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巷子里寂靜無聲,只有風聲從各個轉角倏然出現又消失。

正吉跟在自己大爺邊，只覺得比起周遭的寂靜，大爺邊氣氛仿若死寂一般。

沒有誰敢在此時說話。

只是不巧在這個時候,那間偏僻院落里有了些微的靜。

眾人都不知道譚廷如何打算,是要進到那院中出項宜,還是就在此等著項宜自己出來？

然而譚廷兩條路都沒有選,院中多了些許腳步聲，就在院中人要出來時，他抬了手。

偏僻的巷子里，一陣疾風掠過,全沒了人影。

項宜帶著喬荇出來的時候,只有清冷的風在巷子里遊盪。

示意顧衍盛和秋鷹不用出來相送,免得惹了人眼，臨行前又同顧衍盛淺行一禮，才同喬荇快步離開了。

主僕兩人很快離開了偏僻的小巷。

僻靜的小院悄無人聲。

半晌,譚家大爺譚廷看著自己妻子漸漸消失的背影，才悄然跟在後也離開了。

他未將此事告知任何人，也令手下都不許提及，只是暗暗留了人手在附近。

*

譚家。

項宜一如平常地回了正院，有管事前來回事，料理了幾樁事,便開始坐在窗下,給譚廷的新做最後的收攏。

安靜坐在那裡，譚廷回了院子便看到了。

這場景同平日再沒什麼不同,若是他平日里看到,心中還有些安穩的暖意。

他現在......

他抬腳進了房中。

腳步邁進廳里,便回頭看了過來。

放下手中的裳,走了過來，「爺回來了。」

譚廷的上染著濃重的寒意，上前替他換，如往常一點分別都沒有。

他沒有言語，只是低頭看著的樣子。

遠山黛眉下，神平靜，他當真看不出和往日的分別，除了......

他在手抬起替整領口時，嗅到一悉的藥味。

譚廷神思晃了一下，心緒複雜了一時。

所以，家中那些突然變的藥膏，並不是他的錯覺，是確實被拿走了，給了那個院子里的人，是吧？

那個人，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是那盛故，或者說太子邊那個道士吧？

那麼的指尖也沾染了那些藥味，是不是意味著，親手給那個人料理了傷口，替他換了葯？

念及此，譚廷只覺得心口悶得發疼，一種他幾乎從未有過的覺籠在心頭。

他地看住前低頭替他換的妻子。

所以和那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只是他沒能問出口，只是角悶悶地著。

他想起在巷子里的時候，他心頭掠過無數個念頭，念頭多到他幾乎要忍不住一探究竟。

但若是當真前去探尋，對還有什麼面可言？

他只好等著，等到很快走了出來。

在他一眼看到衫整齊，髮髻毫不，眸清明地還同裡面的人行禮才離開時，他只覺得自己一顆懸吊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只是和那人到底是怎樣的關係，一時間還不得而知。

已經幫他換了裳，目落在他手上的新傷時，愣了一下。

「大爺傷了？正吉幫大爺上過葯了？」

譚廷在這話里，默默看了一眼。

在外替旁的男人看傷，他的傷口也只能讓正吉來弄了......

但這麼問了，顯然是想到了什麼，看向他的神有些幾不可察地張。

譚廷心下微轉，道。

「小傷而已。只是家中的藥膏不甚多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話音落地，項宜幾乎要滲出汗來了。

一面慶幸於自己沒有拿走所有的葯，還留了一些下來，一面又忍不住疑問，這位大爺是不是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今日從義兄那裡回到家中前就凈了手，回了家裡又換了裳。

只是萬萬想不到，這位大爺竟然恰巧手傷，了葯匣子。

但不可能向他和盤托出，不得不佯裝尋常地道了一句。

「家中的葯是不太多了，明日妾讓人補上。」

說完，如常問了一句，「大爺還有什麼旁的吩咐嗎？」

譚廷再沒有旁的吩咐了，他只是就這麼多看了一息。

他以為他們同從前再不相同，亦不可能騙他。

但如今，他曉得了，不騙了他，還在繼續騙......

譚廷沒再言語，沉默地點了點頭，悶聲轉出了房中。

項宜見他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還以為他並未察覺，送他到了門前，便轉要回窗下繼續做。

連多送兩步都沒有。

譚廷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這次倒是察覺了，卻不明就裡地問了一句。

「大爺還有旁的事嗎？」

房中的空氣異常地發悶。

男人低聲開口。

「沒有。」

他說完，不再多言一句，快步離開了正房。

......

倒是庭院里，正吉張地看著正房。

正房裡安安靜靜地無事發生，接著大爺便抿著走了出來。

正吉也鬧不清大爺和夫人之間的事了，他只是看向自家大爺，看著大爺垂著眼簾，大步離開了正院。

正院起了一陣風，冷清裡帶著蕭索和寥落。

正吉回頭看了一眼正房，又看了一眼自家爺，憂愁地快步跟了上去。

......

當天晚上，秋照苑裡，趙氏又了全家人一道吃飯。

這次來的最早的是譚建和楊蓁。

那日譚建的新破了，楊蓁回去差點把他給削了，他嚇得求饒不斷，楊蓁邊的盧嬤嬤真看不下去了，只怕自家姑娘這般，就算沒惹惱了姑爺，被秋照苑老夫人知道，也落不得好。

但自家姑娘是個有氣的，只好把看家本事都拿了出來，說能將新修補好。

盧嬤嬤這麼一說，兩個冤家才消停下來。

盧嬤嬤為著兩個冤家，老命熬了一半下去，今日譚建總算又把新穿在上了，不仔細看，完全看不出是後補的裳。

楊蓁才不再同他生氣。

譚建連忙讓盧嬤嬤好生休養，又同他家娘子小意賠禮，兩人很快和好如初。

今日一聽秋照苑著吃飯，兩人便說著笑著來了。

來了這邊沒人，趙氏自然就讓他們廳里坐著。

楊蓁是坐不下的，要去尋大嫂，出了門就見項宜和譚蓉也來了。

譚蓉自盛先生的事后，沒什麼氣神，進了房中就獨自坐了一旁不知想什麼，倒是譚建問了項宜一句。

「大嫂，大哥怎麼沒來？」

項宜回他，「去了外書房，興許有事在忙。」

譚建聽了又道了一句，「聽說大哥被炮仗炸傷了，不知傷的重不重？」

項宜這才知道他是被炮仗炸了，但想起了三分之二的藥膏，便不想多提此事。

只道，「應該不太重。」

話音落地，男人就了簾子走了進來。

項宜看到他眼神在自己上一落，在看去時，又撇開了，不言不語地坐在了上首。

譚建他們給他行禮，亦了。

但他不知怎麼，緒不明中帶著些悶。

譚建最關注他大哥，一下就發現了大哥的不對勁。

這些日來，尤其是年後，大哥緒明顯比剛回家時好了不，今日這是怎麼了？

他沒聽說族裡有什麼大事，大哥也不像是會因為一點小傷在意的人。

房中靜靜的，譚建小心到了他大嫂邊，用極輕的聲音。

「嫂子，大哥是出了什麼事嗎？」

他這麼一說，項宜也覺得這位大爺好像有些異常的，但要說出了事，又覺得不至於。

低聲回應了譚建，「應該沒什麼大事吧。」

這般說了，擺飯的丫鬟們到了，便起去安排擺飯了，沒發現上首的那位大爺，臉更添郁了，神更加複雜。

譚廷閉了閉眼睛。

他該想到的。

他沒傷或者高不高興，其實並不在意。

......

今日吃飯也坐在他邊，如常給他布菜，譚廷有一瞬想讓不要勞煩了。

又不是真的想給他布菜。

可他這話亦說不出口，只能撿了平日多夾的幾道菜，也悶聲放到了碗中。

兩人這般看著同旁日沒什麼兩樣，譚建見大哥緒上雖有些說不出的怪，但行上同往日無甚差別，便也放心了。

只有譚廷，會在他妻子替他夾菜的時候，多看一息。

和那道人到底是什麼關係，當真不同他說一句嗎？

項宜自然不會猜到他所想、亦不可能主告訴他。

譚廷同一家人吃過飯，一息都沒多留，便回了自己在外院的書房，連譚建的時文今日都沒過問。

直到晚間，整個鼓安坊譚氏，燈火一盞一盞熄滅，這位大爺也還沒回家。

項宜亦有些奇怪了，他近來在院書房的時候更多，便是在外院，也會早早回來。

今日是怎麼了？

向院中瞧了瞧，便有丫鬟過來問，「夫人可有什麼吩咐？」

小丫鬟問了，項宜默了一下。

那位大爺不回來，應該是另外有他自己的事在忙。

難道還催他回房嗎？

搖頭讓小丫鬟走了。

給譚廷的新，總算是做完了。

不似楊蓁有針線房幫襯，給譚家大爺的這件裳，是項宜出一點一滴的時間，一針一線親手製的，用時長了許多。

燈火晃了一晃，剪掉線頭，將新理好，仔細平放在了桌案的青布上。

夜越來越深了，整個鼓安坊都沒了靜，四下里靜悄悄的，像是被墨般的幕布徹底蒙了起來。

項宜打了個哈欠。

若是他在書房，興許還會挑燈等他一陣，但在外院此時還不回來，或許就宿在了外院。

項宜便不等了，洗漱一番睡了下來。

......

外院書房。

正吉得了自家大爺的吩咐，慌手慌腳地，將好些日未曾用過的外院書房的床榻，收拾了出來。

但他這邊收拾好了，回頭請大爺休息，一轉頭髮現書房沒人了。

正吉訝然，一問才曉得，大爺竟然走了。

......

譚廷還是回了正院。

然而正房裡已經吹熄了燈。

譚廷的腳步頓在院門前，都不知是不是這般不招人待見，是不是直接回去算了。

但他還是悄聲進了房中。

房中漆黑一片，綿長的呼吸聲可聞。

男人站在床榻前，就這麼看著帷帳里的人。

清的帷帳里，沉沉睡著，同往日沒什麼兩樣。

譚廷不住想，他若自己沒有發現什麼，是再不可能主告訴他的吧。

而且，那太子邊的道人，朝堂那麼多人盯著，都沒人能發覺此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不會是那種容易被男人哄騙的子，難道是之前就認識此人？

那麼那道人來到譚家，也不是個巧合了......

譚廷猜不出詳，他的妻子也不會告訴他。

他只是在發現騙了他的同時，也突然清醒了似得發現，對他也沒什麼在意。

夜沉沉的。

譚廷定定站在帷帳前看了不知多久，抿著準備不再相擾，可一回頭，卻看到了案上整整齊齊好的、親手給他做的裳。

把給他的新得整整齊齊，用了他慣用的香料在旁染著。

那裳針腳細，紋樣繡的緻，他是曉得做這件裳，到底花了多時間和功夫。

譚廷心裡最大的困，制不住地冒了出來。

他回頭向帷帳看去，甚至想這一刻就問問。

心裡到底是怎麼想？

對他這個丈夫，又是如何看待？

......

鼓安坊譚家，同往日沒有區別。

譚廷回正院的時候，項宜讓他穿上新試一試，若有不合的，再改一改尺寸。

譚廷本說了「不用麻煩」，可看到拿著給他的新手下頓在那裡，一雙眼睛有些意外的看過來，又忍不住道，「那就試試吧。」

他不用服侍，就把新穿了。

那裳就如同他穿慣了的裳一般，半點不合都沒有。

然而，其實並未給他量。

「大爺覺得呢？」問他，「可有不適？」

譚廷沒有什麼好挑剔的，只是看著這合的新和和的眉眼，心裡的話如何都忍不下了。

他不能貿然去問，略一思量，看著這件道袍制式的新，思若無意道。

「沒有不合。宮中通道，朝野穿道袍的人也多起來了。」

他難得多說兩句，而項宜也正是聽楊蓁說京里時興穿道袍，給譚建做的也是這制式，所以便給譚廷也做了一件。

點點頭，應和他，「是聽弟妹說得。」

譚廷看了一眼，見說了這句便沒了旁的，只好又道了一句。

「弟妹是京城人士，自然曉得。不僅皇上通道，連太子邊，如今也常伴著一位道人。」

話音落地，譚廷餘落在了項宜上。

房中有一時的寂靜。

項宜在這突然出現的字眼裡，怔了一下，下意識想要回頭看他一眼。

不知道，他突然說起此事，是有意還是無意？

可項宜轉念一想，按下來自己轉頭去看的作。

那錦衛的陳馥有和府，快要將清崡翻個底朝天了，也沒有找到義兄，連重點管控的藥鋪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義兄的況複雜，不曉得譚廷與陳馥有等人，聯手到了何種境地。

會不會，譚家大爺說這話，其實是在試探？

項宜不敢輕舉妄，只當做並不了解朝中之事地，隨意應了一聲。

「原來如此。」

說完，便沒了下文。

這件道袍是春裳，此刻穿過於單薄，項宜便要服侍譚廷下來，換上之前的衫。

再沒旁的話了。

譚廷靜靜看了一眼，想起先前問過陳馥有要抓的是什麼人，他回與東宮有關，此番他又提及東宮有位道人常伴君側。

可卻無任何錶現，謹慎地甚至連多看他一眼都沒有。

譚廷默然。

他曉得了，如果他不想辦法自己弄清楚，這些事也許永遠都不會想告訴他。

他不再多言，負手回了書房。

正吉一路跟著，只覺得大爺的緒越發低沉了。

他並不敢打擾，倒是大爺在半路突然停了下來，吩咐了他一聲。

「讓蕭觀留意夫人的書信往來。」

蕭觀是在京時隨的護衛，頗有些手，前些日譚廷特允了他回家伺候老母，年後剛回來當差。

一些事宜，多是蕭觀來做。

正吉連忙肅了神，「是。」

......

下晌的時候，蕭觀悄然到了書房。

「回爺，夫人讓喬荇從吉祥印鋪取了封書信過來，不清楚是從青舟夫人娘家弟妹來，還是旁人的來信。」

蕭觀中等材、中等相貌，常穿著褐靛青的尋常裳，說起話來不多也不。

他道這會夫人去了善堂，喬荇還沒來得及將信給夫人，信就在喬荇房裡。

他在詢問大爺，可要看這封不清楚來路的信。

他問了，小心覷著大爺。

大爺似有些猶豫，但到底點了頭。

蕭觀很快將那封信，呈至譚廷的案頭。

信沒有直接送到譚家府上給項宜，反而是從吉祥印鋪轉過來的。

譚廷拆開信，卻發現不過是項寧項寓寫來的。

他不免鬆了口氣。

先是小姑娘的筆跡，寫了許多日常之事，譚廷見他們姐弟仍是過得艱難，又了正吉過來，暗中吩咐了幾句。

接著第二頁筆跡轉變，一凌厲之氣躍然紙上，是項寓口吻。

他先在信中提及了年後天氣陡冷的事，道青舟一帶的百姓都不好過，而盤踞維平府的邱氏一面顧著自己，一面從庶族百姓手裡搶奪炭火，不人過不下去，去府衙冤，知府卻抱病不肯理會。

他道完此時，便在下面寫了一行。

「若是父親在世，必不會出現這等事。」

譚廷看著信頓了頓。

在項家人眼裡，他那岳父項直淵是和現任維平知府廖秋，完全不一樣的存在。

譚廷不由想到，項直淵在任上修的河堤垮塌，殃及百姓無數，但也建起了給寒門學子讀書的青舟書院。作為罪臣子，他們敢就這般生活在青舟，沒有遭到當地百姓的排斥，反而相其樂融融......

這些怪譚廷早就想過。

但項直淵的案子不是小案，朝廷三司會審，來來回回查了半年，各項貪名皆有明確罪證，最後由皇上親口定下了罪，確實定為貪污，只是沒有禍及子罷了。

譚廷思緒飄了一時，默默將此事在心中，又繼續向下看信。

只是這一看，男人眼皮直跳——

他只看到白紙黑字項寓在信中寫道，「學中先生都道小弟近來文章突飛猛進，八月秋闈越發有，小弟只想八月早早到來，一舉登科，長姐就不必再為小弟學業擔憂，也可自那譚家離開了。」

這一行字看過去，譚廷頓在了原地。

信上非上等的墨的味道並未散去，此刻刺撓著人的鼻腔。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又將那句話一字一字看了三遍。

此時的門外，蕭觀得了護衛消息，上前急急提醒了一聲。

「大爺，夫人和喬荇要回來了。」

書房裡的人終於勉強回了神。

他默了片刻，讓蕭觀進來將信原樣封了回去，送回原。

他一個人留在書房裡，半晌沒說話。

他想知道，對於項寓的話，他的妻子......如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