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厲繁哭的可憐,戚潯從袖中掏出帕子，走過去蹲在他跟前為他淚，“那過世的時候,你在邊嗎？是因病重過世的？”

戚潯是子,溫和起來自比傅玦還要和藹可親，厲繁噎著道：“是病重過世的,在床上躺了幾日，父親大抵知道姐姐堅持不了多久了,便不讓我與姐姐歇在一，說是不吉利,這幾日我都是與母親睡的,后來父親讓我見姐姐最后一面，我看到的時候,姐姐就閉著眼睛沒聲息了。”

戚潯了厲繁腦袋,有些不忍問下去，可厲繁卻自己開口道：“前兩日還在晚上出去玩過,可沒想到回來便一病不起了,姐姐過世沒多久，父親便給穿上嫁送進花轎了……”

戚潯看向傅玦,傅玦仍然問道：“你姐姐可與你說過出去是與誰玩嗎？”

厲繁搖頭，“姐姐什麼也沒說。”

見厲繁哭的可憐,傅玦也有些不忍，而厲七倘若知道他說了不該說的,也不知要如何懲罰他，傅玦安厲繁幾句,教他：“出去你父親若是問你,你只消說你答了姐姐如何待你好之問,我們問了別的，你都說的不知道，明白嗎？”

厲繁點點頭，戚潯又將他面上眼淚干，而后便送他離開。

祠堂正門外，厲七正等的心急如焚，終于看到厲繁出來，他立刻迎了上來，然而很快他看到厲繁手中握著一把碎銀子，厲七神微變，一把拽著他往僻靜之地走，“問你什麼了？哪來的銀子？”

厲繁啞聲道：“讓我講姐姐怎麼待我好的，旁的問我我都說不知道，銀子是那老爺給的。”

厲七回頭看一眼，似乎覺得不該如此簡單，又問：“他們沒讓你說你姐姐如何出事的？”

“問了，問姐姐出事的那天發生了什麼，哄了我半日，我都說我不知道。”

厲繁有些畏怕的看著厲七，厲七聽到此話才覺正常，又了厲繁頭頂，“你答的很好，沒事了，咱們回家去，等下將銀子給你母親。”

……

祠堂正堂中，傅玦面沉如水，“村子里先是紅事撞白事，未出閣的兒家又非子之，且你驗尸所得，兩三日之，厲念與人歡好過，正好和厲繁所說上一次厲念晚上出門的日子對上，而厲念是一月多之前開始在晚上出去。”

戚潯也道：“晚上是被厲七帶出去的……我看不像是與心儀之人相會，更像是到迫從而不敢反抗，難道說，厲七是讓厲念出賣賺銀錢？”

言畢又搖頭，“村子里攏共三十來戶人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厲七若是這般，那也太不堪目。”

傅玦遠目看向天穹，“他們幾次提到后半夜村子里有狼出沒，昨夜我們卻未曾聽到靜，而厲念又是在半夜出門，多半是后半夜村里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說到此，他吩咐李廉，“你帶著林捕頭，去其他幾家走訪一遍，即便無所得，也要讓村子里的人知道我們在查，然后依次將這幾家人請回來，我要一一問詢。”

李廉應聲而去，戚潯忍不住問傅玦，“世子讓沈大夫來，還要讓他再帶衙差來，可是覺得此案要起沖突？”

此時堂再無外人，傅玦頷首道：“此村閉塞，村人亦抱一團，如今是我們不曾用強，若要強行查，他們多半不會就范。”

林巍在旁道：“戚仵作不了解，我們在幽州可是見過許多這般部落，這些部落不與外面打道，里面的人極其團結，若是損了他們一人之利，其他人也能與你拼命，對付這樣的地方，要麼首領愿意招安，要麼便只能強攻了。”

他們從軍中來，見識自然遠在戚潯之上，戚潯亦想到，若整個村子都在包庇某些兇手，縱容兇手作惡，那這些人的確都并非善茬，還是要小心為上。

“這幾日與我在一，莫要跑。”傅玦忽然對道。

戚潯看過去，便見傅玦神溫文，眼底帶著關懷，頗有些適才哄騙厲繁之，不由一個激靈，連忙應下。

想到此，戚潯不由問：“世子此番出來未曾帶著沈大夫，那世子的傷怎麼辦？”

傅玦眉梢微抬，似乎沒想到戚潯有此問，他道：“傷已愈了大半了，無需時刻帶他在邊，多謝你關懷。”

戚潯心虛，這也不算關懷。

傅玦很快看穿了，“哦，你是在擔心，若是當真與村子里的人起了沖突，本世子腳不便，該如何逃命？”

雖不至于逃命，可戚潯的確在想他腳不便危險更大，忙道：“世子放心，若當真起了沖突，卑職必定保護世子。”

傅玦彎，“如何保護？”

林巍和楚騫都笑了，戚潯眼珠兒一轉，“卑職必定帶世子一起逃命。”

林巍和楚騫轟然笑開，林巍道：“戚仵作，那可說好了，我們主子若是遇險，你可不能一個人跑了。”

戚潯賠笑著應是，傅玦著有些出神。

時近午時，李廉還未歸來，戚潯便往后面西院去找十一嬸，西院雖不大，卻有單獨的廚房，戚潯去之時，十一嬸正在給他們做午飯。

戚潯利落的挽起袖子，“十一嬸，我來幫你。”

“啊，姑娘，這使不得，我自己來便是了——”

說話間戚潯已經做到了鍋灶之后幫生火，口中道：“您別客氣，我雖然跟著老爺來的，卻只是個小差吏，平日里也是幫著老爺打雜的。”

十一嬸將信將疑，倒也不再多勸，兀自切菜洗菜，戚潯一邊添柴火一邊打量，片刻后問：“十一嬸一直守在祠堂里？”

十一嬸點頭，戚潯又問，“那十一嬸未曾婚生子嗎？”

十一嬸切菜的作一頓，片刻道：“婚過，本有個兒，不過他們都得病死了。”

戚潯聞言心弦一，又道：“嬸子和我一樣，都是苦命之人。”

十一嬸回頭看了一眼，戚潯道：“我父母兄弟姐妹都死了，我家里犯過大罪，如今我是個罪族之，雖然在衙門打雜，卻也是朝不保夕，有時候覺得活著忒沒意思，可再一想，我父母和兄弟姐妹當年死的冤啊，我若也死了，只怕沒法子替他們冤。”

十一嬸被勾起了好奇心，“冤？你一個小姑娘，要替他們冤？”

戚潯嘆了口氣，“當年的案子，我們族中被誅殺了許多人，可主犯卻并非我父母，也不知中間有何誤解，又或是有人刻意栽贓陷害，反正他們也被判了斬刑，他們首異，死前也不知了多苦，如今都還是孤魂野鬼，我做為他們的兒，自然不能放棄。”

幽幽的道：“若是我被害了，我父親母親也一定不會讓我死不瞑目，所以我如今正千方百計的討老爺的好呢，想讓老爺幫我家里翻案。”

戚潯說的半真半假，十一嬸卻信了，怔忪片刻，這才又埋頭切菜。

戚潯嘆了口氣，“算了，不說我了，村里這些姑娘才令人可惜，一個個都是大好年華，眼看著就要婚了卻無故死了，也不知他們的父母會如何痛心。”

十一嬸埋頭切菜不說話，戚潯便不再試探，只幫生火煮飯，待午膳做好，又與一道端去前廳，一來二去，對戚潯倒是了幾分戒備，等端最后一道菜之時，十一嬸忽然拉住戚潯，“姑娘，聽我一句話，也勸一勸你們老爺，你們隨便走個過場就走吧，我們村子里的事，你們查不出來的。”

戚潯微愣，“嬸子，莫非你知道什麼不？”

十一嬸垂著眸子，“你們上面辦差，也不是每一樁都要查個清楚的，早點走吧，這不是你們久留的地方。”

說完，先戚潯一步走出去，戚潯快步跟著，“嬸子，話不是這樣說，我們既然來了，就是要為害者家里做主的，死了這麼多姑娘，這憑什麼呢？子在這世道本就十分艱難，如今卻有人專挑子謀害，若此番府未管，那以后不知還要死多小姑娘。”

十一嬸腳步越走越快，像是在逃離的聲音一般，戚潯見狀嘆了口氣，送完飯食也未再多言，待用完了午膳，李廉才帶著一對夫妻回來了。

李廉道：“世子，這是厲冬雪和厲冬梅姐妹的父母。”

傅玦令他去用午膳，自己問這二人，這是一對看起來老實的農家夫妻，二人年歲應當不至四十，可面容卻十分蒼老，母親兩鬢甚至有些斑白，他們低低的垂著腦袋，不顯害怕，眼神黯淡無，十分麻木的模樣。

傅玦在翻名冊，口中道：“厲原，白簌，你們膝下只有這兩個兒，卻都在去歲意外亡，到底是意外還是因為別的，你們心底應當清楚，如今府來查辦這案子，你們可有什麼苦要與我們說的？”

厲原抬頭看了傅玦一眼，搖頭，“沒有什麼苦，我們好得很。”

傅玦看向一旁的白簌，卻沒什麼反應，厲原不由得拉了一把，這才遲鈍的看向傅玦，學著厲原的話，“沒什麼苦，我們好、好得很。”

厲原解釋道：“大人，腦袋不好，自小便是如此，您有什麼要問的，問我便是了。”

傅玦細細打量白簌，果然，發現并非只是單純的神麻木，眼神渙散，目移遲緩，的確像是腦袋不好，“你們給兩個姑娘定親定的哪家？”

“定的白七家和白十三家，本來定好了的……”

傅玦又問：“你們兩個兒，大兒厲冬雪，在大婚前夜上吊，二兒據你們說也是因病而死，是什麼病？”

“和厲七家的念兒一樣，也是氣病。”

傅玦略作沉，見提起厲冬雪和厲冬梅，這夫妻二人面上竟無半分悲，一時只覺著堂中格外寒意迫人，他遂令二人退下。

李廉此時用完了午飯過來，見問的這樣快，很有些詫異，“世子，怎麼不問了？”

傅玦道：“問不出什麼，你立刻帶人去村子里查問另一件事，看看這幾個姑娘出事的時候，村子里是否有人辦喪事，看看辦喪事的那一方死者多大年紀。”

李廉忙又帶著林志等人離開。

戚潯這時上前道：“昨夜遇見的是白霄的爺爺出殯，他爺爺一把年紀，不可能人死了還要配冥婚，所以咱們此前的猜測是不對的。”

林巍道：“可如果不是配冥婚，怎要兩家喪事一起辦呢，那里正說的規矩也古怪的很，而且兒家如果意外死了，哪里就剛好能上男子喪事出殯？難不不上就不埋兒家了？”

傅玦道：“等李廉的消息回來。”

說至此傅玦又看向林巍，“今夜你與楚騫出去，看看后半夜村子里在搞什麼鬼。”

林巍聞言遲疑道：“屬下一人出去，讓楚騫留下吧，主子邊得留個人呢。”

傅玦搖頭道“不必”，又看向戚潯，溫聲道：“戚仵作會保護我。”

戚潯倒吸一口涼氣，心道傅玦不會當真了吧，手腳還算利落，可委實不會武藝啊，見遲疑著，傅玦問，“戚仵作后悔了？”

戚潯忙擺手，“不不不，卑職必定盡心盡力保護世子。”

傅玦這才滿意笑了。

李廉帶回消息的速度很慢，因村子里人大部分不配合，除非運氣好遇到個肯答話的，直等到天黑時分，他才帶著衙差們回來，傅玦和戚潯等在正堂之中。

“世子，問了大概，此前六位姑娘過世的時候，的確村子里都有人在辦喪事，七月和八月，是村里白原和厲煬兩位老人病逝，這二人年事已高，不好，算是喜喪，九月是村西頭白五家的孩子，白憲的，發了羊癲瘋死了，十月和臘月也是村子里有兩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病死，正月這個，是白海家的小兒子，也是因病死的，才十二歲。”

他說完這些，又道：“這村子里患病的人多的、”

傅玦和戚潯想到白日里厲冬雪和厲冬梅的母親，亦有此，這時李廉又道：“而且我問了，這些人死的都要比姑娘們提前一兩日。”

“提前一兩日？”傅玦立時覺得不對勁，“男子通常比姑娘們早一兩日，且竟然正好都上了，如此說來便并非巧合，男子亡故多為自然死亡，是姑娘們死的很不尋常，們多為自殺，意外和病死的也都有疑點。”

林巍忍不住道：“這簡直就是配冥婚啊，難道這村子里的規矩不是什麼避免兒家做孤魂野鬼，而是男子死的時候，需要年輕姑娘陪葬？”

傅玦涼聲道：“皇室都早已廢除殉葬制，他們怎敢讓子殉葬？”

說至此，傅玦眉梢一簇，似乎想到了什麼關竅，然而此刻人多，他并未表明，戚潯捕捉到了他的神變化，卻也不好直問。

夜幕沉沉落下，這時他們村子的第二夜，如苗文說的那般，在這村子里查案的確十分艱難，倘若害者都不愿意道出，旁人想要替他們冤，那簡直難上加難。

他們正在堂中說話，楚騫從外面走進來，“十一嬸已經鎖了正門，世子，屬下們何時出去？”

傅玦看了眼外頭天，“現在太早，子時之后再出去。”

楚騫和林巍便嚴陣以待，所謂的村子里有狼多為幌子，大家都明白，如果能弄清楚村子里不可告人的，這案子或許便能告破。

傅玦令眾人回屋暫歇著，卻也要時刻保持警惕，又令人往十一嬸院中看，發覺早已歇下，他便帶著戚潯回了上房。

祠堂里并無外人，他們的房門也未上鎖，進門后，傅玦一直拿著名冊，他回東廂時便了戚潯過來，將名冊給，“你看看這幾家辦過喪事的，再看看幾家兒出事的，看能否想到什麼。”

戚潯接過來細細琢磨，越琢磨越覺得詭異，“幾個老人是年事已高死亡，羊角風是病，另外三人雖不知道是什麼病，可都是男子們先死，然后才是兒家們相繼出事，這的確像林巍說的，像某種殉葬制度。”

這時，傅玦才道：“前朝的確有殉葬制度，到了我朝，殉葬制度已經被廢除。”

戚潯一訝，想到傅玦告訴他的，此村落所住之人都是前朝宗親之后，腦海里立刻付出個想法，“難道說，他們表面上安分守己，卻還是遵照著前朝宗法？”

傅玦眸微狹，“不無這般可能。”

戚潯輕嘶一聲，“若是如此，那便是大罪。”

在本朝卻遵前朝之法，與謀逆何異？若是如此，整個村子對此心存瞞便有了解釋，戚潯道：“難怪他們什麼也不說。”

戚潯想了一瞬又道：“可如果是殉葬，那也只有皇帝才有殉葬，這村子里卻好像死一個人便殉葬一位姑娘，而且厲念已破，欺負的人又是誰？總不可能是與同日出殯的白霄的爺爺，卑職看這名冊，白霄的爺爺已經六十七高齡了。”

眼下并非停尸堂，傅玦坐在椅上，戚潯就坐在他不遠的桌凳上，說起此事，一本正經，全無半分不自在，倒是林巍和楚騫面微僵。

“如果不是殉葬，便是某種儀式了。”傅玦沉思著道：“我朝風俗，喪事上是極注重禮儀的，無論是白喪還是紅喪，皆是要人土為安，他們村子里這般安排，一定有其特殊之意，至于殉葬之言，或許并非殉葬給一起出殯之人，而是殉葬給某個神佛。”

戚潯想到了芙蓉驛的案子，兇手雖然借佛之名殺人，可世上多得是人深信佛道，倘若這村子里也有人信了什麼古怪教派，這些詭異之都有了解釋。

戚潯道：“世子早有此猜測，所以才讓沈大夫來？”

傅玦頷首，“幾個姑娘出事的日子不太一樣，我們在軍中行軍，也要看天時地利和卜卦吉兇來決斷進退，這便想到了或許們的死日有特殊之。”

那些日子雜無章，戚潯全然沒想到這里，心底有些佩服，“世子思維縝，在芙蓉驛之時世子便先于我們想到了回京查探。”

這話是真發自肺腑的，傅玦看得出，于是笑意更多了些，“行軍打仗本也要有籌謀，步步為營，與你推案子有異曲同工之妙，戰場上的爾虞我詐，還要更腥些。”

戚潯未經歷過戰場烽火，可只憑想也知那場面必定慘烈，下意識看了一眼傅玦的，這次發自真心的問：“您的傷何時能徹底好？”

這是在問他是否還能站起來，傅玦面上云淡風輕的，“難說，或許很快，或許要一直坐著這椅子。”

傅玦是不喜怒之，有時刻意出緒，也多有目的，此時戚潯從他面上看不出一一毫的憾悲戚，心底暗自佩服，又覺自己多了回。

傅玦倒是毫不放在心上，天不早，他吩咐林巍和楚騫，“你們去吧，手腳利落些，若無所得，也早些回來。”

楚騫和林巍套上一件黑袍，就著夜了出去，他二人一走，戚潯也不慣與傅玦獨一室，很快便告辭歇下，傅玦應聲，看著離開東廂。

戚潯回到西廂之時忽然想，楚騫和林巍還沒侍候傅玦躺下就走了，那傅玦自己能躺去榻上嗎？猶豫再三，到底沒去問。

心底期盼林巍和楚騫能帶回來好消息，又想著案子心不在焉的梳洗，而后摘了發簪放在枕側，掀被躺下，往日能快速眠，這會兒卻有些睡不著，林巍和楚騫說不定會很快發現異常而后回來，只怕自己睡太死。

輾轉反側，又手將掖在頸后的墨發拂出去，可這一下，竟將枕側的玉簪拂落在地，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心底一慌，去看時卻見玉簪滾進了床底，這玉簪是程佑安所贈，忙一個骨碌爬起來。

穿上鞋子，戚潯半跪在地掀開床幃，剛趴下，整個人便駭的一個激靈！

床底下不知何時趴著個男人，那人握著的玉簪子，一雙瞪大的眼睛，正笑嘻嘻的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