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文州激的問：“並非自殺？”

戚潯“嗯”了一聲, “死者面青灰，上有出點, 眼球突出, 口乾裂，舌上有小刺瘡，兩耳腫大, 腹部略有鼓脹, 依照中毒之相，乃是礜石中毒。”

“礜石毒與砒/霜類似, 卻不比砒/霜烈, 常被道家用來煉製丹藥, 若用的適量, 有祛寒冷積之效, 可若用過了量, 便是毒藥，而尋常百姓家中最常見到此的便是毒鼠藥，我猜你們查證所得, 死者常清當是服用毒鼠藥而亡。”

覃文州眼底生亮, “正是毒鼠藥！毒鼠藥的藥罐就放在他床頭, 還未吃完, 因此大家都覺得他是自殺亡, 昨日京畿衙門的仵作來驗，也是如此說辭。”

戚潯這時將常清的右手袖口牽起給覃文州和傅玦看, “大人和世子請看, 死者右手袖口上有深印痕, 前和領口也有，這印痕黃濁, 並非油污，卻又有淡淡的生薑與草果之味，這是極常見的治療嘔吐腹瀉所用的方子。”

“礜石毒不比砒/霜烈，服下此毒者，常有數個時辰的腹瀉嘔吐，且伴有極嚴重的痙攣疼痛，這過程時間長，意味著死者死前要經歷長時間的痛苦，如果死者是自殺，選擇此藥實在不夠明智，而我適才所言的湯藥，他更不會服用。”

“因此我推斷，是有人下毒與他，他隨後嘔吐腹瀉，可他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只當做吃壞了肚子，這才用尋常百姓家裡最常見的的法子做藥湯服下。”

覃文州蹙眉，“那或許是他服毒之後後悔了呢？”

戚潯彎，“若是後悔，他又怎會用生薑草果湯來解毒？他知道自己服下的是毒鼠藥啊。”言畢又道：“大人若不盡信，我還可剖驗。”

覃文州看向傅玦，傅玦頷首道：“驗。”

戚潯點點頭，利落的選起剖刀來，門外齊宗義等人聽得長大了，忍不住道：“當真要剖驗嗎，發之父母……”

覃文州聞言道：“齊山長莫要迂腐，如今案子疑點甚多，早點查出真相告死者在天之靈才好。”

齊宗義言又止，只好嘆息著應是，他後的學子們十多人，年紀小的不過十二三歲，年長者也不過十七八，一聽這仵作姑娘竟要剖，神皆是驚恐，看著戚潯的目，更好似看什麼鬼怪一般，只有孫菱，明眸鋥亮，像是看到了寶貝。

戚潯很快選好了剖刀，抬手解開死者襟口，呲溜一聲掉了死者的腰帶，啥時間，死者的腹皆袒出來，門外響起了一片倒冷氣聲，孫菱下意識偏了偏目，可想到戚潯便是子，又大著膽子去看，然後，便看到戚潯要去解死者的腰。

戚潯都上手了，卻又覺得不太妥當，看向覃文州，“大人，卑職剖驗，還是讓閒雜人等迴避為好。”

覃文州亦覺有理，忙令齊宗義等人去外頭候著，他們這些讀書人本也看不慣這等場面在，自聽令離去，唯獨孫菱不願走。

道：“《禮記》說‘致知在格，格而後知至’，他們整日讀書寫字，卻還不及我一子，我不走，我也不嫌噁心也不怕。”

覃文州無奈，戚潯聽見這話只覺這位長樂郡主有趣，也不多言，俯將常清盡數褪下，只如此，孫菱面上青紅加的，側不敢再看。

暴在寒冷之中，青灰之越是滲人，按照覃文州所言，死者死亡時間在一日半左右，戚潯查驗下來，也的確如此，而要確定死者是否服用過生薑湯，只需剖驗看死者胃裡殘留便可。

戚潯在死者椎下刀，一路向下到死者胃部，因死亡時間短，很快從死者皮下溢出，不過片刻，整個中堂便滿是腥味，戚潯面巾之上的眸子專注又冷肅，比平日里活泛靈巧的模樣大為不同，傅玦的目從的手上一路往上逡巡，最後落在纖長的眼睫之上。

剖驗沒有眾人想像之中快，時間一點點流逝，冷風穿堂而過，男子們尚且耐不住的跺腳活活，戚潯卻始終保持同一個姿勢，的袖子挽到小臂中段，剖時出二寸長的胳膊被凍得青白，影明滅間，幾乎能看清下細枝般的脈。

“周蔚，去找個盆來——”

忽然，戚潯開口，眾人只見沾滿了的手從腹腔捧出一團污，周蔚應了一聲快步跑出去，沒多時，捧了個筆洗進來。

戚潯將那團污放進去，仔細分辨，沒多時，戚潯抬頭道：“死者胃裡殘留了些許姜渣，的確如我先前推測的那般，是用過生薑湯的，並且，死者胃裡還有些綠豆皮殘留，照豆皮被消解的程度看，應當是前天晚上用的，應當是類似綠豆粥又或綠豆糕之類的食，毒鼠藥或許就在此時吃腹中。”

“從上留下的痕跡看，並無外傷和其他淤青挫傷，不存在死者被強行灌毒藥的可能，因此定是死者在不知的況下自己吃下，那兇手將毒藥摻飯菜和糕點之中的可能就很大，這一點可查問書院其他人。”

戚潯微微一頓又道：“死者食道和頭損傷大，應當是前夜反复嘔吐過，也因此，胃殘留並不多，腸道有米狀殘留，正是礜石中毒之狀，若在他所住之地的淨房搜查，當能搜到一些污，而生薑湯是最簡易的方子，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夜半煮的。”

戚潯說完這些，足以證明常清是被下毒而死，然而覃文州還有一個疑問，“常清是被人下毒毒死，那另外三位死者的死，有沒有可能是常清做的？”

戚潯看向不遠的三，“這個還要細驗才知道。”

言畢，又傾整理常清的，只將從胃裡尋出的殘渣留下，周蔚麻利的打來一盆水，又令將手上跡清洗乾淨。

傅玦和覃文州午時去的大理寺，來到白鹿書院是申時前後，此刻斜西垂，天不早，若要細驗，今日多半驗不完，覃文州看向傅玦，等他拿主意。

傅玦略一沉，“既然並非自殺，另外三人的死也大有可疑，眼下封鎖書院，讓李廉將最近七日出書院的人全都召回，除了衙門和大理寺的人之外，其餘人都不得妄。”

他又看向宋懷瑾，“今日煩宋卿帶人問證供。”

李廉為京畿衙門捕頭，也隨從在側聽令，聞言立刻應聲，點了幾人離去，宋懷瑾心中亦有數，“還得將幾位死者的世查個明白。”

覃文州道：“這個昨日已問過，第一個死者劉希，是被筆刺死，他今年十七歲，是吏部員外郎劉元之子，來書院唸書已有三年，去歲參加科考未曾高中，是打算再在書院念兩年參加下屆科考。”

“第二個死者是楊俊，是京中永寧坊楊氏布莊老闆的次子，他今年也是十七歲，來書院唸書只有兩年，還未參加科考，此二人家境殷實，是與第四位死者常清有過口角的，據說是劉希和楊俊發現常清寫的戲本在戲樓裡賣出好價，結果被這二人告發到了山長，道讀書人寫戲本自降價，對白鹿書院名聲不利。”

“齊山長知道常清家貧，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那之後，他曾告誡常清掙夠了讀書的銀錢，便當將心思放在課業上，也並未懲，不過常清卻與這二人結了梁子，並且此事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山長更不知道常清還在給戲樓寫戲本子。”

“第三位死者，曾文和，十八歲，他便是此前說過的常清的同鄉，他比常清早兩年來白鹿書院，家境也只比常清好上兩分，平日里賣些字畫，對常清也十分照顧，這也是我們起初覺得古怪之地，更的還要再調查。”

宋懷瑾聽完點頭，“明白了，那我這便帶人去問證詞。”

宋懷瑾點了謝南柯和王肅幾個跟著，他一走，大理寺便只剩下戚潯和周蔚，兩人對視一眼，便聽傅玦吩咐覃文州，“覃大人，若是府衙還有公務，你便不必在此守著了。”

覃文州為京兆尹，自不止管查案一道，他略一想道：“既是如此，便將李廉留下聽您調派，下明晨要宮面聖，的確不敢耽誤。”

傅玦點頭，覃文州便帶著隨從離開，傅玦又看向戚潯，“戚仵作可還能繼續驗？”

戚潯忙應話，“自然，卑職這便驗另外三位死者。”

傅玦頷首，視線隨著戚潯而，戚潯頭次在傅玦眼前當差，心底自然謹慎，手腳更利落了許多，周蔚比經驗還，心底直打鼓，亦隨在他後。

二人走到最左側第一位死者邊，周蔚忍不住低聲道：“怎麼說？眼下咱們是幫著刑部查案了”

戚潯道，“又非頭次了。”

周蔚著聲，“你別忘了，先前咱們還當世子是嫌疑犯人呢，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當差，我怎能不害怕。”戚潯無奈，“世子份尊貴，怎會記這個仇？”

周蔚很有些不願，一轉頭，卻見傅玦正看著他們，他也不知為何，總覺得傅玦不是好相與之人，於是忙收回目，板正子規規矩矩站好。

孫菱也一直看著戚潯和周蔚，忍不住道：“沒想到戚姑娘果然厲害，難怪能在大理寺司職，若是長公主知道，一定會對十分賞識。”

傅玦聞言並不接話，孫菱忍不住道：“傅玦哥哥，你可知戚姑娘世？也不知家中做什麼的，子為仵作我還是第一次見，這行當似是賤役，多為奴籍罪役擔當，尋常人家也只有分外貧苦才會讓兒做這個，戚姑娘的父母竟捨得。”

傅玦這才道：“戚仵作在大理寺司職，十分得大理寺卿看重，你不必心。”

孫菱又撇，又道：“傅玦哥哥回來還未去我們府上，我哥哥這幾日出京辦差了，否則今日便邀你過府。”

傅玦轉眸看了一眼外頭天，“時辰已晚，你要去向長公主復命便去吧，此案或許要查個數日，令心中有數。”

孫菱有些不滿，似不想走，可看天的確不早，只好嘆了口氣，“罷了罷了，那我去了，明日我再來，我也想知道這案子是怎麼回事。”

孫菱言畢，又高聲道：“戚姑娘，我走了，咱們明日再見。”

戚潯正驗第一，聞言直道：“是，郡主慢走。”

孫菱轉離去，戚潯看著的影消失在門外，這才又傾驗，周蔚本就是個話多的子，忍不住的道：“這位便是忠國公府的長樂郡主吧？”

“應當是。”

“沒想到與傳言不同，傳言說深得太后和陛下喜，驕縱無雙，一個不高興連陛下都敢頂撞，如今看著，倒也沒有那般可怕。”

戚潯搖了搖頭，“傳言不可信。”又道：“幹活，將箱子裡的白醋拿來——”

周蔚跑很是利索，很快將白醋尋出，戚潯將白醋塗滿了第一位死者的，正要細驗別，便聽到椅朝靠近了些。

傅玦問：“戚仵作，如何？”

戚潯心思一提，忙道：“第一位死者的死亡時間，應當在五日左右，而後四日之前被發現，僵已經消失，從上留下的斑瘢痕看，死者死亡時是坐在某桌案，死後倒向前，趴在了類似桌案之地，因此瘢痕大都在死者部和大後側，上則集中在右側頸部和小臂側，是因死者死後趴著的姿勢而定。”

傅玦頷首：“死者死在自己的寢房，前一天晚上，有人在窗外看到他趴在自己書桌上，當時那人以為他是看書看累了，便未出聲他，到了第二日早上，還是有人看到他趴在那裡，有人覺得不對，便推門進去他，這才發現他死了。”

戚潯狐疑，“那寢房只有他一人住著？”

此是書院，在戚潯的印象之中，不應該是獨居才是，傅玦道：“因過年，許多京城本地的學子，或是近州府的學子都回家過年了，他那寢房本還有三人，只是他們都不曾回書院，因此暫是他一人獨居。”

戚潯記極好，又道：“可他不是吏部員外郎之子嗎？他為何早早來了書院？”

傅玦牽，“他此前未考中進士，他父親對他給予厚，他亦十分好學，初五之後便回了書院，平日里多一個人溫習課業。”

今日是正月十三，劉希初五回到書院，初八便遇害亡，戚潯仔細想了片刻，又去看上的挫傷，“劉希這般死法，兇手多是在他背後襲，且必定是他相之人，來的時候卑職看到書院裡的學子不多，若按照劉希遇害的時間推算，初八在書院的人都有嫌疑。”

又指著的雙手和麵部，“死者面部口鼻之地有青紫淤青，兇手殺他的時候，當是從後摀住他口鼻，而後以刺尖向小拇指方向的握法，刺向死者心脈，不過卑職看這傷口，刺的方向是——”

一邊說，一邊抬手比劃，隨後皺眉，似乎覺得何不對勁，傅玦道：“兇手刺中的是死者左側心脈，倘若他以右手刺，方向當略有傾斜，除非他以右手摀住死者口鼻，以左手刺兇手心脈。”

戚潯不由得眼底微亮，正在思考這推測的合理，傅玦卻已看，由他這般道出，便越發肯定，不由問：“世子擅武，亦擅用兵，左利手與右利手的確會有角度差別？”

傅玦點頭，“自然。”

戚潯於是心底一定，“那兇手極有可能是左利手！死者的傷口是從靠近椎骨之地刺心脈。”說完視線掃了一圈，“不知凶在何？”

傅玦看向林巍，林巍走到房角落端過一個木托盤，其上擺著三，折斷的筆，琴弦，以及一摞褶皺的書頁，正是殺死前三位死者的凶。

白鹿書院為天下學子嚮往之地，筆、琴弦、書頁，更是書院常見的風雅文質之，可如今卻被兇手當做凶，戚潯瞬間覺出些詭異之。

“戚仵作，這便是此案三件凶。”

戚潯接過托盤，先看殺死劉希的斷折筆，筆是中楷毫筆，從尾部三分之一折斷，斷口傾斜，正好形利尖，而兇手握住筆頭方向，從後刺死者心口，戚潯挲著斷口，見斷口參差不齊，的確似是意外而斷。

一時有些躊躇，傅玦又道，“凶斷口並非刻意造，兇手是衝殺人還是有計劃殺人並不好確定，不過案發現場並無打鬥痕跡，甚至，斷掉的筆頭也還在，問了其他人，他們說這支筆乃是書院配的，眾學子皆有，當時屋其他人的筆墨紙硯皆鎖在各自櫃中，這支正是屬於劉希的。”

戚潯著筆桿，筆桿也不過是普通空心紫竹管，論起度，自然比不上匕首等，可兇手卻用它來殺人，看著死者前早已結痂的傷口，只覺兇手是意外衝殺人，可若是如此，兇手便要先折斷這支筆……

又去看琴弦和褶皺的書頁，傅玦見看過去便道：“琴弦也是第二位死者瑤琴上的琴弦，他不是死在自己的寢房，而是死在書院的琴舍之中，書院以北，有一專門的琴舍供大家習琴，楊俊平日里好琴，常一個人前去練琴，被人發現的時候，他正俯趴在自己的瑤琴上，已然斷氣。”

“四日前，也就是初九，早上發現劉希的時候，楊俊還活著，到了晚上，他便死在了琴舍之中，當時是書院的護衛晚睡之前四巡看，看到琴舍還有燈火，便走過去查看，這便看到楊俊已被人勒死。”

“第三位死者曾文和，是十一那天早上被人發現死在書院藏書閣，捂死他的紙張是從曾文和最喜的《素玉詞集》上撕下來的，被人發現的時候，那本詞集就在死者邊。”

戚潯聽傅玦娓娓道來，他語聲雖清朗悅耳，可戚潯想到發現死者的場面，卻覺心底微涼，寢房、琴舍、藏書閣，皆為學子們進學之地，可兇手選擇這這幾地方下手，一來自然是為了方便，二來，戚潯不到他對白鹿書院的尊崇。

而如果第一人是衝殺人，第二人和第三人呢？

戚潯將托盤還給林巍，復又走到第二位死者和第三位死者邊去，先初驗二人，從上瘢痕和挫傷來看，死狀以及死法皆附和傅玦所說，暗自記下上的線索，忍不住道：“天不早，卑職想去三人的死亡現場看看——”

“自然好。”傅玦溫和開口，又抬了抬手。

林巍立刻上前推著傅玦的椅朝外走，走出幾步，發現戚潯和周蔚都未曾跟上來，林巍奇怪的回頭，“戚仵作，你們站著幹什麼，怎麼不跟上來？”

戚潯和周蔚忙抬步上前，待出了廳堂的門，見林巍還推著傅玦朝外走，眉頭不由越皺越，周蔚也有些意外，傅玦竟然要與他們同去。

周蔚不住的給戚潯使眼，戚潯朝他揚了揚下頜，意思有話你自己說。

周蔚深吸口氣，語氣恭謹的道：“不敢勞煩世子，還請世子吩咐個差吏帶我們去便好。”

林巍輕嘶一口氣看向他，“周兄弟你在想什麼？我們主子為此案主，也要去看案發之地的，你莫不是自作多，以為主子要為你帶路不？”

林巍語氣帶著詫異，瞬間令周蔚面上紅一片，他面皮比戚潯還薄，當下尷尬的不知說什麼才好，“這，屬下只是怕世子他太辛苦……”

林巍一笑，“這不算辛苦，幽州可比現在辛苦，我們主子習慣親力親為了。”

周蔚連忙附和稱讚，一旁戚潯一邊同周蔚一邊心有餘悸，心想傅玦不虧是能打敗西涼的人，幸好自作多開口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