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京城人煙稠，城房屋規整，街巷寬敞，還會好些。到了外城繁華之，不免十分喧囂。

東川侯王澤德出門訪友，離開時正值最擁的時候。

“王大，走慢一些，不必爭先。”

王澤德雖貴為超品候，但出行一貫并不高調，他坐了一輛藍帷大馬車，裝飾簡單不花哨，府徽若非仔細梭視，恐怕也不能發現。

大街兩旁滿了小攤，占了不位置，賣吆喝聲此起彼伏，馬車前進極緩慢，他神平和，并無半點不耐煩。

好不容易走了一段，前面終于松了些，車夫王大一揚鞭，趕驅馬前行。

不想這個時候，旁邊一岔道卻突然奔出兩匹快馬，從侯府車前竄過，驚得王大立即一勒僵繩，方堪堪停下馬車，沒有與前者撞上。

快馬之上，是兩個錦年人，看樣子是勛貴宦之家子弟，也不停頓，反而一夾馬肚，飛快橫穿大街，竄進對面岔道。

這條大街鄰菜市，小攤販特別多，前面一個年奔進岔道時，下快馬前蹄踹翻了一個小攤，兩籃子蛋盡數摔破，一攤子新鮮菜蔬落地，被兩匹馬踩踏得七零八落。

錦年們半眼不看，揚長而去，原地獨留呆若木的攤主老大爺。

衫襤褸的老大爺年邁力乏，不過年輕人，才將攤子擺在岔口，老兩口近日的口糧取暖都在這攤子上，一時失聲痛哭。

兔死狐悲，其他攤主黯然，只是大冷天氣來出攤的，大家都不易，只得上前替老大爺撿起還好些的菜蔬，有的還塞了兩個銅板。

王澤德起簾子，吩咐道：“王大，取二兩銀子，給那老翁送去。”

王大應了一聲，立即跳下車，往那便過去。

他再次贊嘆，自家侯爺為人厚道，考慮周到。

不是王澤德吝嗇，而是這銀子不能多給。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個年邁老翁得到不錯幫助已讓人慨，再多了必會引發禍事。

他做好事也不留名，這個小曲過去后，王家馬車順利返回東川侯府。

王澤德一進門，便見大管事王忠急急趕來，“老爺，紀家打發人來了。”

“紀家？紀宗賢？”

王澤德一蹙眉，他從前靖北侯府關系切，只不過自從紀氏姐妹出嫁后，卻已完全沒有來往。

“不，不是現任靖北候，”王忠氣吁吁，忙道：“是太子妃娘娘的陪嫁，前靖北候大管事紀榮，已經等了有半響。”

“太子妃？”

自從紀婉青大婚后，王澤德還是頭回聽到這個名字，他腳下微微一頓，方快步往外書房行去，“還不快快把人請過來。”

外書房這地方，一貫是接待親近之人，他在外書房見紀榮而非前廳，足可見其中態度。

王澤德剛坐下片刻，紀榮便到了，兩府曾經關系很不錯所以，彼此都悉對方。

他拱手問安，王澤德免了禮，笑道：“坐罷，你家主子可好？”

紀榮自從紀宗慶去世后，便一心聽命紀婉青，他現在的主子，正是太子妃，聞言立即答話，“回侯爺的話，我家主子安好。”

“我家主子出宮不易，特地讓小的給侯爺帶個安。”

王澤德自然說自己安好，隨即又問：“不知你今日前來，可是太子妃娘娘有何事？”

紀婉青嫁的是皇太子，而東川侯府則是從前差點定了親的人家，賜婚圣旨下來后，為了避嫌，雙方默契沒有再來往，王家只悄悄使人添了妝。

不過，顯然王澤德對故友之，還是很看重的，說話時一臉關切。

宮中傳話并信的人語氣鄭重，叮嚀了好幾遍，可見主子對這封信的看重程度。紀榮當下也不廢話，立即探手從懷中取出書信。

“這是我家主子給侯爺的信，請侯爺過目。”

王忠已經上前，從紀榮手里接了信，快步行至大書案前，到主子手里。

王澤德右邊袖子空，只剩一條左臂，不過三年過去了，他早已習慣，左手十分靈活，挑了火漆，取出信箋，立即垂目，凝神細看。

“王伯父見字如晤，自揖別尊，已是數月，爾添懷思。今侄乍聞一事，倍驚惶，還伯父為侄細細解。

聽聞家父家兄當年北征之時，被圍困松堡，糧絕突圍時，本應有援軍相助，不想卻遭刻意阻滯，支撐兩天，方力竭重傷死。

不知此事真否？

書短意長，不一一細說。侄翹首待復。”

紀婉青不以太子妃尊位自居，而是如往昔一般自稱侄，語氣雖震驚焦急，但卻十分有禮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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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王澤德注目焦點卻不在此，他視線掃過“圍困松堡、援軍相助、刻意阻滯”之時，瞳仁陡然一。

他心中驚濤駭浪，不過到底久歷世事，神作毫未見不妥，眼瞼微垂看信見，卻剛好遮住那些微異常。

“原來是此事。”

王澤德長嘆一聲，抬眸搖頭，“往事既已定局，生者卻仍需度日。舊日我唯恐們姐妹悲慟太過，傷了子，便沒有提起這事。”

“不想，今日還是知道了。”

他神有些黯然，不過還是立即鋪了紙箋，提筆蘸墨，仔細寫了回信。

王澤德的手不大方便，王忠便上前幫助主子，將信箋放進封皮之，并用了火漆，最后到紀榮手里。

紀榮得了回信，也不多留，站起告退后，匆匆離開。

“王忠，你送一送紀總管。”

王忠立即領命，二人隨即出了門，大書房僅余王澤德一人。

大門一被掩上，他立即不復氣定神閑，濃眉蹙，神相當凝重，已坐不住了，站起在書房來回踱步。

那事兒定案已三年，他萬萬沒有想到，時至今日，既然還有人惦記這樁事，而且紀婉青竟也知悉了真相。

王澤德心深是很不安的，三年風平浪靜并未讓其消退，今日一封書信，讓深埋已久的焦灼重新翻涌而起。

他心中驟生不祥的預。

這預讓他坐立難安，踱步苦思良久，他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返回書案前，鋪開紙箋，匆匆寫下一封信。

王澤德這回沒讓人幫忙裝封皮，自己放慢速度，一只手辦妥，隨即揚聲喚道：“王忠！”

王忠送罷紀榮，便回到外書房門前，他也不進去，只垂首候著，一聽見呼喚，立即推門進去。

“王忠，你換衫，小心一些，將這信送到二爺。”王澤德聲音沉沉，將剛封好的信遞過去。

王忠聞言心中一凜，立即應是，接過書信小心揣在懷里，匆匆出了門。

他折返自己的小院，找個借口將伺候的小幺兒打發走，打開箱，翻出一套三年沒穿過的布裳，套在上。

這位大管事戴了個竹笠，將帽檐拉得極低，遮住大半臉面。他趕了輛下仆用的灰蓬小車，從下仆進出的小門出去了，出了后巷，如尋常小廝一般，半點不惹人注目。

王澤德這封書信，被送到一寬敞的大院子。

這大院子花木錯落有致，一條溪流蜿蜒，溪畔幾叢竹，再遠一些，則是十數間雅舍。

時值隆冬，溪水結冰，花木大多凋零，不過卻能看出此間主人獨匠心。

雅舍的隔扇窗被推開，窗前放了一張黃花梨塌，榻上斜臥了一個青年男子。

青年面如冠玉，眉目清雋，可惜神淡淡，捻起白玉酒杯一仰而盡，靜靜看著賞看窗外怒放的紅梅。

雅舍地暖相當充裕，青年只隨意披了件白暗紋錦，襟微敞，讓上前添酒的貌丫鬟紅了臉。

不過，這等愜意氛圍卻被打破了。

“二爺，東川侯府來了信。”話罷，來人立即將書信遞上。

“王澤德？”被稱為二爺的白青年一蹙眉，“不是告訴過他，沒有十萬火急之事，不可再傳信嗎？”

要知道，東宮皇太子一直未放棄查探當年之事。王澤德好不容易偽裝過去，若是再引他注目，那后果將極糟。

當年宣府雖說損失很大，但存活下來的大小將領也不，高煦要關注的人多。再加上王澤德意外失去一條手臂，被迫卸職賦閑，算是利益大損者，再加上他演技不錯，這才堪堪避過。

沒有疑點被調查，與發現疑點被關注，完全是兩碼事。皇太子高煦的能力，二爺從未小覷。

二爺接過信，立即展開，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事，讓對方失了分寸。

一目十行看罷書信，他隨手扔下，哂笑一聲，“嘖嘖，不過一個黃丫頭，就把王澤德嚇破了膽子。”

“他當年不是裝得好的嗎？怎麼一上姓紀的，就方寸大？莫不是沒了一條手臂，連膽子都沒了。”

二爺請嘲幾句，神一冷，“告訴他，太子妃無半點頭緒，只要他如舊日一般穩住，無人能窺見毫端倪。”

稟事之人立即應是，并取來筆墨紙硯，平鋪在榻旁的小幾上。

二爺直起子，提筆快速寫了一封信，沒有署名，只取出一方白玉小印，在該署名的地方按了按。

書信立即用了火漆，到正在焦急等待的王忠手上。

王忠趕扣上竹笠，了帽檐，重新駕了小車，從后邊已蔽小門離開，悄悄趕回東川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