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救？”

　花嫵微微歪了頭,垂眸著他，道：“皇上想要如何補救呢？”

　周璟坦然道：“當初朕既說立你為皇后，回宮之后,便兌現此諾，下旨冊封你為后。”

　花嫵的反應卻很平靜，既不覺得歡喜,也沒有得償所愿的興,只是問道：“倘若有人反對臣妾做皇后呢？皇上也會一意孤行嗎？”

　周璟回視，眼神始終未曾躲閃,語氣里著幾分篤定：“朕是天子，有權決定自己的皇后是誰。”

　聞言,花嫵終于輕笑起來，只是的笑意里意味不明，就像這朦朧的月，人看不真切,輕輕道：“好呀。”

　然后便松開了樹枝，張開雙臂,廣袖翻飛,像一只蝴蝶一般墜下來,那一瞬間,周璟驚得心都要驟停，幾步上前，將這不知死活的人一把接住,穩穩抱在懷中，聲音怒斥道：“你不要命了？”

　花嫵摟住他的脖子,吃吃笑道：“皇上會接住臣妾呀。”

　周璟心里仍舊有氣,冷冷道：“若是我沒接呢？”

　花嫵側過頭,仰著他的眼睛，道：“那也沒關系，頂多摔胳膊斷，疼一陣子，再不濟，摔到腦袋，得了和皇上一樣的病，把什麼事都忘了，一了百了，倒也是一樁好事呢。”

　聽聞此言，周璟擁住的手臂略略一，斥道：“不要胡說。”

　他沒有放下懷中的人，花嫵盯著他的眼睛，像是要看清楚什麼似的，認真問道：“皇上是在可憐臣妾嗎？”

　周璟否認道：“沒有。”

　花嫵又笑瞇瞇地問：“那皇上是喜歡臣妾？”

　周璟這次沒有回答，空氣沉默著，漫山遍野都是安靜，唯有遠的夜風吹過山嵐，傳來一兩聲約的鳴。

　……

　夜無垠，月如水，落在兩人上，像是覆了一層薄薄的霜雪，燈如豆，線昏黃，卻依然照亮了前行的小徑，兩道影一前一后緩緩而行。

　周璟一路牽著花嫵的手，把人送回了禪房，隔壁屋里的燈熄滅了，顯是太后已經睡，唯有花嫵的房門還開著一條，一個人影躲在門后張，見了他們來，立即把門拉開，正是綠珠，兩眼汪汪的，差點就要哭出來了，張口言。

　花嫵立即手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綠珠反應過來，忙手捂住，將兩人讓進屋里，小聲道：“主子，您可回來了，奴婢差點給急死了。”

　花嫵拍拍的頭，安道：“哭什麼，太后娘娘派人來過了嗎？”

　綠珠點點頭，又道：“方才不久前派人來過，問娘娘在不在，奴婢沒敢開門，只說娘娘今日拜佛累了，早早就歇下了。”

　花嫵了的臉，滿意地夸道：“真聰明。”

　綠珠好氣又好笑，道：“娘娘別打趣奴婢了，那會兒奴婢魂都飛了，說話打，好在沒人聽出來，否則還不知如何收場。”

　周璟見時候不早，對花嫵道：“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跑了。”

　花嫵點頭：“嗯吶嗯吶。”

　答應得太快，周璟下意識疑心在敷衍自己，沒有立即離開，直到綠珠開始服侍花嫵梳洗，花嫵側過頭來，眉目盈盈，在燭下粲然生輝，道：“夜深了，皇上要留宿此麼？”

　周璟起道：“朕先回去了。”

　花嫵從善如流：“臣妾恭送皇上。”

　他方一轉，就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引得幾人都低頭看去，花嫵俯拾起來，有些好奇地道：“這是什麼？”

　放在手心，是一個小小的香包，鵝黃的緞面，上面繡了一個憨態可掬的狗頭，綠珠輕輕哎了一聲，訝異道：“這不是絨——”

　花嫵立即了一把，笑地接口道：“這是我親手繡了送給皇上的。”

　綠珠頓時了悟，默默把話咽了回去，看著花嫵將那香包回給天子，故意打趣道：“想不到皇上這般惜，竟然隨帶在邊，真臣妾寵若驚。”

　周璟薄微抿，解釋道：“大概是服侍的宮人瞧著好看，給朕掛在玉佩上了。”

　這話怎麼聽都有一子蓋彌彰的意味，花嫵只是笑，作恍然大悟狀：“看來臣妾又自作多了呀。”

　尾音輕飄飄的，著幾分促狹，周璟并不理會，收起香包，泰然自若地道：“明日一早就要回宮了，你好好休息。”

　叮囑完，他便離開了，步子尚算穩重，等關上了門，綠珠回轉來，聽見花嫵自言自語道：“哎，你說他要是知道這香包是絨絨的，會怎麼樣？”

　綠珠頭大如斗，覺得自家主子這種想法十分危險，哭笑不得地道：“皇上是天子，娘娘這樣捉弄他，他知道了，恐怕會十分生氣……”

　花嫵卻不以為意，托著腮笑瞇瞇地道：“生氣才好，我就喜歡看他生氣。”

　在老虎邊捋胡須，看它氣得想咬人的樣子，真是太有意思了。

　卻說周璟離了禪院，獨自走在小徑上，途經那一片竹林時，林中依然有流螢飛舞，星星點點，不勝收，他停下步子，從袖中取出方才那個香包，拉開錦繩，有幾點金自其中冉冉升起，微閃爍，飛了夜之中。

　周璟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優寡斷的人，可在面對那人的盈盈淺笑時，他下意識就退卻了，本能察覺到危險，就像送到邊的甜餌，只待他張口吞下，便會圖窮匕見。

　……

　次日一早，圣駕便啟程回往皇宮，太后不知怎麼想的，把花嫵過去，與共乘一車，花嫵再不能如來時一般自在了，捧著一本經書，整個人都有點懨懨的，像霜打的茄子。

　太后見了，倒生出幾分關切來，問道：“是不是昨日累著了？”

　花嫵點頭，黛眉輕蹙，故作疲憊道：“臣妾昨日聽了法會，頗有悟，夜里起來誦經到子時，故而困乏，請太后娘娘恕罪。”

　聽聞此言，太后哪里還會怪，十分和氣地道：“既然如此，你先別看了，在車上好好休息休息。”

　花嫵不得把經書扔了，但還是要裝模作樣，正推辭幾句，卻聽旁邊的宮婢低聲在太后耳邊道：“太后娘娘，前面就是了。”

　前面？

　花嫵一怔，見太后掀起了車簾，往外看了一眼，見了一座高門府邸，門頭上懸著一塊匾額，上書兩個描金大字：花府。

　自花嫵出嫁后，就再也沒有回過這里，許久不見，那座府邸變得既陌生又悉，乍一看見，甚至在片刻后才反應過來。

　哦，原來是那里。

　馬車沒停下，太后放下簾子，對道：“本想讓你回去看看的，但是你既然已經累了，就改天吧。”

　花嫵十分慶幸方才扯了個謊，因此而躲過一劫，那個地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去了。

　……

　書房。

　周璟將一卷圣旨給劉福滿，道：“明日上朝的時候宣讀。”

　劉福滿并不敢打開看，恭恭敬敬地雙手捧過黃絹，細聲道：“奴才明白。”

　正在這時，外面有宮人進來稟道，說陸太師前來求見，周璟聽罷，道：“正好，朕也有事找他，請他進來吧。”

　不多時，宮人引著陸太師進來了，他如今已年近古稀，穿了一襲朱服，須發皆白，走路都有些悠了，陸太師是三朝元老，周璟自不會讓他跪著，便免去大禮，又命人賜了座。

　陸太師謝過恩，這才挨著繡凳的邊沿坐了，君臣寒暄幾句，這才進正題，周璟問道：“太師今日來見朕，不知是為了何事？”

　陸太師忙道：“回稟皇上，確有一事，只是不知如何與陛下啟齒。”

　他說著，重重嘆了一口氣，周璟心中已有幾分猜測，但面上還是道：“太師但說無妨，朕先聽一聽。”

　陸太師這才道：“承蒙敬帝與先帝陛下看重，讓老臣以微賤之，效力朝廷數十年，過蒙拔擢，寵命優渥，老臣躬自省，未能為朝廷做出什麼貢獻，以至夜不能寐，如今老臣已六十有八，殘年余力，老大無，愧對敬帝與先帝陛下，故而向陛下乞骸骨，告老還鄉，還陛下全。”

　他說著，面上出愧，像是難以面對周璟一般，起伏跪下去，深深埋著頭，周璟聽了，面沉之，親自自案后走出來，將他扶起，道：“太師言重了，您是三朝元老，敬帝和先帝親手提拔的老臣，為了朝廷殫竭慮，豈是一事無？朕初登基，許多事還未能得心應手，還需要太師多多扶持。”

　聽了天子一席話，陸太師老淚縱橫，道：“老臣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看重吶。”

　周璟又安幾句，讓他坐下了，陸太師道：“老臣近來愈發覺得力不從心，病孱弱，難以顧及朝中之事，人一老，子也大不如前，夜里也歇息不好，時常被驚醒。”

　話說到這里，他言又止，被什麼驚醒，也不往下說了。

　他今日的來意，周璟自然已是心知肚明，并不順著話頭追問下去，只是想了想，贊同道：“太師為國事勞一輩子，鞠躬盡瘁，確實十分艱難，您是老臣，朕也不能太過苛刻了。”

　聞言，陸太師心中陡然升起幾分不妙的覺，沒等他開口，就聽天子沉片刻，道：“這樣吧，朕諒太師年事已高，這段時間就先在府里養病，宮里派幾個太醫去給太師診治，務必讓太師調理好，太師覺得如何？”

　陸太師愣住了，一時間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沒料到這新晉天子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真的就坡下驢讓他在府里養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