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長安城那日，西風驟起，寒意徹骨。

因天兒才將將明，所以街上行人不過寥寥，我站在市井中央，看著不遠霧蒙蒙裏的宏偉皇宮，心下隻酸苦難當。

我知道的，我早知道的。

無人島上，樂明哭著同我說要回長安救人時，我便已經猜到了該是此番結局。

我終究是要，一個人來去的。

的心意，從不與外人道，可不知，眼神最是真誠做不得假。當眼睛裏一點點亮起星星的時候，我就篤定，對周淩清了心。

我失，難過，難堪，嫉妒，又無可奈何。

因此，我決意離開長安時，便做了再不回來的打算。

幾年來，我遊曆了周國半個江山，一路上走走停停。曾於廟堂為家，也於灌木叢裏過過夜，上沒了盤纏就去當一當教書先生，賺足了銀子便籌劃起下一個目的地。這般奔波，不想卻靜了心，最終一路南下，到了江南——是我們曾說好的去。

我用剩下的碎銀租下了小鎮上的舊宅子。

小橋，流水，人聲鼎沸。這樣的人間煙火，最能留住人，一個不當心，我就住了個大半年，並在此謀了生計。

“小私塾”開業大吉那日，許多孩都被迫或自願來此讀上了“聖賢書”，大約是我這個“先生”還是懷幾分功力的，後來竟還引來了個“弟子”。

“弟子”是商賈向家的獨，向明月，年芳十八。

聽聞這姑娘，針線活一塌糊塗，詩詞歌賦也不在行，旁人家的小姐們站出去是名門閨秀，站出去算盤打得極響，賬本背得滾瓜。

父親將送來原是想讓讀些古典，學些規矩，將來做個端莊賢德的子，也好招個能撐起門麵的管家婿，倒好，來了沒個三五日，開始給我算起了賬，房屋書本費，燭火檀香錢，課桌椅凳磨損，這一通算下來，說楚先生啊，這樣不行，生意不是這樣做的，如此也不過才糊口而已，你為富人的日子遙遙無期了！

我笑回道，原就隻想要糊口而已，符合預期，還不錯。

一臉鄙夷的看著我，良久才搖頭晃腦的說“孺子不可教也——”

再之後開始講述的遠大“抱負”。

說的畢生追求就是為天下首富，小小江南爾，不足大展宏圖。

我就問，可曾聽聞過書中自有黃金屋？讀書可明理，可自省，對將來為“天下首富”有益無害。

小姑娘白了我一眼，說繞來繞去都繞不開讀書二字，還不是父親給了我銀子，我才這般勸！

最後給我扣上了個“滿銅臭味教書先生”的帽子。

其實翻白眼的時候，我就愣住了。

有那麽一瞬，我仿佛從上看到了樂明的影子。

是的，們臉上是同樣明的笑，跟不與世俗同流的倔強。

但我很快回了神，給分發了新的書卷繼續做學問。也不再多話，乖乖的學著一邊的同桌，搖頭晃腦起來。

是個聰明的姑娘，雖日日想著首富大計，卻不忘為了我的“私塾”能多盈利費盡心思，今日配套個早餐，另收費，明日賣個“先生同款筆”再另收費，的心思從沒在讀書上，卻仍然不足三個月就出師了——我說過，是個聰明的姑娘——不科考不做，這些日子所學之古書詞典尋常子用，足矣。

出師那天，請我去了最好的雲間閣吃宴席。

上好的包間房裏，隻我二人。

酒過三巡，開始同我探討人生。

“楚先生，人生來各不相同，像我，我想撈個首富當一當，你這樣有能力有才的人，該有更大的抱負才是，如何窩在江南水鄉教起了書？”

明月如是問道。

“我們不一樣，我已然起落過了，而你的人生才剛開始——日落與朝霞豈可同言？”

我並未正麵回話，隻隨口應付道。

顯然並不滿意的我的答複，隻撇撇道，“我瞧先生是沒誠意的，不與我這小子說真心話才是——先生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此時談‘日落’豈不為時過早？先生定是有什麽心事過不去，才如此鬱鬱不得誌，不如說與我，我好給先生開解一番？”

明月的話，讓我呆滯了一瞬——過不去？還不曾過去嗎？我以為，早就過去了。

“先生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隻是，有幾句話，我不得不與先生講，”許是我的沉默讓失了耐，不再等我回話，繼而又道，“過去為了過去，來日卻還在路上，先生該與過去好好的告別，再去迎接輝燦爛的明日，如先生這般，昨非昨，今非今，人這一生，是要被虛度過去的……這對你不公平，對……對將來遇上的人也不公平！”

說著說著有些麵紅耳赤，聲音也有些低了下去。

但在我聽來，卻如同一道佛直擊了心靈——四年了，我的確不該再逃避下去了，明兒，也不會期被“綁架”在別人的從前裏吧。

我該重啟人生了，不是嗎？

“你說得對——‘從前’就該好好告別，而後為‘從前’，人啊，總還是要看向來日的，”我說著舉了酒杯“邀”向了明月。

明月聽聞，眼睛笑得瞇了一條線，豪爽的與我杯，而後祝福我即將重獲新生！

我再次道了謝，並道了別。

我說我不日就要啟程去跟“過去”告別了，來日有緣，咱們再見吧。

明月對我這突如其來的決定小小吃了一驚，卻很快重展了笑。

“會的！楚淮，我們，會再見的！”

小姑娘底氣很足的說道。

我舉起酒杯，笑著一飲而盡，之後，眼睛向了長安的方向。

樂明，是時候再見一次了，也是時候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