢所迫，他不是不知道，連爹都知道的，但他們當年點了頭，也放開了手，琳瑯進了宮，那也是為著琳瑯自己的一片心。

可是到今日，肖宸宇卻說，這麼長時間了，他從沒有過琳瑯。

董集一時竟然不知道是該生氣惱怒，還是暗自慶幸，因為他心裏清楚地知道，肖宸宇選擇不琳瑯，就是給了董家最好的代和最大的尊重，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他會給琳瑯安排一個最好的去和出路，絕不會耽誤了琳瑯的一輩子。

而肖宸宇接下來說出口的話，也果然印證了董集心中所想。

那頭肖宸宇手臂一揚，在董集肩膀山輕拍了拍：「等到事了結了，朕會放出宮，對外只說因病過，給該有的尊榮，再給指一門好婚事，收做義妹，以公主之尊，風風的出嫁。雖然在外頭，再沒法明正大的做你董家的兒，可一切都照舊，什麼都不會變，的一輩子，朕也不會耽誤了。朕希，你和董將軍，能諒朕……」

說出諒二字，有些艱難。

可是董集知道，肖宸宇鐵了心的事，是很難更改的，尤其是男之事，他怎麼可能強扭了肖宸宇的心意呢？

喜歡的就是喜歡，不喜歡的，也就是不喜歡，也過去這麼些年了，琳瑯倘或自己有那個本事，能肖宸宇了心，今日在將軍府中，肖宸宇也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如果一定要怪，那就只能怪造化弄人了。

他那個妹妹，這一輩子都眼高於頂，把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裏，偏偏就看上了肖宸宇。

是，的確眼好，一挑，就挑了個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然而這男人是做大事的，是要大事的，即便有朝一日會為所困，可肖宸宇的劫，總不可能是就是了。

董集做了深呼吸狀，又長舒出那口氣來：「皇上說什麼諒不諒的話，臣不敢當，家父也不敢當的。皇上既然有了想法，這事兒……這事兒恐怕在您心裏，過了就不是一回兩回，臣沒法子替說什麼，這條路，也是自己選的。人這一輩子，總要吃些苦頭，才能真正的長大。」

肖宸宇還想說些什麼，可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有意思，倒不如什麼都不再提。

董集沒有當場發作與他鬧起來，已經是夠識大，也夠念著君臣有別了。

這件事兒，就像是董集說的一樣，在他心裏，過了不止一兩次，可是他從沒有跟董集過半點兒風聲，今日要不是董集掛念妹妹，問起他，他也仍舊不會說。

二人這一路再無話，一直到出了將軍府的門，肖宸宇腳下一頓，了聲董集，回去看，角了一回，似乎有什麼想說的，可是話到邊，卻又突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董集噙著笑沖他搖了搖頭：「該說的，也都說了，我心裏全明白，也沒什麼好怪好怨的，還有那麼多的事等著去辦，您……你快回去吧。」

肖宸宇嚨一時發，看著董集那張笑臉，眼前突然就有些模糊起來。

他抿了角，把心一橫，藏在袖下的手死死地攥了拳，只是深了董集一眼，再不發一言，轉離去了不提。

董集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百集。

真的不怪不怨嗎？怕古來聖人也難做到。

可是那是君上，是他們董家一早選定了，要輔佐一生的君主，能怪他什麼？又能怨他什麼呢？

他已經替董家，替琳瑯，做了最好的安排，給琳瑯公主之尊，雖然再不能做董家的兒，但卻能朝廷之養……

董集臉上掛著一抹苦笑，一直著肖宸宇的影消失在長街盡頭，才收回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那隻手，轉回了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