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門外排隊進城的人并不多, 稍等片刻衡玉他們順利進城中。

淮城很貧窮，城的主干道有著經年累月后馬車碾出來的痕跡，略有些凹凸不平, 行走在上面總有些難。

房屋不僅有木制, 約還能瞧見黃泥房。

來往的百姓里, 很瞧見有人穿料子好的服，不人上的還帶著補丁。

了悟環視一圈，目落在周圍的小攤販和行走的路人臉上。

然后——他心中默然。

那些人中，有小孩子, 有青年人、中年人，也有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中的某些人朝了悟和了念投來打量的眼神，里面帶著戒備、帶著厭惡。

以了悟的修為, 可以很清晰地聽到他們的議論聲。

“那個和尚是誰？”

“不知道，好像是新來的吧。”

“他看著那麼人模狗樣，佛門還說渡我們, 他們過得可比我們瀟灑多了。”

“他看著很厲害，不會是佛門那邊派過來教訓我們的吧。”

這種揣測, 讓了悟沉默。

佛門在這里扎那麼長時間, 淮城的百姓不可能不清楚佛門所推崇的信條。但他們還是以這種惡意來揣測佛門。

“在想什麼？”衡玉出聲問他。

了悟往前走, 他已經到了師弟了鶴的氣息, 現在打算走去和了鶴匯合。

聽到衡玉的話，他輕聲道：“貧僧只是在想，淮城百姓從信佛到棄佛，這里面是誰的錯。”

“誰都沒有錯。”

“是的，誰都沒有錯。”了悟點頭。

百姓的那些議論聲, 了念也都聽到了。

他有些憤憤不平：“可是師兄, 我們宗門一直在努力改善炎國的況啊, 百姓們沒有看到我們的付出，只是看到了自己的不幸，然后就仇視我們佛門，這樣真的對嗎！”

了悟了念的頭：“你是想說，百姓們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問題，沒有考慮過宗門的付出對吧？可你剛剛那番話，也是單純站在了宗門的角度考慮。”

了念愕然。

衡玉在旁邊幫忙補充：“他們有錯的話，就是錯在自己愚昧。可這歸結底也不是他們的錯，如果百姓生活富足安康，他們自然有余力去習字去讀書，那樣可以讓他們明禮儀知廉恥，可你看，這淮城的百姓像是生活富足的樣子嗎？”

-

淮城這里的寺廟名寒山寺。

這個寺廟原本香火鼎盛，寺廟的占地規模也極大，大雄寶殿更是修建得格外氣魄。

但這百年來，寒山寺的香火越來越稀，殿上供奉的佛像明明日日拭，可了香火的熏陶，似乎都逐漸黯淡無神下去。

了鶴和他們匯合后，先帶他們參觀了一番寺廟。

他穿著灰僧袍，有些胖乎乎的，皮又白，就像是個白面饅頭一般。

眼睛有些小，笑起來時直接笑了瞇瞇眼。

“其實寒山寺這邊，每旬都會組織免費教學活來教孩子們識字，但效果甚微，愿意來聽課的孩子很。后來反佛道的氛圍越來越濃，那些家長就更不樂意讓他們的孩子過來聽課了。”了鶴撓了撓自己的頭，為他們做介紹。

“免費識字，這樣他們也不樂意過來聽課嗎？”了念有些詫異。

“像他們那個年紀的孩子已經可以幫家里做些活，家長覺得孩子學那幾個字沒什麼用，反而會耽誤這些孩子幫家里做事。”

“這——可是學了知識后，不是就能賺到更多的錢嗎？”

了念自語。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有多可笑了。

絕大多數百姓都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而沒辦法從長遠來思考。

能夠長遠思考的人，已經擺了那種窘迫的境地。所以時常會出現窮者越窮，富者越富的況。

想到這一點，了念默默閉了。

一行四人行走在菩提樹小徑上，衡玉突然出聲問道：“怎麼沒有看到寒山寺的主持？”

“阿彌陀佛，主持在一個月前已經圓寂。”了鶴解釋道。

寒山寺主持是個筑基后期修士，他擔任主持期間，憑借著自己的德高重，還能很好地安百姓，讓他們不那麼仇視佛修。

“……但主持圓寂后，寒山寺這邊沒什麼出的佛修能夠繼任主持之位。上次有爭端，也是因為一名子時常來寺廟上香，祈求佛祖送一個孩子。但十多年來的肚子一直沒有靜，的丈夫和娘家夫家的人拎著鋤頭等直接沖上寒山寺來，小沙彌們上前攔住他們，結果在沖撞中被砸傷。”

一直旁聽著的衡玉擰起眉來：“這只是第一起沖突而已，接下來沖突只會越發加劇。”

很快，一行人走到客居的廂房。

這供香客落腳的廂房，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住過了。

不地方都落了灰，院子中間更是橫生出了不雜草，落葉堆積了薄薄一層。

了鶴臉上浮現愧：“我竟是忘了請小沙彌收拾這邊的廂房。”

了悟悉這個師弟的子，笑道：“無妨。”

掐了個凈塵訣丟到院中，眨眼之間，那層落葉全部被掃做一堆。

衡玉左右瞧瞧，指著最里面的廂房：“我就住在這間廂房里吧。”

說著，走進里面收拾。

收拾好后，衡玉支起窗戶往外看，恰好瞧見了悟站在院子中間仰那棵菩提樹。

“在看什麼？”

“站在這里等你收拾好，隨便看看打發時間。”

這個回答頗為取悅人。

衡玉不自覺揚起角：“找我有事？”

“想請主一同下山逛逛那淮城，貧僧還是想試試解決這淮城的困境。”

“想找我幫忙？”

了悟誠懇道：“如果是主，應該能想到辦法。”

“單純說好話夸我是沒用的，事之后你要如何報答我？”

“貧僧欠主一個人。”

衡玉從廂房里繞出來，走到了悟面前：“無定宗佛子的人價值千金，很劃算。”

說完，衡玉舉起自己的右手。

這個作——

了悟想起來，他有時候走在宗門里，會瞧見師弟們許約定時互相擊掌。

他抿起角，舉起自己的右手與擊掌。

-

此行，了悟決定直接前往城北。

這是淮城里最貧窮的地方，也是厭佛緒最重的地方。

靠近城北時，衡玉瞧見街邊有炒栗子在賣。

“我們去買點栗子吧。”

“好。”了悟說。

走近時，衡玉發現那些栗子飽滿渾圓，看著就很味。

“請幫我稱一斤。”

“好嘞。”

攤主是個中年男人，他正在彎腰往爐子里塞柴火，聽到衡玉的話先是應了一聲，這才直起腰來。

用專門的紙袋裝起栗子，攤主正要上稱，余一掃瞧見衡玉——以及邊的佛修。

上稱的作微微頓住，攤主瞧瞧衡玉，再瞧瞧明顯是衡玉同伴的了悟，臉立即難看下來：“不好意思啊仙子，這栗子我不賣了。”

衡玉沒想到他會選擇直接不做生意：“老板，有生意你怎麼不做？不然我多給你些錢？”

“這不是錢的問題。”攤主擺手，直接道，“算了算了，真不賣。”

“……那好吧。”

衡玉和了悟對視一眼，轉往城北里走。

瞧見兩人去的方向，那攤主一愣。

他糾結片刻，但他剛剛對那位貌而親和的仙子頗有好，還是著頭皮出聲提醒：“仙子，你現在這個況……還是別進城北了。”

衡玉轉，掐訣笑道：“多謝提醒，不過我還是想和我朋友進去看看。”

等再轉回時，衡玉向了悟慨：“淮城的百姓還是淳樸的。”

還特意提醒別進城北。

了悟沒有應和。

其實他覺得，主要還是因為長得貌。

面對容貌秀之人，就算是脾氣暴躁之人也會下意識和自己的語氣。

再往里走一些，兩人順利進城北地界。

巷口邊有幾個小孩子正在玩翻花繩。

了悟見他們玩得熱鬧，不由投去幾分注意力。

其中一個大概四五歲的小孩子和他對上視線，了悟抿起角做了個微笑的表，小孩眼里突然泛起水花：“那個和尚朝我笑了，他是不是要吃了我……哇，我要回家找娘親。”

那幾個玩翻花繩的小孩子們紛紛扭頭，然后邊著邊往巷子里跑。

揚起了一堆的塵埃。

了悟：“……”

衡玉：……

衡玉既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

這個小孩年紀這麼小，絕對是單純不知事。那麼對了悟的害怕自然是來自于耳濡目染，家人們灌輸給的。

“我看看。”

衡玉突然歪了下頭，從上到下一寸寸打量了悟的容貌。

眼里突然染上一點笑意：“這麼好看的和尚真的會吃人嗎？”

的聲音如此悅耳。

聽到了悟覺得自己的耳尖有些發。

“我們繼續往里走吧。”

了悟轉移了話題，指著剛剛幾個小孩子跑掉的巷子說道。

兩人并肩往里走著。

路過第一間房屋時，里面的婦人正端著盆出來準備漿洗。瞧見了悟，臉微變，直接往后退了兩步，猛地一下摔上那年久失修的木門。

摔門聲太重，衡玉都能聽到木門的吱呀響聲。

了悟心里沉重。

走到第二戶人家時，了悟上前叩門，他想親自和里面的居民聊聊。

“來啦。”

里面的人應聲過來開門。

推開門，瞧見敲門的人是了悟，那個男人的神立馬變了，條件反摔門。

了悟沉默著走到第三戶人家門前，繼續敲門。

衡玉站在他旁邊，想了想，沒有阻止他。

摔門聲、不滿聲……

憤怒的神，不屑的神，厭惡的神……

一條巷子幾十戶人家，除卻閉房門的十幾戶外，居然只有寥寥幾戶人在看到他們時神平靜，也愿意友善地通幾句，絕大多數人都是一瞧見了悟就摔上木門。

很快，兩人走到巷子深的水井邊。

水井邊很熱鬧，有人專門來取水，有人在旁邊漿洗服，有人正在洗菜。

人多了，就免不了湊在一起聊聊這家的八卦，那家的閑事。

但在瞧見了悟后，井邊的人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嚨，剎那間停下談聲，邊做著自己手頭的事邊晦打量起了悟。

瞧見他氣質清高出眾后，有個年歲大的老婦人輕哼了聲：“慣會裝模作樣，穿得這麼好，誰知道是不是用我們以前捐的香油錢來置辦的。”

就好像了悟越是若清風明月。

他們好像就越冷漠。

“娘。”旁邊一個年輕人扯了扯，制止道。

被自家媳婦扯了把，老婦人越發不滿了。

干脆扯著自己的嗓子喊：“扯我干嘛，連話都不能說了，本來就是，我看那寒山寺還有和尚胖乎乎的。如果不是他們吃，就天天吃饅頭的話，怎麼可能長得那麼胖。”

衡玉擰起眉來。

有些人喝口水都會胖，這個指責實在是有些無理取鬧了。

“阿彌陀佛。”一直不作聲的了悟停下腳步，他雙手合十，認真向老婦人解釋道，“這位施主，佛門乃清規戒律森嚴之地，如若您真的瞧見了哪位和尚犯戒，可以直接告訴寒山寺的人，也可以直接告訴貧僧。”

他這麼直言，那個無理取鬧的老婦人臉上有些掛不住。

臉變幻之間，竟是直接將丟棄在盆邊的爛菜葉子撿起來，猛地朝衡玉和了悟砸過來。

爛菜葉子上面還沾著水，飛過來時有水滴四濺開來。

葉子砸到衡玉前，就被一無形的靈力屏障擋去了。

是了悟在出手。

了悟正要出聲，水井邊上站著的男人將剛接好、還帶著涼意的一桶井水舉起，直接朝衡玉和了悟潑過來。

這盆井水自然沒有沾。

衡玉拂去剛剛召喚出來的結界，輕擰起眉心。

了悟抿起角：“兩位施主，貧僧是懷著誠意過來城北瞧瞧，并無惡意。”

“誰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寒山寺前幾日有幾個小沙彌被打傷了，誰知道你是不是想過來為他們報仇。”那個老婦人罵道。

了悟神無奈，還想再溫聲勸。

衡玉輕扯他的角，給他傳音：“你這麼溫是不行的，他們橫，你得比他們更橫。”

然后，衡玉對水井邊那些人說：“諸位應該能看出來，我和我邊的佛修是修士吧。那你們是怎麼敢對修士口出惡言，更是扔爛菜葉子、潑冷水的？”

衡玉冷笑，右手按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

環視眾人一圈，發現他們臉都有些不自然起來。

“對，你們就是仗著佛修恪守清規戒律，無故不能出手傷人，更不能隨意傷凡人這一點，所以才敢如此肆意妄為。一邊辱罵佛修，覺得他們所謂的清規戒律只是騙人，一邊仗著佛修溫和做出這樣的舉，實在是可笑！”

“很抱歉，我不是佛修。”說著，衡玉橫舉長劍，擺出一副隨時可能拔劍的姿態，“也許這樣，我們就能好好通一番了，你們說對嗎？”

水井邊，眾人噤若寒蟬。

“你……你……”那個老婦人臉難看起來，額頭上冷汗直冒。

“主。”關鍵時候，還是了悟手擋下的劍，“不必怒。”

衡玉臉上擺出不高興的神：“你就是爛好人，在其他地方，敢冒犯我的人，都濺出個七八米了。”

“……應該濺不了那麼遠。”了悟糾正。

“是你殺過人還是我殺過人，你都不知道，當我的劍夠快夠狠，一秒鐘時間刺刺出時，是可以濺出那麼遠的距離。那些花啊，濺起來的時候就像下雨一樣好看。”衡玉陷回憶之中，說著說著，忍不住轉了轉手中的劍柄。

瞧著他們兩個在那麼一本正經討論這種殺人的話題，水井邊的人忍不住抖了抖自己的。

他們互相對視，眼里都能瞧見驚恐之。

“放下劍吧。”了悟聲音溫，“貧僧會慢慢和他們說的。”

衡玉撇，十分不滿地把劍掛回腰間。

掃一眼那些噤若寒蟬的普通百姓，冷聲道：“誰你比我厲害，那就聽你的好了。不過我們先說好，如果你們的通不起效果，那等會兒就要用我的方法來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