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無雙掰著指頭向紀昜歷數自己發現的種種疑點。

例如長姐總是面前提趙國公府的二公子,這一次去宣平侯府之前也專門提了趙見知，還又送了一本《雅詩集》。

為了佐證自己說的都是真的，無雙專門翻下榻去把那本詩集找了出來。

不這一本,其實郿無暇前前后后送了三本《雅詩集》,容都是一樣的,唯一的區別就是新出的會比前一版多幾首趙見知的新詩詞。

無雙將它們都翻出來,給紀昜看，證明長姐確實不懷好意。

事實上紀昜也順著無雙的思路在想,無事獻殷勤非即盜，這丫頭上有什麼值得別人圖謀的？

家產？

家產用不著屢次去提一個外男，還多次送外男的詩集。

紀昜翻了翻那幾本書,嗤之以鼻,覺得都是些無病的玩意兒。那就不用猜了,圖謀肯定落在他的上，這丫頭上也就只有他能值得讓人圖謀。

不得不說，紀昜很自信，也很狂妄。

他也這麼說了，無雙詫異他的厚臉皮,難道這人就不懂什麼做謙虛？什麼上也就只有他值得讓人圖謀？

無雙心里很慪，卻又不敢發作，其實他說得也沒錯,郿無暇確實是在打他的主意。

“原來長姐竟是這樣的人！”做出震驚、傷心、不敢置信的樣子。

紀昜的手指本來一直在臉上無意識地游移，無雙只忙著告黑狀,一時也顧不上這些,此時紀昜手指停下,住的臉頰,眼神略微有些嫌棄：“告狀就告狀,做得什麼怪樣子？”

怪樣子？

無雙到底是個孩子，臉皮也薄，第一次告人黑狀，卻被人這麼說，一時間既憤又覺得很丟臉，小臉漲得通紅，里子面子都沒了，如果這時床上有，肯定會鉆進去。

這種種緒，讓一時惡向膽邊生，揮開他的手。

“我哪有怪樣子！”

人也氣了，轉過對著床里面，懶得再理他。

這是氣了？紀昜了指尖。

還從沒有人敢在他面前生氣，他們大多數人都是先關注他生氣沒生氣，給他們十個膽也不敢自己生氣。

他手扯了扯披在后的長發，扯好幾下，都沒回頭。

真氣了？

他一邊想著，另一只手還在翻那幾本詩集，本是無意識的，心思也沒在上頭，突然發現這幾本詩集新舊不一。最新的那一冊仿佛就沒過，還有一冊新舊適中，只有一冊最為顯眼，因為這一冊很舊，似乎被人翻看過很多次，書皮都磨白了，書頁有些微微發卷。

他的手頓住了。

……

背著的無雙想，只要他跟說一句話，就借個臺階下來。

可這人扯頭發，就是不說話，現在連頭發都不扯了。

特意又等了幾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見他正翻著那幾本詩集，不同于之前那種隨意翻翻，現在明顯是在看，比方才要認真的多。

他竟在看詩集？

此時無雙還沒有意識到嚴重，直到紀昜揚了揚手里的書，“你很喜歡這詩集？”

什麼很喜歡？

無雙還沒弄懂意思，順著他的眼神又去看向另外兩本，再看看他手里的那本，終于發現出異常。

這本書似乎格外的舊。

腦海里突然浮現一段段回憶，曾經在夜深人靜時，在孤苦無依時，在自卑自憐時，總會去翻趙見知的詩集，即是喜歡，也是希借由喜歡的東西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這是郿無暇送的最早的那本《雅詩集》，被日日翻夜夜翻，翻了這個破樣。

還算無雙不笨，此時已經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就照所說，這一切都是長姐的謀，那為何會去翻看一本‘自己并不喜歡’的詩集？

最重要的是眼前這個人，是紀昜。他們有婚約在，兩人現在又睡在一張床上，這行徑是不是告別人黑狀，沒想到自己暴的問題更大？

無雙的汗已經豎起來了。

“也不是很喜歡，就是沒事翻翻，我平時也沒有別的書打發時間，就經常拿出來看看。”努力裝得若無其事。

“喜歡看書？”

連連點頭。

“沒有別的打發時間？”

點頭如搗蒜。

“就是沒事翻翻？”

無雙承認自己不住了，特別不了紀昜的怪氣。其實紀昜也不是怪氣，只是他這個問話模式，讓聯想到一些很不好的記憶，在那些記憶里，這人也是這麼說話，然后就會很慘。

決定老實招了，免得哪日他從別人那里知道了什麼，肯定是新賬舊賬一起算，‘數罪并罰’。

“別人送書給我，我就看看了，看了后，覺得這人還有才的，寫的詩詞還行，再說我那時也是年不懂事，雖說有個婚約在，但那時沒人當真，我也沒想到應該要避諱。”

“就只是這樣？”

連連點頭：“后來你讓人給家里傳了信，我就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了，也免得讓人誤會，你看那本是最近才送我的，我翻都沒有翻，通通箱底了。”

“箱底？”

珍貴的東西才會箱底，當然不想看見的東西也會箱底，但很顯然紀昜是覺得珍貴的東西才會箱底。

“你不要多想，我是真不想再看見這些東西，才會箱底的，”無雙解釋著，也很委屈，“總不能把它扔了，聽說這詩集買起來很貴，再說我若是扔了，丫鬟肯定知道，丫鬟知道了，長姐肯定也知道了。”

紀昜沒再說話，表也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可越是這樣，無雙越是怕，因為前世就因為一個趙見知，紀昜不知跟鬧了多回。

那時候本不懂，他卻總喜歡莫名其妙抓著趙見知相關的事不丟，不就發脾氣，后來才知道，他好像是在吃醋。

這人太霸道了，明明是個有夫之婦，一日不和離，一日就跟趙見知有牽扯，他吃得哪門子醋？

可他本不講理，就是要吃醋，一吃醋就發病，一發病自己就要遭殃。沒辦法，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得絞盡腦去哄他，把他哄高興了，自己才有好日子過。

無雙眼去看他，就見他角噙著一抹弧度，劍眉卻得很低，臉冷得像冰，眼底有晦的芒在翻卷。

只覺得汗一炸，忙依偎了過去，就偎在他前，擺出最無辜弱小無害的姿態。

這是曾經見他發病時，自己琢磨出來的最無害最沒有攻擊，最能讓他放下防備、猜忌，最不會有抵的姿勢。

“你生氣了？”小心翼翼地扯著他袖子，偎著他，看著他，“你別生氣，我害怕。”

靜了一息還是兩息，他的手指了過來，這次是順著的下顎，一直到的耳垂。

又偎著向他靠近了一些，偎進他懷里。

也手去他，他的脖頸，先是在上面緩緩挲著，等他悉了這種，才移到他頸后，稍稍用力去按著他繃的后頸，一點點讓他放松下來。

紀昜也不知為何，本來充斥心間的煩躁、嗜的沖，突然一下子被平了。

他垂目去看——

在他的懷里。

似乎也覺出他的放松，又往他懷里了，并拿著他的手環上自己的腰。現在紀昜一手著無雙的耳垂，一手環著纖細的腰肢，相當于無雙整個人都在他懷里。

他似乎也十分喜歡這個姿勢，神態越來越緩和。

無雙偎在他前，輕聲道：“曾經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他們的親生，后來才知道自己是寄人籬下，知道真相后，我開始變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們生氣，再后來老夫人找來了秦師傅，秦師傅管教我管得很嚴，輒打罵罰，其實我覺得是不對的，為何只有我學這些東西，別人都不用學？

“我剛跟你說我沒有其他書都是真的，我只有《誡》、《訓》、《論語》、《范捷錄》這些書，我討厭它們，卻又不得不去學，所以好不容易有人送我一本別的書，我就常常拿出來看，看看里面的山，看看里面的水，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

曾經無雙也想過，自己到底慕趙見知什麼？以至于寧愿聽信郿無暇的唆使，設計對方，也要嫁給他。

可能出于格緣故，有時發生一件事，無雙會先在自己上找原因，而不是將責任都歸咎于他人。事實上也確實，如果能不為所，即使郿無暇再怎麼唆使，也拿沒辦法。

所以到底慕趙見知什麼？

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對趙見知一起初的各種想象、想，其實都源于這本《雅詩集》。

被困在這座由長侯府、老夫人、秦師傅、郿無暇這些人聯手打造的牢籠太久太久，太奢外面的世界，太期能離開這里，擺眼前這一切。

這本《雅詩集》是唯一能看到外面的窗戶，因此讓移，同時也讓把自己的想和，都寄托在了詩集的主人趙見知上。

但那其實不是慕，只希有個人能救自己出去。

《雅詩集》是引，魏王的壞名聲是引，郿無暇的唆使也是引，這些引牽著走出去，以為自己能逃出去，才發現其實一切都是假象。

……

無雙的聲音越來越小，停了下來。

沒想自己只是想說個合適理由，最后竟惹得自己想了這麼多。有些尷尬，頭都沒抬，還那麼埋在，打了個小哈欠道：“殿下是不是困了？要不我們睡吧？”

然后就睡了。

紀昜沒有說話，將手出帳外，大袖一揮，高柜上的燈臺自己就熄了。

無雙睡著了。

黑暗中，紀昜卻一睡意都無，他手指在耳垂和臉頰上游移挲著，挲到眼角時，他覺到一潤。

他用手指了，又拭了拭。

.

次日無雙醒來，紀昜已經走了。

他帶走了那三本詩集，只給留了三個空盒子。

無雙有點頭疼，要拿就都拿走，偏偏留幾個空盒，還要找地方藏，不然蒹葭翻起來發現了，該怎麼解釋？

最后將那三個空盒放回原位，至于被發現了，等發現了再說吧。

用罷早飯，照例是去長青堂請安，照例也是讓們在門外站了會兒，就讓們回去了。

臨走時，郿嫦笑地對無雙說了做新裳的事，還說等會布料送來了，讓先挑。不過裳明天就要穿，現在做明顯是來不及了。

快中午時，郿嫦和郿娥帶著布料來了，

三匹布料，一人一匹，都是那種很鮮，很適合的。除此之外，還有兩裳。

郿嫦讓無雙先挑，無雙有點頭疼。

向來不會選布料，每次讓選，只會選最暗的那個，而通常讓選的布料里，都會有一兩匹暗，就像提前為準備好了一般。

可今日這三匹布料，一匹鵝黃，一匹嫣紅，一匹藕荷，都不是暗，怎麼選？

郿嫦拿起那匹嫣紅的塞給，不耐道：“行了，你也甭選了，你這天可憐兮兮的，連件稍微亮眼的裳都沒有，就拿這匹吧。”

說完，也不管無雙反應，又挑眉示意郿娥。

郿娥掩一笑，手拿了那匹藕荷，剩下的鵝黃就屬于郿嫦了。

郿嫦也沒管這些，將布料塞給丫鬟，又去拿那兩裳，對無雙道：“既然這次我們姐妹一起出去，沒道理我們穿得花紅柳綠，你倒像個出了家的姑子。這兩裳，一是我的，一是五妹妹的，都是沒上過，你看你喜歡哪件？”

無雙看了一眼，道：“裳就不要了，我有。”

郿嫦翻了個白眼，“你的那些裳能是穿去給人賀壽的？小心人家嫌你晦氣！還是你嫌棄這裳是我和五妹妹的，穿不得你？”

“我沒……”

“你沒那你就挑一試試，要不兩都給你吧，你換著穿。我比你大，是你二姐，我可不會像大姐那樣，每次出門把自己打扮得像天仙下凡一樣，把你打扮得灰突突的，也不知是不是怕自己裳不夠鮮亮，故意拿你來襯托。”

郿嫦這話說得分外不客氣，似乎一點都不怕郿無暇知道這麼說。

不過何姨娘和曹氏不合是明面上的，兩人斗了十幾年，一個有名分，一個有寵，誰都拿誰沒辦法。

其實如果較真一點，何姨娘還是要輸曹氏一頭，這一頭就輸在名分上，再來就是后來的趙姨娘，分了何姨娘不寵。

可何姨娘有個爭氣的兒子，三爺郿雄是郿宗次子，也是最肖似他的兒子，不是長相，此子喜文好學，學業很好，郿宗對他寄予厚。不像曹氏生的大爺郿英，從長相到能力都很平庸，平庸到平庸的郿宗都覺得平庸，自然寵次子較多。

再加上還有郿嫦，郿嫦雖說話刻薄，格潑辣，但在父親眼里是個甜活潑的兒，又隨了何姨娘長相，明艷人，十分得郿宗寵。

所以何姨娘即使現在沒以前寵了，郿宗隔三差五還會去那兒去一趟，曹氏也不敢明晃晃對付。

所以郿嫦這麼說話慣了。再加上這屋里，除了三個姑娘，便只有三人的丫鬟，郿娥的丫鬟不會多，郿嫦的丫鬟自然護著自家姑娘，獨一個蒹葭，但郿嫦一邊說，一邊瞅著蒹葭冷笑。

蒹葭被嚇得臉連連變化，想來應該是不敢多，不過就算多，郿嫦也不會怕。

見此，無雙的目閃了閃，郿嫦這是想做什麼？

不及細想，郿嫦不由分說一把拉起往里間走，“走，拿進去試試，看裳合不合。”

無雙只能跟進去了，郿娥也笑著跟了進去。

……

試過后，才發現還是郿娥的裳合適無雙。

和郿娥個頭相仿，相反郿嫦比高出大半頭，的裳無雙穿了大。

這是一件秋香繡百蝶穿花的對襟夏褂。

秋香其實并不太適合年輕的兒家，想要穿得好，必然要氣質得住，不然就會顯得老氣。可它莊重典雅，因此有很多孩眼饞，等做了裳發現自己穿不了，只能在箱底，寄等年紀再大一些穿。

郿娥當初做這件裳就是如此，這裳陳姨娘在上面花了很多心思，上面的刺繡都是陳姨娘一點點繡出來的，沒想到做后郿娥穿著并不合適。

是個圓臉，憨可，穿著就像小孩穿了大人的裳。

之前郿嫦和郿娥商量要送無雙一件裳，郿娥就想起了這件裳來，覺得這件服肯定合適無雙，事實證明想對了。

無雙氣質偏，秋香偏莊重典雅，兩廂一結合，雜糅得正正好。既現了無雙的氣質，又不會讓的流于外表，讓人覺得不端莊。

郿嫦正在對無雙的劉海挑刺。

“這麼熱的天，你弄這一頭劉海，就不嫌熱？哪個孩會弄這麼個發式？你丫鬟是不是不會梳頭？大丫鬟連頭都不會梳，要做什麼，擱在那兒當擺設？”

一旁的蒹葭瑟瑟發抖，連話都不敢說一句。

“翡翠，你過來，給三姑娘換個發式。”

翡翠是郿嫦的丫鬟，看得出手很巧，幾乎沒怎麼把無雙弄疼，就將挽得很的發髻拆了開，不像平時蒹葭給梳頭，總會弄疼。

把頭發打散，梳順了，再是梳髻。

就是簡簡單單的隨云髻，長發側擰盤卷至頭頂，因為是，所以沒有梳的很正，而是有些歪斜，看起來很俏皮。

劉海則被分開做了偏分，無雙的劉海做偏分有些短了，但翡翠的手很巧，用后面的頭發包住了劉海，而后梳至兩側，沒有梳得很，而是兩鬢還留了一些碎發，隨意垂落下來，更添氣質。

郿嫦有些眼紅，道：“我就說，明明小時候你長得不丑，偏偏越大越丑！”

無雙看著鏡子的自己，有些訝然，有些詫異，但更多的是嘆。

這嘆主要是因為郿嫦。

“二姐。”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我們幾個里長得最好的，偏生喜歡藏著，好看不知道出來，偏偏喜歡扮丑，也不知道是什麼病！”郿嫦不耐道。

“你明天就這麼穿，發式就照著這麼梳！”說著，看向蒹葭，冷笑道：“翡翠剛才給你家姑娘梳頭的時候，你看清楚了沒？”

蒹葭被嚇了一跳：“看清了，沒看清……”

“到底看清還是沒看清？”郿嫦也懶得跟啰嗦，“明兒就照原樣給你家姑娘梳一個，若是梳不出來，你明兒也別當什麼大丫鬟了，連個小丫頭都不如，還有臉占著位置。”

蒹葭求助地去看無雙，無雙也就當做沒看見。?

沒辦法，蒹葭只能應是。

郿嫦見蒹葭被自己降服了，很是得意，對無雙道：“行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明兒我和五妹妹再來找你。”

出了無雙的住，郿娥略顯有些復雜道：“二姐，你那麼兌蒹葭，就不怕惹怒了大姐？”

“我還怕惹？我惹不惹，都在對付我，也沒差別了。”郿嫦停下腳步，頗有深意地看了郿娥一眼，“再說了，可不你們會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