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章越聽到莊學究如此說后笑了笑，直接問道：“哦，那麼莊先生能從中得到什麼好？”

莊學究聽章越之言，覺得有些太直白。

但莊學究沒有明說，而是笑道：“三郎，好先放在一邊不談，我先敢問一句三郎師孟否？”

章越笑了笑，這莊學究還在探自己的底。

當然章越明白自己若不拿出足夠的才學，肯定不足以讓對方相信這本《三字經》真是自己寫的。

章越不由道：“我在三字詩里說得很清楚了。人之初，本善也，人生來即有惻之心，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此四端也，自乃吾固有之，可謂善端，當然可謂人之初，本善。”

相近，習相遠一直是儒家傳統，不需多言。

主要是善，惡之說。

孔子從未說過惡和善，只是主張人要從小接很好的教育。

但他的再傳弟子荀子主惡之說，這為后來法家的基，但孟子卻主張善之說，這也是后來思孟學派，以及理學的本主張。

除了善論，章越自己也不是照本宣科的穿越者，比如三字經里講歷史的‘炎宋興，周禪，下面則是‘十八傳，南北混’一直至‘古今史，全在茲’這幾十句都是后人加的，是清末修的。

而南宋原版的只到‘炎宋興，周禪’為止，章越自也篩掉了這部分直接接上了‘載治，知興衰’。

章越自覺的還是很嚴謹的，故而問題不會很大。

莊學究出正，然后道：“教了，原來三郎真是師孟。”

“不過這‘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是何意？這蘇老泉是誰？我讀了半輩子書，也不知他哪朝之人啊？”

章越聞言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差點當場給自己兩個。

蘇老泉是誰？蘇軾他爹。

蘇洵二十七歲才讀書不假，但他這年才剛剛攜二子進京，歐修的舉薦而揚名京師。

這也就是今年和明年的事，章越居然把他名字寫進三字經里了？

不嚴謹啊！

但這時候章越也只能將錯就錯了道：“呵！先生竟不知蘇老泉？”

莊學究訝異：“還真有這人？”

章越微微笑道：“不知先生《衡論》讀過否？”

“沒讀過啊，那《權書》讀過否？”

“這也讀過，那《幾策》讀過否？”

莊學究看著章越一臉懵地搖了搖頭，這連續三問令自己有些孤陋寡聞之。

你沒讀過我就放心了。我也沒讀過，只記得書名而已。

章越則滿是憾地道：“蘇老泉的文章縱使劉向，賈誼復生也不過如此，這不是我說的，而是歐先生所言。”

“京師歐公？”

“不錯，蘇老泉之名如今早已傳遍京師了，先生今日才讀到他的文章也已是遲了。不僅是他，依我看來三蘇之名遲早傳遍天下！”

“三蘇？”

章越一副‘你連這都不知道的表’：“還有他二子，亦是人中龍。”

“教了，未料到三郎未出縣城一步，竟能識得京師人……著實……”

章越聞此也只好笑而不答了。

“是了，三郎以‘大學，論語，中庸，孟子’為四書，不知有何依據，出自何典？”

章越笑道：“不過吾試言矣，四書也稱四子書，大學出自曾子，論語出自孔子，中庸出自子思，孟子出自孟子，故而吾稱其為四子書也。”

莊學究笑道：“這恐怕爭議太大，傳到朝廷去要有人爭論。”

章越則道：“我早說過，此吾一家之言也。

莊學究聞言笑道：“三郎有所不知，漢時‘孝廉試經者拜為郎，年才俊者拜子郎’。本朝亦繼此統，有神舉！”

“真宗時有子六歲背易經，朝廷賜神出。經本朝神舉，九歲，十歲，十二歲當之神可謂不乏其人。”

莊學究笑了笑自給章越指出一條明大道。

“三郎能寫出此詩，自是神毋庸置疑。以我看來，三郎可借三字詩名，獻上朝廷，朝廷必召汝至京師而后試之，若是得中即可授。三字詩里也曾說‘唐劉晏，方七歲。舉神，作正字’，這劉晏即是神舉授的。”

唐朝專門有神科是常科，限定十歲以下孩參與，只要能通一經即可授，于是常有人高馬大的‘子’考試及第。

宋朝則改為制科，因天子下詔而設。

制科與常科除了考試時間，考試方式不同，最重要是制科不是常科那樣只要符合條件的考生都可以考。

要參與制科考試，最重要一點就是必須有人舉薦。

宋朝子試必須是十五歲以下且‘有州升朝’，也就是由州縣員推薦至朝廷，最后由天字親自策問。

比如說大才子晏殊就是十四歲神及第，經神試授。

但晏殊罷了，神試里最玄幻的要屬蔡伯俙，年僅三歲即考中子試，被宋真宗當場授。

蔡伯俙是福清人，宋真宗還賦詩一首‘七閩山水多靈秀，三歲奇出盛時’。

但神舉問題也很多，神的出現，讓很多人‘苦其子弟，次教之五經，爭作神之風大興’。

父母的拔苗助長，還有謊報年齡，請托揚名等等，令不人對于神舉有所反，故從太宗真宗那崇尚神的風氣，至仁宗時，特別是場上有所衰退。

一般神科出的員，只是授，不授正式差遣。說白了就是朝廷給你員的俸祿，但不給你事干。

如浦城楊家的楊億，由江南轉運使張去華舉薦，由宋太宗欽此策問，十一歲時即授。可是他在淳化三年又考了一次進士，這才真正開始宦途。

但是莊學究確確實實給章越指出了一條出路，一部《三字經》獻到州縣里，對于州縣員而言當然是有益文教的事，同時對家而言能有這樣的經籍，也是盛世祥瑞。

而章越可以為己揚名，同時還能授。

但章越自家知道自事，自己的學問這才到哪？書止背至詩經，九經之中還有六經未誦，這樣的才學若是被推薦上去，一試就出馬腳來。

對方是莊學究尚可糊弄一二，但是朝廷其他員，一方大佬可就沒那麼好忽悠了。好飯不怕晚，自己再讀一兩年書，若真要參加神舉，自己還有兩年的功夫。

于是章越道：“多謝先生好意，三字詩乃吾之家學，暫時不便外。不如如此，我書信一封問過二哥后再回復先生如何？”

“若是二哥答允，那麼到時候就一切有勞先生了。”

莊學究聞言也是沉思，章越給了一個既不是同意，也不是拒絕的說法。

莊學究笑著道：“三郎不肯出名，可是擔心他人不信服這三字詩是汝所作？”

“確實如此，三郎小小年紀考慮周詳。這三字詩雖言辭淺白，但在外人看來絕非十二歲孩能寫出的。我說幾句還好，若外人有此疑問，那麼懷疑之人更多，豈非令三郎的神之名有所白璧微瑕，如此實在不。”

“那麼依先生之見呢？”

莊學究著胡子呵呵笑道：“故而吾有一拙見，也算是不之請，如果三郎能拜吾的門下，讓吾為三郎的三字詩潤一二，那麼有些不合理之，也合乎理了。”

章越心想，這算是你真正來意了？

“先生是說合作此三字詩？”

莊學究笑了笑，擺手道：“不敢當，但求三郎分些薄名即可，還有一事我必須坦誠相告，吾與州學李學正可謂相至極，平日常在一起詩作對。將來要保舉三郎為神，那可是李學正一句話的事。”

蒙學先生能與州學學正相？此人說話可信也是有限。

莊學究亦是笑道：“三郎不急著答我，再思慮則個。”

說完莊學究起離去。

送至下樓，章實已提著食盒歸來，連忙道：“先生說好留下吃飯，何必著急要走呢？三哥，快于我留下先生。”

莊學究笑道：“還有要事，不敢久留，三郎，過些日子我再來拜訪。”

“好的。”

說完莊學究急匆匆離去，臨行之時心不在焉，腳還踢到了門上。

章越見此微微一笑。

章實送了郭學究走遠后，回屋道：“三哥，先生到底與你說了何事？”

章越笑道：“近來我作了首詩教給阿溪給莊先生知道了，他說要將此詩上報至州學正去。”

章實聞言大吃一驚：“竟有這等好事。”

“但我沒答允他？”

“為何？如此大好良機……”

章越著肚子道：“哥哥，我是了，咱們邊用飯邊說吧。”

章實搖頭道：“你從小到大吃最要。幫我擺盤子，阿溪你樓上去喚娘來吃飯。三哥你再與我仔細說說……”

“好吧，”章越沒心思地答道，然后猛一抬頭向窗外，但見雪已是落了下來。

此刻北風一刮，風更是呼呼地吹來。

街上的行人都急匆匆地往家里趕，這馬上就要到了飯食。

“哥哥，今日的天怪冷得咧。”章越著手言道。

“是啊，過年能不能冷嗎？是啊，這都下雪了。下雪好啊，瑞雪兆年麼！”章實一邊將食盒里的飯菜倒碗中一邊言道。

一旁章丘已是蹦蹦跳跳地下樓道：“爹爹，為啥說瑞雪兆年呢？”

“問你三哥！”

“三叔？”

章越擺著盤子道：“因為雪一大即把地里吃稻谷的蟲啊都凍死了，故而來年莊稼長得特好。”

“三叔知道得真多。”

“別賣口乖，你娘請下來了嗎？”

章丘搖了搖頭道：“爹，娘說不吃。”

“不吃怎麼能行？”章實放下手頭的事道，“三哥你給張羅下，我上樓將你嫂嫂請下來，也不是哪來的脾氣？是了，莊先生的事你要記得與我說。”

“是，哥哥，你還是小心說話，給嫂嫂賠個不是吧！”章越張羅起飯菜，順手扣了塊切好的鵝，悄悄塞進章丘的里。

章丘眉開眼笑地啃了起來。

章越也將手指上的油水放在里嘬了嘬。

“娘子可算出來了。三哥，飯菜備好了嗎？”

“好咧！”章越大聲喊道，而章丘拿起袖子去邊的油星。

當章越端著飯菜上桌時，此刻風雪更大了。

縣城四周的山丘頂上都覆了雪，山下則依舊蒼翠。

天寒地凍里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這風雪將人都趕到了屋子里，一家人同聚桌上過著佳節。推杯換盞時的吆喝聲遠遠地傳來，逐漸有了過年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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