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氣似乎總邁不過春分那道坎兒，進正月中旬，連綿一個月的小雪終究不耐煩，天空破了個窟窿，鵝大雪接連三日不斷。一眼去天地銀裝素裹，山腳的積雪足有三四尺來高。

好些地方鬧了雪災，難民群，各州縣守奏書雪花般飛向京都，遲遲不見援助賑災的指令。關外遊牧民族對地虎視眈眈，整個西北防線常有衝突，薊州府甚至突然冒出一支起義軍，一路橫衝直撞，火球一般滾過來，沿途村鎮慘遭燒掠，消息傳過來，即便延平有威名赫赫的李家軍駐守，也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了不得，多年不見一回的兇年，郊外說是好些莊子給那些逃難來的搶佔了，若是進了城還有咱們的活路？”

另一個聲音呸了一聲，“就有那麼嚴重，咱們小將軍好歹手上攥著十萬兵馬，真有什麼事，李家要走誰攔得住？”

“上頭人要走，自然有人護著，咱們就不一定了。”

“你若真怕，立時就逃去，也沒人攔你。”

“這怎生說，不過閑嘮嗑罷了，夫人自然不會丟下我們。”

上雖安自己，卻有一不安的氛圍縈繞在每個人心頭。涼州延平縱然固若金湯，作為西北的門戶，卻是個軍事要地，一旦有任何戰事，怕是首當其衝。

楚楚靠在柱子上，聽底下婆子嘟嘟囔囔胡猜一回，目著漫天的飛雪，視線所及方寸之不見異，手接一片雪花，慢慢溶在手心。如月將大紅猩猩鬥篷搭在楚楚上，裹領口，“姑娘如今不比先前，好生保重才是。”

如月一想起昨兒大夫診斷的脈相便寒氣從腳底躥起，若不是大爺時常給姑娘用的藥實在是調養子的好東西，要不了多久恐怕便只能得個怏怏羸弱、病膏肓的姑娘。

戚嬤嬤當真好大的膽子，那樣的虎狼之藥也敢拿來害姑娘，“好在是慢的，用的時間也短，請個好大夫好生調理，肯定能恢復。”

如月扶著楚楚進門，眉心又攢起來，戚嬤嬤痰迷了心，大爺待恭敬有佳，兄也安排進軍營親自帶著，怎麼敢？如月憂愁的瞅瞅楚楚小腹，大概換過來的藥沒有避孕的效果，大爺和姑娘又如膠似漆，如今也是一樁麻煩事。

“天下熙攘，利來利往，戚嬤嬤大的大爺，也算半個兒子，卻也能狠下心背叛他。銀環走一趟，我有事問問戚嬤嬤。”楚楚微垂著臉，窗外的白雪反照在臉上，清清冷冷的，竟有李纖纖三分鬱的模樣。剛開始知道懷孕時的震驚慌張早已不見了蹤跡。

“姑娘？”如月憂心的很，怕楚楚驚懼過重，憋在心裡生出病來，“您如今……子重，還是等大爺回來……”

楚楚抿直角，半晌輕輕捫住臉，聲音飄忽的很，“傻如月，我讓的還不夠多嗎？若他們狠心一點，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副藥治死我，大爺回來守著一，便是他們陪葬又怎麼樣？”

況且延平如今憂外患，李軫諸事纏，還不知怎樣辛苦，難道還要拖後，等著他回來救。是懦弱，李軫時常著鼻尖，調侃野貓兒似的只會窩裡橫，殊不知，為了在乎的人野貓兒也能變小豹子，敢的東西，就敢抓花你的臉。

想一想若是沒有守住姑娘，如月渾一冷，牙齒忍不住打，心境更複雜了。如月出去了，楚楚肩膀拉聳著，輕輕住肚子，似乎還在夢中。

“戚嬤嬤失蹤了，今日一早我就去房裡，人去樓空，又去家裡看了一眼，鄰居家婆子說，昨天晚上急匆匆回去，打了個照面就再沒見過人。”銀環滿臉不虞，還沒人神不知鬼不覺從手裡逃過。

楚楚卻仿佛早走準備，一點不意外，“先前子養的太好，戚嬤嬤那副藥才喝下去就生了反應，這才計劃敗，否則不會逃的那麼快。不過……”

毒害對戚嬤嬤沒半點好，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指使的，如月恨恨道：“等大爺回來，就是戚嬤嬤不在，也瞞不住那邊的歹毒心思。”

發生了那樣的事，如月等人再不敢楚楚大廚房出來的任何吃食，隻柱子從外頭請了廚娘，在院子裡單獨開火。有了子，除開聞不得膻腥味兒，楚楚沒任何不適，只是聽不得如月等人說孩子的話，似乎還沒能接。

如月以為經歷這一遭之後，楚楚遷怒，又恨上了李軫，心裡乾著急，也不敢提及孩子的話。安安靜靜用完一頓飯，李纖纖來了。

楚楚端著清湯，目不斜視，李纖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饒有興致的盯著肚子好一會兒，噗噗笑道：“二姐好福氣，有了這麼個寶貝，便是要金山銀山，大哥也願意捧到你面前哄你開心了。”那眼睛裡的記恨卻濃的能化出水來。

楚楚不為所，慢條斯理地用完半碗湯，李纖纖最恨這一副波瀾不驚的做作樣子，“說起來，你還得謝我呢，若不是我找了戚嬤嬤，你先前吃的那虎狼之藥還不知什麼時候停呢。”

楚楚出帕子，揾了揾臉，輕歎口氣，溫聲道：“我還記得你剛生下來，我溜進姨娘院子去看你，那麼小那麼。我當時就喜歡你，姨娘將你護的，明知道不會讓我接近你，我也拿我最好的東西想給你做生辰禮。”

李纖纖冷笑，“你最好的東西還不是大哥給你的，說是喜歡我，我想跟大哥玩兒，你卻一次次把他拉走，你可真是為我好。”

那個時候，李夫人和張姨娘鬥的如火如荼，李纖纖與李軫一起玩是了雙方的肺管子，如何不人拿來做文章。護著，原來是阻礙了，楚楚輕笑，“你是怎麼養的如此天真的。”

大概從小活在父母的庇護中，眼裡全是春花爛漫，後宅的齷蹉私哪裡看得見。

是在嘲諷自己蠢嗎？李纖纖怒不可遏，“不要以為就你最聰明，夫人再怎麼說也是大哥親娘，有朝一日你們對上，他一定會選你嗎？我等著你一敗塗地。”很懷疑楚楚真的不知道這次的事是誰的手筆嗎？

“我前幾天還在看，哪個青年才俊好，家裡好，想給你說個好人家，殊不知……”聲音慢吞吞，輕輕吐出幾個字，“自作多，何以堪。”

李纖纖惱怒，眼眶發紅，“我本就不需要！誰稀罕你的施舍，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你不過也只是個虛偽的小人罷了，有什麼高貴。對著我千防萬防，還不是怕我近了他的，奪了你的寵。”

楚楚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前所未有的陌生，仿佛從未認識過般看著李纖纖半晌，眼神徹底冷下來，“我能走多遠不知道，但你恐怕要大禍臨頭了。夫人做了些什麼，你比我清楚，大爺回來，為了撇清自己，你猜夫人會怎麼做？”

李纖纖麻木的盯著楚楚一開一合的紅，腦袋漸漸冷靜下來。戚嬤嬤畏罪潛逃，整個李府都是夫人的天下，自己也確實參與其中，留下的把柄不止一星半點，李夫人為了穩住兒子，隻為把弄出來做替罪羊。

李纖纖猛的一，終於有些怕了，楚楚方才的冷漠眼神已經表明不會再護，要怎麼辦……

李纖纖木楞楞的走出來，一步也沒停，不能求楚楚，恨了這麼久，一朝奴婢膝的求人，之前的努力堅持到底算什麼。李纖纖抬頭吸氣，到平媽媽青冷的一張臉，忽的發起抖來。

平媽媽咧笑，聲音仿佛索命的冤魂，“姑娘出來了，老奴好等。請吧，夫人等著呢。三姑娘串通戚嬤嬤在府裡行這等鬼魅心思害人，還請去夫人跟前分辨個清楚。”

李纖纖忽的打個機靈，行比心思快，翻朝裡跑，滿目驚恐，“二姐，姐……嗚嗚……”

幾個使婆子眼疾手快按住李纖纖，平媽媽撣撣袖子，似嘲似笑，“端碗吃飯放碗罵娘，二姑娘若不是個蠢的，哪裡還敢沾染你，識趣點兒，在大爺跟前都認了，夫人還能給你條活路。”

李纖纖眼睜睜盯著楚楚院子的大門，被婆子們拖走了。

自李纖纖走後，楚楚便坐在窗前，著火舌飛舞的爐子，半晌不作不言語，如月有心引說兩句話，楚楚卻不接話。過了一會兒，才道：“如月，你說就有那樣的人一點親人緣都沒有嗎？”

知道姑娘為李纖纖的所作所為傷懷，如月吶吶的，沒了言語。楚楚輕輕扶著肚子，珍重的大哥卻差錯了枕邊人，喜歡的妹妹恨不得去死，姨娘……還不如沒有這麼個人。

楚楚喃喃，“我不信。”突然神溫至極，凝視小腹的模樣，好像那是最後的親人。

如月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只是看楚楚的模樣，正常的很，好吃好睡。每日裡也不排斥提起孩子了，甚至對養小孩兒興致，在如月提心吊膽的時候，小將軍終於在飄搖的戰事中得到一點氣的空間，這日午後回府了。

如月在二門上接到人，李軫來不及褪去戎裝，百花戰袍半舊不新，許久未換過，唐猊鎧甲威風凜凜，獅蠻寶帶裹在腰上，系著鋒芒盡斂的寶劍。

“去請劉大夫。”

楚楚在屋裡花，天氣太冷，如月攔著不讓出門，丫頭們在院子裡摘了大簇大簇的紅梅花。楚楚人翻出來一尊汝窯人觚，修剪花枝，擺弄著好。

不經意往門口瞟了一眼，高大的影子扶著寶劍，雕塑一樣立在那裡，癡癡看著，一眼萬年。楚楚眉目舒展，笑意溫，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將人按在椅子裡，“傻不愣登的，瞧著我做什麼？從哪裡回來的，什麼時候再出門。”

李軫說不出話，頭堵著，握住楚楚為他解裳的手，低低沉沉的嗓音，“阿，阿楚，你生我氣了。”不會要他了，那一惶恐不安不似作偽。

楚楚意外，手去扯寶帶，“我生什麼氣。”

李軫小心翼翼又晦的看向楚楚小肚子，自責的恨不能給自己一刀，好過心裡煎熬，他們不能要孩子的，可是現在……

李軫抿直，凌厲的劍眉沒了往日意氣風發的神采，猶如被走了一半的生氣，眼底抑著黑暗，楚楚反握住他的手，重疊放在小腹上，輕聲道：“我喜歡他，你給我的，我都喜歡。”

李軫不可置信的抬頭，眼睛煥發出明的亮，指尖微，還是恍惚，半晌溫又堅定的將擁進懷裡，仿佛擁抱住了他的命，“阿楚，對不起。”

對不起沒保護好你，對不起讓你苦，李軫聲音啞，後怕爬上脊背讓他不敢放手。楚楚的靠在他肩上，微微笑。

“我真的沒事，我不看大夫，我自己的我知道。”楚楚扭著子，想躲去一邊。

李軫眉心著，“聽話，我不放心，他們給你吃了什麼，劉大夫醫很好，不會誤診的。”

“我真的沒事，你為什麼讓我看大夫，你是不是不想要他？你也覺得我會生個傻子，你覺得他不該來，你不他？”楚楚鼓起眼睛，目直直的，有一種尖銳的東西藏在裡面。

李軫的心一直往下沉，被刺了一下，悶悶的疼，艱難道：“我，我怎麼會不，我想要他好好的，我永遠他。咱們看看大夫，好不好？”

楚楚盯著他好一會兒，判斷承諾的真假，李軫接連保證，終於放下戒心，出手腕。李軫坐在外間，一的影，劉大夫走出來，言簡意賅說了幾句，李軫認真聽著，最後才道：“那孩子呢？能……要嗎？”背在後的手，了又松，松了又。

劉大夫面容皺一朵花，斟酌道：“那藥毒棉緩倔強，姑娘吃的已沒什麼大礙，只是在下也不確定孩子吸收了多，保險的做法還是……”

一道冷電般的目直過來，凍的劉大夫渾一寒，險些承不住從山海裡磨練出來的殺氣。泠泠寒冬，他卻抬起袖子拭去額頭的熱汗，到底沒說什麼。

李軫放輕作坐去床邊，楚楚已經睡，面容紅潤，呼吸綿長，他的目和的放在被子裡小腹的位置，忽閃過一道寒，馬上又移開視線，親了親的眉心，起出去了。

李夫人待在自己屋裡，手上套著佛珠，對著李老爺的牌位念念有詞。平媽媽慌裡慌張的推門進來，“夫人，大爺來了。”

李夫人側頭，平媽媽咽口唾沫，“大爺在那頭待了半個時辰，送走了劉大夫，一刻鍾功夫出了門，這會兒來了。”

還往門前扔了個人頭，平媽媽捂住，忍住乾嘔，扶起李夫人出了門，李夫人一眼看見地上黑糊糊淋淋的東西，側過子，僵著聲音道：“這是幹什麼？”還算了解自己的兒子，即使恨不能立時刮了那賤人，也顧及李軫。

何況這件事，不過推波助瀾，了皮子。戚嬤嬤是他的媽媽，李纖纖也是那賤人的妹子，圖謀了什麼，怎麼也牽扯不到，李夫人掩住角的輕笑。

李軫立在那裡面無表，側影冷的冰雕似的，心裡卻在想，阿楚是他求一輩子也不會放棄的，有朝一日跟母親二選一，遭天譴又如何呢。

“戚嬤嬤好歹也為母親幹了些見不得人的事，這就不認識了。”

李夫人謔的轉頭，目眥裂，即使知道兒子不怎麼在乎這個親娘，面對現實也難以接，氣恨道：“我可真養了個好兒子，你為了那個人連親娘也不要了？”

“母親嚴重了，兒子膽子再大也不敢弒母，好好的，母親便也好好的。”他的聲音沒有一，吐出的氣息裹著寒氣。早知道的，母親永遠也不會理解他，何曾指屋及烏，他那麼珍的阿楚，即便為了他，也不能留一條活路。

狠心點也好，他也不必手，他們不喜歡，他自己捧著守著就是了。

李夫人呵呵笑出聲，冷聲道：“大爺，我縱著你，你也別母親，紙包不住火，一旦被宗族發現，你要天下人不齒嗎？你置李家於何地，置李家祖祖輩輩守護的基業於何地。”

“我有要娶的人，姓鄭，渝州嘉興人，母親放心。倫的名聲……傳不出去，也希母親容兒子一時半會兒。”李軫還是給李夫人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總帶兵在外，如此次這樣的事，絕對不希再來一次。防護的再好，萬一呢？再也賭不起了。

得知楚楚中毒卻意外懷孕那一刻，那種逆流，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墜無邊恐懼的覺，他再也不要經歷。

李夫人眼裡迸發出喜，“當真？”

李軫卻道：“李纖纖呢？”

李夫人觀他面冷，也不敢過分怒，“關在柴房，二姑娘最是在乎這個妹子，大爺舍得嗎？”是半點不心疼李軫為難的，橫豎都是自己找的。

李軫拳頭的咯吱響，轉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