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漢錦繡堆，人馨香繞。郎君雖“瞧”不見,但目所及,皆是風。

小娘子青散,著白面頰,漉蜿蜒而落，腮紅，如花。后是堆積的錦被,說是錦被，也并無多花紋飾，如斯艷的小娘子落在上頭,好似瓊花堆中爭相奪艷的牡丹。

只一眼，便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男人俯,因著看不到,所以這距離便湊得近了些,呼吸相通之際，蘇細直覺自己瞬時燒紅了一張臉。

“娘子……”顧韞章低聲線。

蘇細瞪圓了眼兒，胡蹬，企圖擺男人的控制,“青青天白日的你要干什麼？”

郎君皺了皺眉,“娘子，如今外頭還是青天白日？我當已夜半三更了，不然娘子怎麼會來……爬我的床呢？”

爬爬爬床？蘇細驚得倒一口冷氣,這是在說一個小娘子,青天白日的就在爬他一個郎君的床榻！

蘇細氣急,細一蹬，腳上寬松的繡花鞋便飛了過來，正砸到顧韞章的頭。

男人偏了偏頭，面頰微俯，挨上蘇細的臉。男人的面頰略帶微涼溫度，上來時著一清淡冷香。

“啊啊啊！”蘇細如被滾油灼燙，驚一聲，猛地抬手將手里攥著的繡花鞋砸到顧韞章臉上。

男人悶哼一聲，捂著臉往旁邊側了側子，小娘子立時臊紅著一張臉疾奔出去，連繡鞋也不要了，就那麼踩著腳上素白羅，跌跌絆絆的跟只驚的兔兒一般。

顧韞章側臥在榻上，手捂著臉，良久后，細細碎碎的笑聲自他指間出。

“哈哈哈……”

“郎君？”路安小心翼翼的聲音從書房門口傳來，帶著一明顯的惶惶不安，看著自家郎君的眼神著一“終于瘋了”的驚恐。

顧韞章放開覆在臉上的手，面上表已恢復正常。他于寬袖出一封信遞給路安，“將這封信拿給左丞，就說那臨洮府的小吏在藍沖刃手里。”顯然，這封信是早寫好的。

路安上前，手接過，疑道：“郎君，單憑一個小吏，這顧服順真會上書圣人將藍將軍調回京師來嗎？”

“這可不是一個小吏，而是衛國公的一只胳膊。比起如今看來毫無威脅的藍沖刃，自然是讓衛國公斷只胳膊更令人急迫。”話罷，顧韞章起，整理一下被扯開的襟。

路安的視線從自家著半邊白皙膛的郎君上略過，放到臉上，“郎君，您這鼻子上頭……”

“嗯？”

路安下意識往蘇細的屋子看一眼，然后低聲音道：“香嗎？”

顧韞章面不改，“廚房里的黃瓜還新鮮吧？”

路安立刻扭頭狂奔，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

顧韞章站在書房門口，微偏頭朝小娘子所住屋房瞥一眼，然后手，以指腹捻，那抹艷的胭脂便在指尖暈開，像落在水中的縹緲朱紅，妖冶無比。

……

翌日一早，濃花瘦，時辰尚早，養娘打了簾子進來，便被坐在繡床上的蘇細唬了一跳，“娘子，您怎麼了？”平日里的蘇細，不懶睡到日上三竿是不會起的，如今突然游魂似得這般早起，可不把養娘唬一跳嘛。

蘇細轉過頭，出那張俏生生的呆滯小臉蛋。那雙眸之中滿是不可置信，仿佛看到了什麼驚嚇之事。

其實只是蘇細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上輩子的事。

蘇細有時會常想起上輩子的事。上輩子的纏綿病榻，半風吹不得，連床都下不去。邊沒有養娘，沒有素彎，只有一堆相府里頭的丫鬟。雖并未有怠慢，但從未有心的。

只有顧卿時常來看，可最終那眼神卻與昨日里顧服順看著顧韞章的眼神重重疊合。

蘇細覺到一陣強烈的栗惡心。

“娘子，你怎麼了，臉不好？”養娘開帷帳，輕摟住蘇細。

蘇細側靠到養娘寬厚的肩上，“我覺得有些惡心，想吐。”

養娘一怔，而后一臉又驚又喜之，“娘娘娘子啊，你難道是……”

是什麼？蘇細一臉不明所以。

面對自家娘子如此純稚無辜的眼神，養娘下那邪惡，不著痕跡地嘆息一聲，一臉和善的將剩下的話說了出來，“沒用早膳吧？”

蘇細點頭。

“我去給娘子做些吃的，娘子也快起吧。”

見養娘走，蘇細突然手一把拽住道：“養娘，我有事要與你說。”

養娘看一眼蘇細，警惕地捂住自己的小荷包，“要用銀子解決的事，老奴都解決不了。”

蘇細：……

蘇細拉住養娘，朝湊過去，小小聲道：“那左丞，我瞧著他看顧韞章的眼神不對勁。”

蘇細記得在南巷時便常聽到有富貴人家喜圈養貌男做姬妾，像顧韞章這般謫仙模樣的，應當是搶手貨吧？

養娘用手替蘇細順了順青，不上心的問，“如何不對勁？”

蘇細想了半刻，想出一個詞，“太黏糊。”

養娘手上作一停，也跟著想了想，想這“太黏糊”到底有多黏糊，然后突然靈一閃道：“就跟您看郎君的眼神一樣黏糊？”

蘇細登時面頰一紅，理不直氣不壯的摳手，“養娘，您胡說什麼呢？”

“喲，說錯話了？那這若是比您還黏糊可就要出事了。雖說咱們郎君確實生得讓人心生歹念，但這歹念若是放到左丞上，那什麼事啊？郎君太單純了，不知這人間險惡啊。”

養娘很是擔憂自家郎君的清白。畢竟這麼清白的郎君家小娘子還沒沾上呢。

面對養娘對顧韞章的評價，蘇細雖不敢茍同，但難免又想或許這顧韞章真的不知顧服順或許對他有別樣心思呢？

蘇細覺得，這事還是要試探一下的。不過也不是為了顧韞章好，而是為了自己。

畢竟若是那顧服順真的對顧韞章有意思，也生得這麼好看，要是那禽也想對不軌怎麼辦？

當蘇細將這個想法給養娘時，養娘上下打量了自家娘子一番，說了句實話，“娘子啊，您比起郎君雖差了些，但也不算太差，提防些也是好的。”意思就是有顧韞章這種男通殺的姿在，您趁早歇歇吧。

蘇細：……

……

雖殿試未至，但顧卿已開始手朝中政務，在顧服順的帶領下，常往宮中事。顧卿是有真材實料的，再加之貴妃吹得耳旁風，殿試未至，短短數月，顧卿已被累遷至尚寶司卿。如此，殿試之事已不再重要。

其實從一開始，顧卿參加科舉一事也只是為他自己錦上添花罷了。因為憑借顧服順的朝中地位，顧卿手政事，步場，便如探囊取一般簡單。

而在顧服順的保駕護航之下，短短時日，某些看清風勢的員私下，皆以“小丞相”來稱呼顧卿，也是給足面。

今日，顧卿自宮中回府，徑直青竹園。這是多月以來，他第一次踏足。青竹園幽靜如常，仿佛外界的任何事都無法撼其分毫，它永遠都如世外桃源一般生長在最污濁之地。

“你們大公子呢？”顧卿院門，看到正在灑掃院子的使。

使看一眼顧卿，面頰微紅，行萬福禮道：“大公子在書房。”

顧卿目不斜視，徑直往書房去。

書房，男子正坐在榻上，面前蹲著一艷人。人歪頭，似正其說話，音調綿，是顧卿悉的吳儂語。

“譬如說……”

“譬如說？”男子疑。

“這樣。”蘇細出一手指，輕輕的點住顧韞章手背，然后慢慢吞吞，若未的往上點。像羽一般落在男子白皙之上，引起一陣麻。

郎君坐在那里，攥著盲杖的手霍然收，然后猛地將手了回來，卻被蘇細一把攥住。

顧韞章啞聲道：“沒有。”

“沒有嗎？”蘇細面疑，“真的沒有這樣過你？”看那顧服順的眼神可不是那麼單純的，所以居然連手都沒過嗎？

“大哥。”書房門口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帶著一沉氣，像是終于看不下去了。

蘇細下意識松開自己攥著顧韞章的手，然后扭頭朝門口看去。這是蘇細多月后第一次看到顧卿。

男子已是弱冠年歲，穿青圓領公袍，大袖敞口，钑花銀革帶。初步場的男人，看神氣貌，似乎都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顧卿負手立在檐下，青年人的志得意滿在他上現的淋漓盡致。他的視線落到蘇細上，依舊是那麼的讓人不舒服。

蘇細蹙眉，下意識往顧韞章邊靠。

顧卿收回視線，轉向顧韞章道：“父親讓我與你一道出城迎人。”

顧韞章隨口問，“迎誰？”

“藍沖刃回來了，還有他那個剛滿十六的兒子。”

藍沖刃這個人蘇細是聽顧服順和顧韞章談論過的，就是妄圖去顧韞章書房里東西那次。

藍沖刃是顧韞章父親的舊部，如今親帶著私茶案的證人小吏回來，應當也是看在顧韞章的面子上。

“娘子同去否？”顧韞章朝蘇細的方向“看”過來詢問。

蘇細記得，顧韞章上次問“同去否”，就牽扯出了私茶一案。現在又聽到這三個字，蘇細立時表示不想去，甚至找出了一個借口，“我聽說近幾日新出了許多紗堆得宮花簪子，我正要去市里瞧呢，與你們不同路。”

就這樣，顧韞章和顧卿一道去接人，蘇細一人去看宮花簪子。

集市正是熱鬧的時候，蘇細的馬車在人堆里，行得極慢，也樂得悠閑，正路過一間簪花鋪子，蘇細讓養娘去替買套宮花簪子差。

養娘去了沒多久，突聽前頭傳來一陣驚惶的嘈雜之聲。

“有人縱馬！”

居然有人在集市里縱馬。

蘇細過馬車簾子，只看到一抹鮮亮的紅，像劃破霾天的火焰，朝的方向直沖過來。

馬車略大，周圍人又太多，本就兜轉不及。外頭的馬車夫已經被驚嚇跑了，而原本人人，人挨人的長街也驟然一空。

厚實的馬車簾子猛地被一陣風破開，馬車廂跟著一晃，蘇細纖瘦的子跌撞著坐下來。

一柄紅纓槍直到后的馬車壁上，距離的頭頂只有半寸。

一名年踏馬而，鮮怒馬，風姿艷艷。眉梢眼角，皆是桀驁不馴與天生的恣行無忌，只一眼，蘇細就知道這是一個極其驕傲且強橫的年郎。

年郎蹲在蘇細面前，后是被紅纓槍貫穿后掛到馬車頂上的簾子。

太烈，蘇細看不清年的臉，只覺這年似火似般炙熱灼燒，也或許只是他那一紅太過鮮艷奪目。

“你就是顧韞章娶的小媳婦？”年郎拔了紅纓槍，語調桀驁。

小娘子瞧著也不過剛剛及笄的年歲，甚至比年還要再小一歲。睜著那雙黑烏烏的眼睛，里頭天然蘊著一層水漬，抬眸朝年看來時，波瀲滟，清晰印出他的臉。

仰頭看他，段，弱無依，蘇細不認得這年。

小娘子斂下眉眼，纖細睫緩慢下落，遮住眸中緒。然后抬手，扯出自己被年郎踩住的角，臉上尚帶著一抹未消退的驚惶之。

“喂，難不你是個啞？”年踢了一腳蘇細。

蘇細垂目，聲音輕道：“你是藍隨章？”

年郎雙眸一瞇，站起，居高臨下的看著蘇細道：“不是。”

蘇細歪頭，喚他，“霸道小土匪。”

“不許說土匪這兩個字！”年雙眸瞬時狠戾。

蘇細立時攤手，“我又不是在說你。”

“你故意的！”鋒利的紅纓槍直抵蘇細咽。

蘇細咽了咽口水，面對這個小土匪，立即將自己的白帕子綁在了他的紅纓槍上。

“你投降了？”小土匪致秀氣的臉上出得意之。

蘇細道：“不，我就是告訴你，我是有意的。”

“我殺了你。”藍隨章面瞬時狠，手中紅纓槍甩得颯颯作響。

蘇細立刻撅著子往馬車廂里頭爬，后的小霸王追進來，卻因手中紅纓槍過長，而無法施展，反而被這一小小的馬車廂困住。

蘇細趁機從藍隨章旁鉆出，戴著帷帽跳下馬車，然后朝馬屁上就是一腳。

馬驚，往前疾馳，小霸王艱難的拿著紅纓槍破馬車廂而出，滾在地上，一狼狽。

蘇細牽住藍隨章騎過來的那只馬兒，翻上去，卻不想還沒騎上一會，便聽后傳來一道嘹亮的口哨聲。

蘇細想起來了，這種戰馬，只會聽主人的哨音。

頭上戴著的帷帽被風吹散，蘇細努力抱住馬脖子，發出驚聲。馬兒歡騰的朝藍隨章的方向跑過去，蘇細閉眼，正準備跌個斷胳膊斷，馬兒卻突然停住了。

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便見面前站著一個人。

郎君一素，手執盲杖，鎮如靜松，喚，“娘子？”

“你怎麼知道是我？”蘇細一開口，才發現自個兒嗓子都是啞的。那是被嚇得。

“聽到娘子的聲音了。”

所以剛才那麼丟臉的胡喚他都聽見了？小娘子面頰臊紅，立刻抬手將帷帽蓋好。

只要蓋住臉，旁人就不知道是誰。

蘇細輕咳一聲，小小聲道：“你怎麼在這？”

“接人，路過。”

顧韞章話罷，其后走出一位穿鎧甲的中年男子，正拎著藍隨章要給蘇細磕頭，“小兔崽子，快給老子磕頭，不然老子殺了你！”

藍隨章寧折不彎，使勁掙扎，像只炸的貓。

年倔強地瞪向蘇細，然后又看一眼顧韞章。如此紅齒白的小年，滿的蓬朝氣，“你殺了我吧，我不跪！”

藍沖刃毫不猶豫地揚起了他的大刀。

藍隨章“啪嗒”一下跪下了。

蘇細：……

藍沖刃立即與蘇細道：“小兔崽子不懂事，還娘子與郎君見諒。”

蘇細當然見諒，誰讓藍沖刃那柄大刀也對著呢。

蘇細磨磨蹭蹭的從馬背上下來，還沒站穩，突然腳下一。剛才被嚇得太厲害，渾力氣都仿佛被干了。

著急忙慌地抓住顧韞章，半個子摔進他懷里。

男人手，攬住的腰，“娘子，站穩。”

郎君微俯，薄隔帷帽，著的耳。蘇細面頰一紅，立時站穩，然后一抬頭，看到兩道沉沉的目。

一道是顧卿的，另外一道是……藍隨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