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離家時, 天還稍稍有些冷, 又一旬, 附近這片就暖和起來, 農家人陸續掉厚實冬, 換上單層的春衫, 準備春耕春播。衛家這邊, 幾個爺們上帶火，加上天在外頭走干活，外頭剛開始轉暖他們就把棉襖掉了。人們多捂了幾日, 尤其是兩個孕婦，生怕得太快著了涼，眼看著桃樹上都長出花苞, 跟著桃花都要開了, 們才徹底把棉襖掉。

姜嘟噥說再穿幾天能上火。

吳氏拿著換下來的棉襖準備去洗，不小心聽到這話, 還飛了個眼刀過去:“開春之后時冷時熱的, 服得太快最容易生病, 寧肯多捂兩天, 你懷著孩子不能著涼。老話說春捂秋凍沒聽過啊？”

“娘說得對！我就是人年輕啥都不懂, 沒您陣早出岔子了。”

吳氏聽人說好話，你捧就高興, 又有一說手都不打笑臉人，姜這麼一改口, 吳氏就舒坦了, 反倒理解起媳婦來:“錢氏沒心教你，有些事你不知道也正常，再說這還是頭一胎，我原先懷老大的時候也是兩眼一黑抓瞎，只要這胎生下來，以后再懷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說話間吳氏已經把皂莢拿在手上，準備往池塘邊去。

下院壩之前又想起來:“三媳婦你整個冬天活不多，開春之后就在咱家門前走走，吃得好又老是躺著坐著不活怕不好生，本來生頭胎就麻煩。”

吳氏說完端著木盆走遠了，姜扶著八個月大的肚子，慢慢走了幾步，邊走邊在心里默念三字經。

過個年時間還是短，衛只來得及把三字經講完，百家姓和千字文都還沒說到。姜從開始學，每天都有溫習，記得很牢，這會兒一邊默念還分了點心思出來惦記遠在府城的男人。

衛過完年就走的，應該早就到學堂了，照他一貫的做法，到了之后會先把東西放好，然后鋪一張紙，提筆給家里人寫信保平安。按說這封信該送到了，還沒到是不是商隊在路上耽擱了？

姜是算著過的日子，早兩天就在等衛的家書，還沒等來。

這天還是沒有收到，之后又過了幾天，等鎮上學塾旬休，萬同窗才拿著遞到他這里來的書信，替衛跑了一趟送去后山村家中。他過來的時候吳氏拿著菜刀在剁豬草，姜剛從圈那邊出來，準備坐下歇會兒，就看見這人在院壩下。

“是不是有我相公的信？”

“沒錯，應該是衛兄寫信回來給你們報平安的，叔嬸兒呢？在家不？”

吳氏聽到說話聲了，把刀放下，跟了出來。出來一看果然是萬小伙兒，邊招呼人上來，邊讓姜去燒點水給他泡碗茶，自個兒了手就要往地里去，準備把老頭子喊回來。對于留在后山村這幾人來說，衛從學堂傳回來的家書是他們的神食糧，每次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三人心里都盼著，收到之后他們更是能高興好幾天，這幾天做什麼都有勁兒。

等婆婆去傳話的時間里，姜燒了一瓢水給萬同窗泡好茶，茶泡好就搬著條凳在幾步遠坐下。

萬同窗看著這肚子，都想提醒說小心點，“幾個月了？”

“八個多月。”

“那該生在四月間？”

“估四月底。”

“到那時衛兄喜得貴子，得好生請我們喝上兩碗。”說著他自己都想起來衛今年秋收前回不來家，就抬起手拍拍腦門，“看我，都忘了今年還有鄉試，屆時衛家雙喜臨門，擺酒不夠，咋說也得擺個流水席！”

姜聽著也就是笑，怎麼答嘛？

鄉下地方生兒子是會擺酒，生兒不興，現在也不知道是男是。至于說雙喜臨門，另一喜總歸是三郎中舉，眼下也不好說。

姜答不上，回來的吳氏給了準話，說要真是雙喜臨門，當然得擺個流水席好生熱鬧一番！

姜就要站起來讓出條凳給婆婆吳氏，吳氏擺手讓坐好，別，著那麼大肚子呢。姜笑了笑，問:“爹是不是在最遠那塊地上忙活？”

“可不是！我扯著嗓子喊了好幾聲才把他喊答應，老頭子就是耳背。”

衛父趕回來就聽到這句耳背:“你凈瞎說！”

……

衛這封信主要是給家里報平安。他提到年后再回學堂發現整個氣氛都有變化，興許是科舉年帶來的，畢竟三年才有一次機會，同窗都很拼命，想中個舉。衛沒在信上給家里人打什麼包票，只是說他也會努力，又提到這封信送到的時候媳婦估已經懷胎八個月了，讓千萬當心，后山村這邊春日里經常細雨綿綿，這對種莊稼來說是好事，畢竟春雨貴如油嘛，姜著八個月的肚子就得當心一些，進出要踩穩，下雨天最好就出門。

他往常不這樣，就這封信看著格外啰嗦，姜聽著都不好意思，萬同窗讀完之后將信紙遞到衛父手中，笑了笑說:“我都聽出來衛兄對家里的牽掛，嫂子可得好好保重。”

姜說:“還要麻煩萬兄弟，替我們回幾句話，也給相公報個平安。”

“好說好說。”

吳氏也說總這麼麻煩他，不知道該如何謝。

萬同窗說了個老實話，他也沒做白工，每次衛送出來的其實都是兩封信，一封給家里人，一封給他，給他那封信里謄抄了近段時間府學學出的題目，供他參考。別看只是幾個題目，這個搶手得很，他們學塾同窗都搶著借閱，每回看過題目也會自己回去琢磨一番寫兩篇文章出來。

他和衛之間不是單方面求助，算得上有來有回，只是這事衛沒跟家里人說，萬兄弟從前也沒特別提到。

家里回給衛這封信就簡單得多，也不像去年總是說到莊稼長勢地里收，這封信上主要說了今年的氣候，家里人狀況，最近在忙什麼……姜答應他會照看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讓他不必牽掛，專心備考。

送出回信的時候，姜已經是八個多月的肚子，隔壁的大郎媳婦比早個把月懷上，這會兒肚子滾圓，看著隨時要生。

姜天天都盼著隔壁的靜，看還期待，吳氏就嘆口氣說別急，沒懷滿，瓜才能落。吳氏又問了衛大郎一遍，問他安排好接生婆沒有？別到了要生那天才想起來去找人。

衛大郎畢竟不是頭一回當爹，他都安排好了，本來估計還有個三五天才能發，這天蛋從村學回來一路跑回家，沒注意差點撞上他娘。當時的況是蛋從外面進屋陳氏從里屋出來，兩人誰都沒看到誰，眼看要撞上陳氏扶著門框閃了一下，倒是避開了，肚子跟著就痛起來。

蛋差點嚇哭了，跑出去找他爹，沒找到，扭頭就到隔壁去喊他。

吳氏在檐下跟媳婦姜說話，聽蛋在壩下喊，站起來問咋的？

“我娘！我娘要生弟弟了！”

“羊水破沒破？破了就扶上床去躺好，讓你爹趕把接生婆帶過來！”

吳氏還奇怪他咋的慌慌張張跑這頭來報信，就聽見蛋說他爹不在。吳氏讓他跑快點去地里看看，讓衛大郎趕找接生婆去，自己先和姜打了個招呼，讓老實待著別過去湊熱鬧當心磕，跟著就去了老大家里。

陳氏畢竟生過一胎，不像姜啥都不懂，自己就坐到床邊去了。吳氏過去看還行，問咋回事不是還沒懷滿？陳氏忍著痛說:“還不是蛋，瘋跑回來差點撞著我。”

“難怪蛋嚇那樣，找不到他爹趕去找了我，你現在行不行？行不行都忍著點，總要等接生婆來。”

等？陳氏哪里等得住？頭胎生得就比別人家順利，這還是二胎，等了會兒覺就來了，衛大郎還沒把接生婆帶回來，了子蹲著就把孩子生了出來……

衛大郎回來的時候，他婆娘神頭還不算差，靠坐在床上懷里抱著個娃。

問這就生了？

“那不然呢？找你找不到，等你回來黃花菜都涼了。”陳氏還在說呢，說第二胎就是好生，蹲下跟大解似的都還沒嗯嗯發力就出來了。

吳氏還是讓接生婆幫著看了看，看好讓衛大郎去兩個蛋出來，給接生婆拿回去。人雖然沒幫上忙，也跑了一趟，空手回不像話。

衛大郎聽他娘安排拿著蛋把接生婆送走，回頭湊上前看了一眼，嘿嘿傻笑道:“蹲下就生了？不然取名蹲生？”

“蹲生還不如春生中聽！”

衛大郎本來就是隨口一說，他娘這麼接了一句，他也覺得春生好點，點頭說就/春生了！

陳氏懵了一下，說:“我準備管他金蛋，金蛋多響亮，聽著就有出息！”

衛大郎不讓，說鄉下孩子名字里沾金帶銀不好，就/春生，春生喊著也順口。三月間，衛大郎又得了個兒子，陳氏最終也沒犟得過他，孩子小名/春生。

聽說大嫂這胎還是兒子，姜先道了恭喜，又想起來問吳氏，衛家這邊生個娃真有那麼難？

“我和老頭子反正沒生出來，你大哥二哥也還沒有，不說咱們這頭，你大叔公家人丁比我們興旺，牽出來一排全是帶把的，也就頭幾年才有個娃娃，看著還怪稀罕。”

姜本來想著頭胎還是福妞好，要是硯臺從娘胎里他就要準備考狀元，多可憐這孩子……

看這個苗頭福妞暫時可能來不了。

果不其然，就在春生滿月之后，沒兩天姜就懷滿發。吳氏比衛大郎靠譜得多，早就做好準備，哪怕姜是頭胎，生得沒有那麼容易，有婆婆和接生婆保駕護航沒出什麼岔子。

硯臺生在四月二十九，是個大晴天。

他娘為他了大半天罪，天快黑才把人生下來，生下來之后只來得及看了兩眼，就撐不住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