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蠱》/嫵梵

===第八章===

裴鳶甚得見裴小虎如此窘態，本以為他會做怒，可裴猇雖沉著麵容，卻是安分地坐在了的側。

他許是覺得自己尚不是司儼的對手，又或許是因為他答應了裴相，他不會惹事生非。

所以這一路上，裴猇都未再尋過司儼的麻煩。

馬車的巨型木碾過石地時，作出轆轆聲響。

裴鳶小的耳垂上墜著一對連翹耳鐺，在略有些顛簸的車廂，那耳鐺也隨之小幅度地搖曳著。

的心旌亦在搖曳。

隻同司儼這般安安靜靜地相，便能讓心生滿足。

一抬眼，便能看見他。

原本去石渠閣治學這事於而言，是件很痛苦的事，厭惡早起，也因著貪玩不喜歡終日誦讀修習。

可現下每日去治學的路上都有司儼相伴，這痛苦反倒變了愉悅。

也變了清晨一睜眼，便期待萬分的事。

車廂之很是寬敞，司儼坐於另一側，正麵平靜地觀察著前的一對龍胎。

裴猇的麵一直發，雙手環於前，倒像是一隻強抑著怒氣的鎮宅石獅，護在了他妹妹的側。

而裴鳶，則一如既往，是個模樣溫且的小姑娘。

自小便被家人嗬護善待，所以容易在陌生人麵前害，子亦很天真良善，單純得就如一張白紙似的。

昨夜裴弼還同司儼談起，裴猇應是擔憂裴鳶會突患那奇怪的疾病，這才去求了裴相，也要去國子學修習。

而那日飛閣輦道坍塌之後，司儼本該去北闕槁街的諸侯府邸暫住，卻恰時在西市撞見了裴弼的車馬。

他同裴弼舊頗深，裴弼便邀他去相府暫住。

若按他以往的，定會將此事推拒。

可他適才在宮道上裴鳶時，卻發生了預知的怪事，他亦因此避了災禍。

任誰都會設想，他會不會是與那裴家有著某種靈異的聯係。

司儼覺得這事並非是巧合，也想尋機再接裴鳶，證實這件事。

可待他相府暫住後，不僅公事纏，且他當著裴弼的麵，也不好主靠近他的妹妹。

適才他握住了裴鳶的手，也是想再度觀察，當他時，他是否還能再度預知未來。

可適才他握的手時，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上次是怪事發生，這次是無事發生，可兩件事加在一起，也無法說明什麽。

或許他還得再想些法子去接近這個孩。

但接近時，還要保有分寸，不能讓覺得被唐突和冒犯。

這般想著，司儼的視線複又不自覺地往裴鳶的上落去。

裴猇瞧見後，立即怒目圓睜地瞪了他一眼。

不經時，馬車在未央宮的司馬南門旁停駐。

司儼的麵依舊平靜冷淡，卻覺裴猇若是總守在他妹妹旁，他還真不一定能尋到機會再接近這個孩。

******

三人一同進了未央宮，且行在上次裴鳶暈倒的宮道上。

待得掖門之後，裴鳶便見十日前還是一片廢墟的宮殿華闕皆都重新矗立在地。

掖門之西的玉堂殿、昆德殿，和掖門之東的宣明殿、廣明殿亦同從前一樣巍峨華貴，有數名匠人正為其上的重簷歇山之頂塗著漆彩。

裴猇之前沒進過宮，自是不會對此有多驚異。

可裴鳶前陣子進宮時，滿目去之景，還是闔宮被焚的瘡痍慘狀。所以得見宮殿在這麽短的時日皆都複原，自是讚歎萬分。

——“世子，您真的好厲害！這麽短的時日，未央宮就變得同從前一樣了。”

司儼聽罷裴鳶單純且直白的誇讚，卻是一怔。

從前自是也有許多人都讚過他，可那些卻都是些場上的奉承，他謙虛幾句便也過去了。

可是在裴鳶、這個如白紙一樣單純的孩麵前，他若是再佯作謙遜，便顯得有些矯作。

沒想他在這個小姑娘的麵前，反是不知該如何自。

裴猇未等司儼回話，頗為不以為意地道：“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會修房子嗎。”

司儼見裴鳶瞪了裴猇一眼，卻是語氣淡淡地回道：“當年是我督造宮殿，如今宮帷失火，也是因為那時並未做好防火之措，我對此自是負有責任。”

裴鳶認真地聽完他的回複，讚許似的點了點頭。

待走過金馬門後，矗立在滄池和清涼殿之旁的華殿便是眾人治學修業的地點——石渠閣。

上午要授業的是經學博士，因著是頭一日上課，那經學博士便從小經中的《尚書》和《論語》講起。

裴鳶對這門課業持的心態還算輕鬆，因為從前背過其中的幾篇，也能將這些經書表達的含義盡數理解。

說來，太子閼臨在未行冠禮之前，還曾師從於裴相。

裴相那時亦被皇帝封為當朝太傅，那時的裴相便百務纏，偶爾得空時便會去東宮親自授業於太子。而若是相府的政務過於繁冗，太子亦會相府向裴相請教。

那時裴鳶年歲尚小，總是因著不能時常見到父親而哭鬧，還曾在裴相授業於太子時，闖進屋間幹擾過他們。

太子卻並未因此慍怒，裴相也隻是同講了些道理，並未嚴厲訓斥。

裴鳶那時剛剛識得幾個字，太子也會在裴相忙碌時，親自教悉這些經書的要義。

實則宮裏宮外的人都說太子年歲尚輕，卻有帝王的鷙之氣，且氣度高鶩不凡，也比尋常的年輕男子要深沉強勢許多。

而裴鳶與太子相過幾次，卻覺得太子並不如外人傳得那般可怕。

他修養甚高，待的態度也算溫和，並無什麽儲君架子。

太子在的心目中，便如裴弼般，是個值得信任的兄長。

思及此，裴鳶和裴猇已被司儼送到了石渠閣，而司儼上午雖無需授業，卻還需去不遠的天碌閣同一眾鴻儒修書。

石渠閣的正堂之，置有檀木條案及錦繡茵席數十，正央放置的博山爐中亦焚著鬆沉曠遠的檀香。

因著各家的貴子貴都會攜書或侍至此，他們隨提著的書箱中亦置有價格不菲的文房四寶，所以條案之上，並未放置任何筆墨或是絹紙。

大梁的民風還算開放，所以縱然來這兒上學的男各自林立在正堂兩側，中間卻並無簾幕阻隔。

裴猇是徐充儀所出的六皇子的伴讀，待他尋到了位置坐定後，便自來地朝六皇子微揚了下頜，他並未對六皇子施禮，反是大剌剌地同人家打了個招呼。

六皇子麵容青白，自弱多病。

見氣勢風風火火且周都散著戾氣的裴猇坐在了他的側，不打了個寒。

裴鳶隔老遠便看見了這一幕，正暗暗失笑時，卻聽見有人在耳側喚道：“裴鳶，太好了，你也來國子學修習了！”

裴鳶循聲去，卻見說話的那人，是穿著一緋宮的五公主。

而正是五公主的伴讀。

裴鳶也略有些興地會回：“是啊，我也很高興～”

話落，五公主便握住了裴鳶的小手，並往的手中塞了塊糖貽。

五公主是竇夫人所出，而竇夫人位份貴重，在未央宮中的地位，僅此於裴鳶的姑母裴皇後。

竇夫人的兄長掌管朔方上郡一帶的州郡兵，在北需妨匈奴，於西又要憚於潁國遠王的勢力。

同班家一樣，竇家也是將門世家，被皇帝倚重。

而後宮之中人人皆知，裴皇後同竇夫人表麵和平，暗裏卻是不睦已久。

因為十餘年前，竇夫人也曾是皇後的有力競爭人選。

但裴鳶卻覺，大人間的恩怨並不妨礙同五公主好。

裴皇後也覺得小孩之間不會有什麽複雜的心思，也不阻礙同五公主往來。

實則裴鳶的並不算外向，而五公主卻肯主同好，亦很珍惜同五公主的友誼。

且五公主比裴鳶年一歲，裴鳶時常將幻想是自己的妹妹。

因為家中就一個孩，裴鳶一直很想要個妹妹，因而同五公主相時，也將當妹妹來照顧。

經學博士在上午講了論語六則，裴鳶聽得還算輕鬆，那白胡子的博士還問了，何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裴鳶一早便知道這句論語的含義，待當著眾人的麵答完問題後，那經學博士捋了捋胡子，還讚了一句。

裴猇則在上午就趴倒在書案，昏然而睡，任由那經學博士怎麽喚，都喚不醒他。

此舉惹得裴猇旁的男孩皆都暗自失笑，裴鳶卻直想找個地鑽起來，都不想再認裴小虎這個哥哥了。

及至午時時分，眾人終於有了半個時辰的午休。

皇子和公主各回其宮，隨他們的母妃一同用膳。

其餘伴讀的世家子弟則由宮人統一分發膳食。

裴皇後則派了大長秋來接裴鳶和裴猇，讓二人去椒房殿用午膳。

兄妹二人甫一出了石渠閣，便看見了材圓胖的大長秋。

裴鳶很喜歡大長秋，他胖胖的子的，抱起來格外的舒服，且大長秋對待和裴猇的態度也一貫和藹。

剛要向他奔去，卻見大長秋橫了橫目，他是在用眼睛向示意，在宮裏要注重禮節。

裴鳶隻得保持著端莊的儀態，亦邁著小步向大長秋走去。

行至半路時，卻見大長秋的神微變。

隨即，大長秋竟是突然朝著的方向躬揖禮。

裴猇和裴鳶因而回看去，卻見著玄紺氅，頭戴冕冠的太子正站在眾人前的不遠。

且他後陣仗不小，跟了兩個手持鯤翅扇傘的宦人，和幾名佩刀侍從。

裴鳶和裴猇見到太子後，便也向他恭敬施禮。

——“臣，見過殿下。”

太子量高大，麵容冷肅，聽罷裴鳶滴滴的這句話後，適才還略顯沉重的眉宇間，竟是疏朗了些許。

太子喚了眾人起，隨後問向裴鳶：“你這是要去椒房殿嗎？”

裴鳶模樣溫馴，如實回道：“嗯，臣是要同小…兄長去椒房殿陪娘娘用膳。“

太子和裴鳶講話的語氣，帶著宮人罕見的輕鬆，複道：“正好孤也要去椒房殿看母後，一同去罷。”

裴鳶或多或，對太子閼臨是存了些敬畏之心的，隻乖巧地又點了點頭。

——“走罷。”

語畢，太子順勢牽起了裴鳶白皙的小手。

裴猇見狀，複又蹙起了眉頭。

他出了自己的右手，亦垂眸看了看。

按說他於太子而言，也是小輩。

那麽太子既是牽起了裴鳶的手，也該牽著他前往椒房殿。

倒也不是他裴俠稀罕被太子牽，而是他覺得，自己的這雙手雖然沒裴小彘的那雙手生得好看，但也不至於被這麽嫌棄罷……

裴鳶覺出裴猇並未跟上，待回過後便喚他：“小虎，你怎麽還不過來？”

裴猇沒有理會妹妹的呼喚，反是將自己的手複又上下翻看。

嗯，是得塗點凍瘡了。

今晨那司儼瞧見他的手時，也猶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牽。

他和太子都不願牽他的手，定是嫌棄他的手難看！

******

裴鳶和裴猇午間休息的時間有限，待在椒房宮用完午膳後，兄妹二人又要忙不迭地奔往石渠閣去修習下午的課業。

實則二人在椒房殿用午膳時，都不甚自在。

裴皇後實則是皇帝閼澤的繼妻，而太子的生母早已故去，二人雖以母子相稱，但說話間卻不甚自然。

太子待裴皇後的態度雖然恭敬，卻也著淡淡的疏離。

待裴鳶回到石渠閣的桌案前坐定後，心裏卻有些矛盾。

既喜悅，又有些憂懼。

喜悅的緣由是，下午又可以見到司儼了。

而憂懼的緣由自然是，要修習近一個時辰的算學。

五公主似是也對這一科目頗畏懼，還同裴鳶互相對視了一眼。

昨夜裴鳶還詢問班氏，為何要學這算學。

班氏同耐心地說，改日若嫁為人婦，了一府主母，總要持闔府鍾饋，亦要時常打理賬目。喵喵尒説

而做好這些，都需要運用算學的知識。

如此才能常葆明，不會被下人誆騙，亦能幫扶夫君管好務。

裴鳶正胡思想著，卻覺周遭貴的神竟是突然有異。

們都被教習姑姑悉心教導，斷不會輕易失了儀態。

可裴鳶卻明顯聽見，有人似是低呼了一聲。

抬眸看去，卻見原來是司儼攜著兩名書了閣。

那般至簡的玄端深穿在他的上，可謂頎秀目，儀質文雅，不似人間應有的清俊。

可他的相貌卻又稍顯鬱冷厲，與他的氣質又存有矛盾之。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複雜，他才時常給人一種高深莫測之。

裴鳶悄悄地抿起了角，實則在瞧見旁的孩驚羨於司儼的外貌後，是有些高興的，可卻又存了些旁的小心思。

司儼是而不宣，悄悄藏在心中的寶藏。

可又希，獨自己，才能欣賞這個寶藏。

在場諸人，俱都知曉司儼的實際份是潁國世子，所以待他開始教授算學時，這些男們對他的態度也更恭敬了些。

算學包括的科目有《五曹》、《周髀》、《五經算》、《張丘建》、《九章》、《綴》和《三等數》等書目。（1）

而司儼隻是代那祭酒博士授業一段時日，便先教一眾生員《九章》中的容。

——“《九章》，即為其書名，共有九卷。而我應該隻會教授你們前四卷的容，剩下的五卷，便在博士祭酒的傷痊愈後，再傳授於你們。”

閣的生員齊聲應道：“是。”

司儼在正式授課之前，決意先將他要授業的這四卷容，大抵同這些生員講訴一番。

便道：“待修習第一卷方田之後，你們便會知曉，何謂加減，何又謂之積冪。若之數量非悉全者，又何謂子母和約分。”

裴鳶聽到這，連眨了數下眼睛。

覺現下，還算勉強能跟得上司儼的講授。

隻見司儼站在堂前，又命兩個書在他前的桌案上擺滿了不同種類的穀。

裴鳶微微探，見那案上大抵有貢米、麩米、糙米、菽、粺米等十餘種穀。

隨後司儼又道：“這案上的穀，價錢各不相同。而待你們修習完第二卷栗米後，便能因率，平其偏頗，齊其參差。”（2）

裴鳶聽到這時，已經有些糊塗了。

實則班氏在私下時，也曾想教一些算學的知識，可是裴鳶對此總是很排斥，班氏又一貫慣，也從未迫過去學。

裴鳶心裏有些懊悔，若當時能刻苦些，讓母親教一些算學的常識，便不會同現在似的，覺得司儼講的一切，都如天書般難懂。

強自鎮定地翻了翻案上的《九章》，可書裏盡是些習題，越看越覺得頭腦發懵。

閣外的冬雀正在啁啾啼鳴，裴鳶表麵一切如常，心裏卻是痛苦萬分的。

為什麽會有算學這樣的科目？

為什麽要學這些難懂的玩意？

而最最最讓不了的，絕對是教算學的人，竟是司儼。

司儼大抵將《九章》的前四卷的容代一番後，便開始教授第一卷方田的容。

裴鳶很認真地在聽他講，也不是完全聽不懂，隻是反應不如其餘的貴子貴快。

在心中祈盼著，隻要司儼不問問題就好，還能裝聽懂的樣子。

待司儼講罷這些數理，便給在座生員出了一題。

該題的題目為：今有田廣七分步之四，縱五分步之三。問：田為幾何？（3）

裴鳶正拿著筆，假意在絹紙演算著，卻覺，周遭的氛圍有些不太對勁。

待緩緩抬起了小腦袋後，不呼吸一窒。

司儼已然站在了的桌案前，嗓音溫沉地命道：“你來答一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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