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春風凜然，帶著冬日的余威，銳不可當掠過寬窄宮道。越長溪站在文華殿門口, 紅宮服被吹得高高揚起, 像一抹明艷的火。

　的視線掃過文華殿高飛的屋檐、朱紅大門、冰冷的臺階, 目始終沒有焦距。

　半枝系斗篷，好奇環顧左右，“公主，我們為什麼來文華殿？這里不是皇子講學的地方麼？”

　文華殿, 大申皇家貴族學校。

　皇子五歲起, 每天來文華殿學習四書五經、治國之道；十四歲后，皇子離宮, 也要參加每月三次的經筵。

　今天初二，正是經筵的日子，所有皇子都在。

　越長溪住高飛的擺，指尖微頓, 淡淡道, “隨便看看。”

　們來得巧, 上午的經筵剛剛結束, 諸位皇子從大殿走出來。

　最前面是三皇子，一紫, 趾高氣昂, 后跟著數位隨從, 各個點頭哈腰、神諂。仿佛一只大茄子領著幾個小土豆，嘚瑟著走來。

　越長溪：“……”噗嗤，不行，忍住, 不能笑！難道渣渣暉發現自己打不過，改走搞笑路線，想活活笑死麼？

　三皇子看見越長溪，眼中閃過惡毒、憤怒、嫉恨、輕慢……仿佛全天下的負面緒同時浮現。

　然而這里人太多，他只能忍住怒氣，假笑開口，“皇妹，你怎麼在這？這可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越長溪看著三皇子，心中疑，他的眼睛不會累麼？看著都累了！

　掃過大殿前的皇子，似乎沒有想見的人，才漫不經心回道，“父皇同意的。”

　自聰慧，申帝特意允諾，可以和諸位皇子一同學習，但越長溪從未來過文華殿。

　畢竟什麼都沒做，皇后尚且如此忌憚；若是表現出對政事的興趣，皇后能直接吃了！

　越長溪：不敢來不敢來。

　父皇竟如此偏！永遠都是！賤.人憑什麼！

　三皇子表一陣扭曲，眼神憤恨，剛要開口時，大殿走出一個年，他遠遠看見三皇子和越長溪，神一愣，突然跑過來，“三皇兄，大學士您去一趟。”

　“可能想與本王討論政事吧。父皇都夸贊，本王在兵部表現甚好。”看見來人，三皇子立馬忘記越長溪，只是人，不值一提，皇子才是他的對手。

　他瞇眼看向對方，不忘敲打，“六弟也要努力，聽說你又沒背下書，被先生罵了？”

　“書很難背嘛，字多還枯燥，哪有蟋蟀好玩，”年撓撓頭，仿佛很苦惱，“明天父皇還要考，怎麼辦？”

　三皇子仰起頭，掩飾住眼中的輕蔑與得意，“放心，本王會為你求的。”

　“真的嘛？”年眼前一亮，拍手道，“那可太好了，謝謝三皇兄！”

　哼！果然是廢！三皇子瞥了對方一眼，負手離開，鼻孔都快仰到天上，臨走時不忘狠狠瞪向越長溪，滿臉寫著‘本王下次再收拾你’。

　“走吧走吧。”

　越長溪翻個白眼，一臉嫌棄地揮手，又讓三皇子表一陣扭曲，都快擰麻花了。越長溪懶得理他，在看眼前的年。

　年大概十幾歲，介于孩和人之間，有種穩重與天真純粹混合的氣質。他一皇子宮服，眼神明亮，端正清。

　他的眼睛很像賢妃，黑灰，，像雨后的青草地。但比起賢妃，又多了一份聰慧狡黠。

　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中長大的孩子。

　三年前離宮時，六皇子還是個小胖子，如今已經條郁郁青青的年，長真的很神奇……越長溪神微恍，不知在想什麼。

　六皇子看見三皇子離開，才轉頭松了口氣。

　他板著小臉，努力做出的樣子，關心道，“可算走了，他沒為難皇姐吧？”

　語氣親昵又自然，說話時還輕輕拽著越長溪的袖口，雖然努力表現地像大人，但是一舉一還會出孩子的天真。

　越長溪不太適應對方的親近，但也沒有拒絕，慢半拍回答，“你來的很及時，他什麼都沒做。”

　“那真是太好了！”

　六皇子沒發現的心不在焉，興高采烈道，“皇姐是來找人的？我認路，我帶你去。”

　越長溪搖頭，“我不找誰，只是偶然路過這里，現在要回永和宮了。”

　沒說真話，更不可能路過這里，但六皇子沒有拆穿，很穩重地表示，“那我送皇姐回宮。”

　越長溪看見小年凍得通紅的臉，把手爐塞給對方，示意半枝先走，對六皇子點點頭，“走吧。”

　六皇子兩手抱著手爐，亦步亦趨跟在后，說話時會仰起頭，像某種可的大型犬，無害而溫順。

　越長溪剛給對方上標簽，忽然聽見小年沉沉開口，“皇姐，我想與您做個易。”

　六皇子說話時，兩人剛離開文華閣，還未走多遠，可見他的急迫。

　聰慧卻不夠穩重，越長溪添上一條，冷靜詢問，“你想做什麼易？”

　六皇子捧著手爐，頭垂得很低，“您幫我求父皇，讓我去封地。以后，我屬地的三收，歸您所有。”

　越長溪慢慢停下腳步，臉嚴肅，“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皇子十四歲以后，可以出宮建府，也可以直接封王、去封地。但去了封地，非皇帝傳召，不能回京，等于徹底放棄皇位。

　六皇子不想當皇帝？真有人不想當皇帝麼？

　事實證明，的確有人不想。

　六皇子道，“三個月前，皇后對我下手，我雖然僥幸逃，但從那以后，母妃一直很張很焦慮，夜不能寐。雖然沒說，但我其實都知道。我沒什麼本事，不知道怎麼幫忙，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個辦法。如果能去封地，母妃和外祖的日子都會更好過。”

　他低下頭，眼中飛快閃過失落，“我一直以為，只要我表現得笨一點，皇后就不會對我手……”

　裝笨、藏拙，就可以不被忌憚。他看人，卻低估了人的狠毒。

　年比想象中更聰明，也不是全然無害，越長溪很快意識到這點，但卻在想其他事，許久過后，才恍惚開口，“你寧愿放棄皇位，就因為不想讓賢妃擔心？”

　“不讓母妃擔心，還能保住所有人的命。這個理由還不夠麼？”越浮偏頭，眼神誠摯而坦然，“如果是您與孝靜皇后，您肯定也會這樣做。”

　六皇子似乎很像說服，甚至用孝靜皇后與賢妃類比，可是……

　許久后，越長溪搖頭，“退讓不能解決問題，只會讓對方更加肆無忌憚。”

　一字一頓道，“所以，如果是我，我不會這樣做。”

　六皇子一怔，陷沉思。

　*

　送走若有所思的小年，越長溪回永和宮。一邊走一邊思索，回過神時，眼前出現的不是朱紅宮門，而是東廠漆黑的木門。

　越長溪怔忪片刻，哭笑不得，怎麼還走習慣了呢？

　轉走時，忽然頓住，指尖了，腳步一轉，轉向東廠更深。

　推開門時，房間里沒有別人。衛良似乎剛被喂過藥，上有一點褐。

　湯藥留在上最苦了！推己及人，猜測對方肯定也不舒服，越長溪拿出帕子，潤后，替他掉那層淺淺的湯藥。

　的作很輕，一即分，衛良卻若有所，冷淡的眉眼輕輕皺起，像是煩躁、又像是焦急，指節不安地蜷起，仿佛在尋找什麼。

　越長溪：“……”怎麼回事？他是裝了雷達麼？還能準定位？

　不太想搭理對方，然而，衛良的作不停，繃，傷口都有裂開的趨勢。

　越長溪：“……”這是瓷吧，這絕對是瓷！

　無奈地嘆口氣，告訴自己，都想把對方當樹了，付出點代價也是應該的。抓手就抓手，又不會二兩，衛良醒來也不會知道。

　很快說服自己，握住衛良的手，幾乎是一瞬間，對方眉眼舒展，冷凝的郁氣逐漸消散，像是融化的冰，乖巧地蜷在邊。

　越長溪忍不住腹誹，原來只聽說過‘神犬’，萬萬沒想到，會變‘神人’。

　握著冰涼的手指，坐在床邊，覺不太舒服，又砰砰兩下蹬掉鞋子，抱膝坐下，視線停在地面的磚上，開始發呆。

　午后余暉灑進來、照到那條磚上時，越長溪才回過神，對著衛良，像對待樹，緩緩開口，“我今天見到了賢妃和六皇子，是兩個很奇怪的人。”

　當賢妃跪下、并且拿出兵符，讓救救六皇子時，越長溪忽然好奇，想知道，能讓賢妃乃至整個孟家，愿意放棄一切來拯救的孩子，究竟什麼樣子。

　所以，沒有答應賢妃，而是來到文華閣，想見見六皇子。

　見到越浮之前，有很多猜測，甚至懷疑對方是不是媽寶男。

　然而，真正見到對方時，越長溪才發現，六皇子可以為了賢妃放棄皇位，正如賢妃為了他，傾盡一切，這對母子竟是驚人的相似。

　越長溪很驚訝，畢竟在九盛城，這樣的親并不多見。

　不得不承認，兩人所做的一切，包括六皇子最后一句話，的確，越長溪想起孝靜皇后。

　孝靜皇后是典型的古代，溫、順、服從。

　和賢妃截然相反，賢妃先是母親，再是其他。孝靜皇后則先是一名妻子，然后是一位皇后，最后才是一名母親。

　孝靜皇后，但更申帝；孝靜皇后在乎，但更在乎皇后的責任。

　越長溪發現這點時，沒有太大反應，畢竟不是真正的孩，早就過了母的年紀。也不愿意指點別人的人生觀念，所以，只是默默疏遠孝靜皇后。

　而的疏遠，讓孝靜皇后難過，想忘這份傷心，所以將更多投到申帝與皇后的責任之中。

　這是一個惡循環。

　當年越長溪并沒發現，還認為自己做的很對，對方不自己，自己也沒必要勉強。直到今日看見賢妃與六皇子，才明白一個道理，所有意都是雙向的。

　像是一道門，門兩邊各有一把鎖，已經牢牢鎖住門，對方又如何能進來。

　世間的都是這樣麼？

　越長溪看向衛良，他已經沉沉睡去，冰冷的眉眼褪去寒意，出春水消融般的沉靜。

　這一生，似乎終于遇到一個不想傷害的人，也從未如此懼怕過，自己可能會被這個人傷害。

　越長溪盯著兩人握的指尖，眼底忽然生出些許退意與恐懼。

　“衛良，我也許不該靠近你。”

　如果我像過去那般，無法正確回應一份意，你會不會和孝靜皇后一樣，疏遠我、遠離我、最終離我而去，而我又要為此掙扎七年。

　能熬過一個七年，未必能熬過下一個。

　越長溪垂眸，午日過簾幕灑在臉上，像一片厚重的霾，將過去的影投進現在。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衛良，畢竟兩輩子加起來，從未喜歡過任何人，也甚被別人喜歡。但知道，絕不愿意再經歷一次地獄般的七年。

　越長溪頓了頓，似乎下定決定，緩慢卻堅定出手指。

　被包裹住的指尖突然接冰冷的空氣，仿佛從盛夏一瞬間邁進冬季，冷得發，越長溪盯著指尖，像盯著某個無法越的鴻。許久過去，恍恍惚惚抬頭，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瞳孔。

　衛良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衛良一覺醒來。好消息是，公主終于發現他的心意；壞消息是，他可能要追妻火葬場了（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