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湖前公社回來后的第三天,兒園中再度組織了一次防火演練。

　宋禾站在兒園場中，周圍是兒園的所有孩子。

　點燃一堆火，然后問：“看,我要是想把這個火滅了該怎麼辦？”

　小孩們嘰嘰喳喳回答起來,有時候用水的,有說用土的,還有說在火上邊滾一圈,把火給滾滅的。

　是的,即使們兒園前前后后進行了三次防火演練演,平時也一直有講滅火時的注意事項，可依舊有小孩給出“以殉火”的答案。

　小孩的好奇心格外旺盛，求知也非常濃烈。大人越讓他們別干什麼事，他們就越想干什麼事。

　宋禾想了很久都不知該如何對待這種況,干脆就讓經歷過這件事的人來說說，說說他當時在火場上的絕。

　估著時間,預計江包樹快到了,于是讓所有小孩帶著自己的小板凳到場上坐好。

　“小朋友們之前不是問過我被火燒后會怎麼樣嗎？等等你們就曉得了。”

　宋禾半蹲在地上說道：“待會兒會有一個特殊客人來到咱們兒園。我猜你們應該會很驚喜,因為他特別厲害，他跟咱們與眾不同。”

　說著,宋禾在一雙雙好奇的眼睛前驚喜道：“大家還記得孫悟空嗎？”

　許多小孩迅速舉手：“記得！”

　“哇大家真棒！老師才講過一次大家都還沒忘呢！”宋禾趕鼓鼓掌。

　接著神道：“那,大家都還記得從太上老君丹爐中跳出來，練就一雙火眼金睛的孫悟空嗎！”

　小孩們更激了,有幾個大班的娃娃甚至當場翻幾個跟頭。

　大班最大的刺頭滿是迫不及待地問：“記得記得，小禾老師，來做客的是孫悟空嗎？”

　“對啦！”

　宋禾排排掌,“剛從太上老君煉丹爐中出來的孫悟空是有些不一樣的,大家等會兒可千萬別被嚇到。”

　“才不會呢,孫悟空是英雄！”

　“對對對，我們才不會被嚇到，我們最勇敢小孩。”

　“大家都好棒，那我就去邀請孫悟空來做客啦！”

　宋禾提著心讓人把江包樹請進來，在他進小場的那一刻，場上突然靜寂無聲。

　等江包樹站到宋禾站的位置上時，底下的小孩像是恍然驚醒一般。

　有的眼神中帶著崇拜，臉上更是害，不敢輕易和這位“孫悟空”對視。有的則帶著些許害怕，想后退又不敢后退。

　而小班里，還有幾個小孩突然流淚噎，可下一秒就被旁邊小孩捂住，張兮兮道：“別哭，是孫悟空，小心他掏出金箍棒！”

　唯有熊孩子汪小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孫悟空”看。

　咦？總覺得這位孫悟空，他好像在哪兒見過。

　站在大幾十個小孩面前，小孩卻沒哭鬧？

　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兒，的江包樹突然有些不自在。

　說來不可思議，他其實都忘了自己沒燒傷前的樣貌了。

　平時村里人看到他時總會說你當年如何如何，說要是沒燒傷了如何如何……

　隨后便是用一種可憐、悲哀的眼神看著他，他覺得這樣有些好笑。

　他自己都認命，可其他人卻替他不認命。

　自己的樣子自己知道，村中娃娃經常被他嚇哭，他后來干脆就避娃娃們，出門也大多是走偏僻小路。

　然而他這種做法，又被傳不敢見人，害怕見人。村里的干部甚至上門安他，又專門為他開個大會，讓別人不要歧視他。

　江包樹就無語，是真無語！

　要不是當了幾十年和尚臟話罵不過別人，他真得擼起袖子好好辯兩句。

　自從了傷，他就見過無數種陌生人對他的態度。

　唯獨沒見過現在這種。

　他對人的眼神特別敏，而底下這群小娃娃，看到他時有好奇、有害怕、甚至還有他看不懂的崇拜。

　就是沒有驚恐嫌棄。

　破天荒的，一向厚臉皮的江包樹急了，忍不住一直瞟宋禾。

　宋禾：“是可以開始了嗎？好的。”

　說完拍拍手，出笑容：“小朋友們，讓我們鼓掌歡迎今天的防火安全課的老師，江老師！”

　場下頓時傳來猛烈的鼓掌聲，好幾個小孩激得滿臉通紅，手都快拍得冒煙了。

　江包樹：“！！！”

　我沒看懂，我大震撼！

　宋禾昨天就怕他卡殼，自己還提前做好了演講大綱。

　這會兒看他有些不知所措，趕把大綱塞給他。然后拍拍脯，十分慶幸自己的未卜先知。

　江包樹是個識字的，讀了幾十年佛經，準確來說他多算個文化人。

　此刻拿到大綱后，也迅速回想起自己的這次來的任務，趕按照大綱來講述。

　宋禾站在一旁十分欣。這群小娃娃不聽老師的話，卻愿意聽剛從丹爐中出來的孫悟空的話。

　瞧瞧，這一個兩個的，聽得多認真啊！

　江包樹其實是個很能講的人，如果忽略了他的面容，其實能發現他是一個頗為有趣的小老頭。

　“……你們知道被火燒時是什麼覺嗎？”

　底下娃娃聚會神的盯著他，然后搖搖頭。

　“你們都被家里的爹娘打過沒？被火燒比這痛多了，得全村人拿著竹鞭嚯嚯嚯打你們！子掉著屁，使勁！”

　娃娃們嚇得一激靈，有些膽小的都癟了，似乎下一秒就能哇哇大哭。

　而膽子大的就抱著屁，可上還在催促著：“繼續繼續！”

　江包樹面有些不滿意，不可能啊，自己竟然沒有嚇哭這群小孩子？

　接著，他又把大綱翻開下一頁。

　“……你們知道我是怎麼從煉丹爐里逃出來的嗎？”

　“我先把太上老君的巾沾了水，然后遮住和鼻子。然后啊，沿著丹爐里的墻角往門口爬……”

　“知道我上著火了怎麼辦嗎？”

　“使勁滾！倒在地上使勁滾！哇哇哇好痛，我不滾就更痛！”

　……

　不遠，兒園門外圍觀的人慢慢變多。

　有人好奇問：“這不是包樹師傅嗎，他咋來了？那群小孩居然沒被他嚇哭。”

　“兒園請來上課的，說是什麼防火知識。誒，要我說兒園這課上的是真有用，我家前兩天茅廁著火，我兒子還知道用沙子去堆火。”

　“真的？”

　“是啊，還說什麼地震來了咋樣咋樣，說的一套一套的。”

　其他人聽后點點頭，紛紛覺得那這兒園上的還是有點用的。

　花了半個上午的時間，江包樹當了半個上午的孫猴子。

　臨走前他喝了足足一瓷缸杯子的水，臉上出難得的喜意。

　他整個人似乎變得無比輕松，外表的皮囊，本無法遮掩他從心散發出來的愉悅。

　“小禾老師？在兒園我得你小禾老師對吧？”

　宋禾點點頭，笑笑說：“您怎麼都行。”

　江包樹長長吐出氣：“我還是得你老師，你稱得上這聲老師。”

　宋禾一怔，趕謙虛道：“您過譽了。”

　江包樹慢慢走到兒園門口，看著一個個被家長接走的孩子，轉頭認真道：“我活了這麼多年，什麼好事壞事爛事我都經歷過，見的人多了，還真就練出一副利眼出來。人呢，都得以心換心，你們兒園對我咋樣，我能覺出來。以后你們兒園還有啥事，盡管我。”

　宋禾：“那……”

　“哎，等等，我還沒說完。”江包樹立刻打斷的話：“你可別小瞧我，覺得我沒用。”

　宋禾飛快：“我沒有！”

　他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我好歹活了五十年，在廟里聽了一肚子的故事，糊弄你這些小孩子還是輕輕松松的。”

　江包樹覺得這個小禾老師是同道中人，他糊弄人，也糊弄人，還把《西游記》給拉出來騙這些小娃娃。

　剛剛拿到大綱時他差點沒被嚇到。

　宋禾心中嘆聲氣，《西游記》也就只有這兩年能講啦，以后那些娃娃想聽都聽不到了。

　點頭答應下來，誠懇道：“謝謝江爺爺，以后我有事兒一定再來找你。”

　覺得被尊重的江包樹十分高興，樂呵呵的離開，快走遠時轉頭又道：“請我幫忙可不是免費的，得按上次那個規格來！”

　說完，不等宋禾反應，立刻揮揮手溜走。

　宋禾站在門口一臉無奈，搖兩下頭后輕輕松松回家去。

　解決了一件心頭大事可不得輕松嗎！

　家中，被好幾個老師連番吹過彩虹屁的大娃，已經被架在了烹飪這個火架上。

　宋禾爭取讓他堅持21天，因為有個說法是21天養一個習慣。

　想到以后下班就能吃飯的生活，宋禾就不滋滋。

　如果能把洗服這個重擔也扔出去就最好啦，以后自己洗自己的，再不用心。

　看來小孩長大后帶給的不是只有“不好忽悠”，更有無盡的輕松啊。

　“今天吃啥菜呢大娃廚師？”宋禾洗手上桌，隨即眼睛一亮：“哇，居然是豆腐，哪兒來的豆腐！”

　大娃滿臉都是要夸夸的表：“我同桌小胖他家會做豆腐，我就去他家買了豆腐！”

　宋禾：“哇，咱們大娃棒棒的！不過，這個小胖是大娃的好朋友嗎？”

　這陣子很忙，無比的忙。本沒什麼時間去關注三個小孩在小學的新生活。

　如今兒園的事倒是可以告一階段了，那麼也可以了解一下三個小孩的校園生活了。

　宋禾鼓勵道：“來，你們愿意的話，跟姐姐說說在學校里到了什麼新朋友。姐姐也可以跟你們說說我認識了哪些有趣的小同學。”

　“我呀，認識小胖！姐姐，小胖好有趣哦！他是我的好朋友，還說冬天的時候可以讓我把手到他的口袋里。”

　小妹迫不及待說：“我認識了丹丹，夸我漂亮，我喜歡！我教算數，也不會嫌我教的快！”

　米寶思考好一會兒：“認識了顧老師，我最喜歡了，什麼都懂。今天早上還答應了下午會給我講唐太宗！”

　宋禾：“我啊，認識一群很有趣的小朋友……”

　……

　此刻正是吃飯的時候，微風卷著各家的飯香到竄，使得整個河西公社著祥和溫馨的氣息。

　秋末的天氣令人心舒暢。

　秋高氣爽，和煦，一月一月地慢慢過去。

　老人們都說1964年，是最近幾十年來最好的景。

　宋禾聽了默默點頭，1964年還是往后十年來最好的年月。

　這一年，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炸功。

　這一年，整個平和縣都在蓬的發展。

　據說縣里的火車又通了兩條路線，縣里新添幾座三層樓房，縣里又辦起好幾間街道兒園，還有八個高中生考上大學。

　而河西公社呢？

　河西公社的灌溉水渠已全面建好，河西公社架了一座大橋，開了一條大路，最令練主任欣喜的是今年又多添了一百多個新生兒！

　宋禾了解到，李家村大隊在今年終于實現人人發錢，連李二家都把隊里的欠賬給消了。

　所有人都在憧憬著未來，他們希未來能夠更好。

　然而，隨著時間的臨近，宋禾心卻愈加張。

　未來確實一片明燦爛，但在天亮的前夕，總是要度過一段最昏暗的時候。

　“叮鈴叮鈴——”

　自行車的聲音從遠慢慢飄近，悉的聲音讓宋禾趕跑出門。

　“宋禾，有你的信！”

　送信的人依舊是小楊，他如今都跟宋禾混了，時不時還會幫宋禾從縣里代買一些東西。

　“哎，來了！”

　宋禾接過信件，對小楊道：“要不進來喝杯水？”

　小楊搖搖頭，指了指布袋：“瞧瞧，我還有許多沒送呢。”

　說完，蹬著自行車迅速離開。

　“那再見！”

　宋禾著信封跑到房間中，神有點復雜，一瞬間，竟然不敢打開這封信。

　門外，米寶迅速沖了進來，滿頭大汗問：“姐姐，是秀秀姐姐寄信來了嗎？”

　宋禾蹙眉：“才五月天你咋熱這樣，可別一直跑，擔心冒。”

　米寶點點頭：“我剛剛在玩打鬼子，等會兒不服。”

　說著，他眼睛直直盯住宋禾手上的信。

　宋禾無奈，“你的在桌子上，這是我的。”

　“啊，真好！秀秀姐姐肯定給我寄給報紙！”說著米寶拿著信沖回自己的房間。

　宋禾長長嘆口氣。

　是啊，真好。

　無知真好啊，也很想無知。

　過了好一會兒，宋禾回過神，把信封打開。

　果然不出所料，映眼簾的是一份報紙。

　一份1966年5月17號的報紙，報紙上寫了一直藏在記憶深的那件事——

　那個給無數人帶來巨大影的小組立了。

　“宋禾同志：今年四月份收到你的來信，可因為我工作繁忙，一直等到如今才給你回信。信中我附帶了一份報紙，這份報紙讓我無比惶恐。近期我們報社常常談論此事，不人預測這或許為社會的一個新風向……如今我還不知這個變化是好是壞，6月中旬我或許會回一趟平和縣，到那時與你共同討論。”

　臥室十分安靜，唯有信紙窸窸窣窣翻的聲音。

　宋禾從窗戶向外面遼闊的天地。

　明明與往日并無不同，卻覺得暗藏洶涌。

　練秀安辦公室。

　小柴讓宋禾吃過中午飯后來找練主任，沒太耽擱，剛吃完午飯就跑了過來。

　練秀安此刻也才剛吃完飯，正拿著飯盒回辦公室。

　“來來來，有事找你。”讓宋禾坐下。

　經過幾年相，宋禾跟練秀安混了，在面對時也沒有那麼戰戰兢兢。

　宋禾：“主任有啥事兒嗎？”

　上次主任找時，是讓安排一次兒園大合唱。上上次主任找時，是讓在縣城領導面前開一次兒園公開課。上上上次主任找，是讓帶著兒園小朋友下地干農活……

　一次次的經驗讓宋禾總結出來，主任找保管沒有好事。

　練秀安沒先說話，倒是先呵呵笑兩聲，整個人面容特別和藹可親。

　宋禾：更怕了。

　真有些不了：“主任您別鋪墊，就直說。”

　鋪墊鋪的越大，活就越大。

　練秀安“嗐”了一聲，“是好事兒！”

　宋禾不大相信，臉上也是著這種表。

　練秀安：“真的！我就長話短說，廣播站翻新好了，我打算讓你去當廣播員！”

　“……”

　“！！！”

　宋禾眼睛由無神慢慢瞪大，整個人耳邊嗡嗡響，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啥？廣播員！有編制的活兒！這種好事能得到我！”

　宋禾大驚！

　娘嘞，練主任這次居然沒有榨，反而給了一張實實在在的大餅？！

　這個大餅從天而降，把砸得暈乎乎的。

　宋禾反應過來趕道：“這話咋說，真的嗎，別人也同意嗎？兒園怎麼辦？我啥時候上任？”

　宋禾的三連問讓練秀安特別有就。

　慢悠悠的端起一杯水，小嘬一口：“別人哪能不同意，你簡直是全票通過。”

　宋禾這兩年的績，那是全公社都有目共睹。

　娃娃們進兒園是什麼樣的？出兒園又是什麼樣的？

　只有家長們最知道。

　這些家長如今對兒園里的各個老師們，那一個謝。兒園中打桌子，打玩他們都爭著搶著去幫忙，恨不得所有力都自己出。

　像那對上湖村的老夫妻，天天都給幾個老師送野菜，要不然就是送野果，不收還直接給你扔兒園里。

　搞得宋禾幾人沒辦法，全部給公社，讓公社幫忙把這些菜給行不方便的老人。

　公社廣播員是怎麼來的？自然得通過群眾同意，所以宋禾就不要擔心這個問題。

　練秀安接著道：“至于兒園，你就再干著，反正也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了。”

　頗有些語重心長：“小禾啊，我這是看你有能力啊，要不然也不能把這兩個重要的活都給你干。”

　宋禾心想這也啊，哪知練秀安又道：“不過這樣的話，你兒園的工資我就不給你算了，也給你按照公分計算好吧。”

　一個人拿兩份工資，很容易被人舉報。

　把這個原因跟宋禾說清楚，想必宋禾也會理解的。

　宋禾：“……”

　練秀安慨一聲：“哎，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

　“至于啥時候上任？就下個月吧，今天都25號了，你剛好可以把兒園不重要的事先安排給其他人做，不過大上你還是要看的。”

　練秀安拍拍肩膀，“以后我多給你爭取一些票證！好好加油干！”

　宋禾：“……”

　公分啊？

　辛辛苦苦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這跟在李家村時，有什麼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