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希白總在重復許許多多的夢境, 荒誕可笑，毫無緣由。就像一塊鏡子砸在地上，那些濺起的記憶碎片, 發瘋似的一下子涌腦海，又尖銳地一點點割開他心深那些恐懼, 華麗麗染了一地鮮淋漓。

　舒與楚凌云斷了婚約, 他滿懷欣喜，想要靠近, 哪怕只有一點點。

　那日, 京中有世家夫人辦了宴會。晏希白知道，一定會來，早早便理完公務，他只想遠遠見上一面。

　細雨朦朦，灑落在亭臺樓榭, 將一切暈染畫，站在亭中，無傘。

　晏希白一襲素, 心緒未曾被這場忽如其來的春雨沾。他打著傘笑意盈盈走了過去。

　舒只看了他一眼，便別過頭去, 有些淡漠地說：“太子殿下素來政務繁忙，平日里不見人影, 恐怕連我這個老朋友都要忘的一干二凈了。”

　晏希白覺得自己已經病膏肓，上癮一般聽到的聲音。

　“那日之事, 抱歉。”晏希白低聲道。

　“我且問你，我二人十幾年的誼, 竟也敵不過你與楚凌云所謂的惺惺相惜。那日你為何要協助他與啞私奔, 為何又要勸我大父全他們, 你要我在京城之中如何自？”

　“你與楚凌云好，便覺得我這蛇蝎心腸配不上他。如今你所之事，皆已得償所愿，何必又來這兒看我笑話。”

　晏希白急忙忙說道：“不是的，他既然心不在你，又何必兩相蹉跎。戚娘子日后大可另覓佳婿。”

　舒冷笑著說：“何勞太子殿下心？怎麼，你可不就盼著我戚舒嫁不出去，免得禍害了這天底下的好郎君。”

　“舒，我不是這個意思。”

　捂住耳朵不愿再與晏希白談。

　晏希白嘆了口氣，“雨勢漸大，涼風襲人。舒，我送你回去吧。”

　一臉不愿，干脆連眼睛都閉上了。

　后傳來一道聲音，“戚娘子——”

　舒與晏希白一起轉去，只見金歸敘一襲黑，正在庭外撐著傘。

　舒看了眼傻愣愣的晏希白，目中分明有些哀怨與委屈。自嘲一聲，隨后一路小跑，躲進了金歸敘的傘中，笑著摟上了他的臂彎，聲喊道：“敘郎……”

　晏希白就這樣看著二人有說有笑的雨簾中，好似畫上的一雙璧人。

　難道，終究是晚來了一步……

　舒，明明我也喜歡你啊，為何獨獨不愿看我一眼。明明是我先遇上的，為何最終你后卻是他人。

　時，我們一起在窗前種下桃樹，你親手為我編織了竹蜻蜓，旁是我們那對蟋蟀在竹筒中吱吱呀呀響個不停。

　后來，檐下聽雨，庭前賞花，畫舫中就著春雨喝得沉沉醉，聽河上采蓮唱著不知名的小曲兒。

　你穿了最華麗的裳，醉醺醺湊到我面前問好不好看，我極盡天下所有語言也描繪不出，只知道心的，隨著你頭上步搖晃。而你鮮艷滴的紅讓人迷了眼。

　上元燈會，滿天星之中，你懵懵懂懂牽起了我的手。

　我一點點將心付，到頭來你卻從我的世界消失得無影無蹤。

　晏希白就這樣看著他們高樓酣飲，看著他們琴聽曲，看著他們攜手游園。

　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舒揭下了狐貍面，與金歸敘肆意開懷。

　他想不顧一切沖上去將二人分開，湊到耳邊，將意說盡。

　他輕輕張開了，講這些未曾說出口的話，一字一句、滿懷說了出來。

　可他與舒隔著人山人海，本就輕乎乎的告白，只能被一陣陣喧鬧蓋過，最后落地無聲。

　他勸解道，放手吧，放手吧，已有良人相伴。

　可落寞地回到寢宮，他看著書卷上麻麻白紙黑字，腦海中卻全是他二人攜手畫面。

　他在那被墨水染黑的宣紙上，一遍又一遍寫下：晏希白想娶戚娘子為妻。

　黑紙黑字，終究是無人知悉。

　放手吧，放手吧……

　*

　舒抱著晏希白瘦弱的腰，見他約約有些走神，眉目間盡是散不開的憂愁，搖晃著說：“殿下不要不開心了嘛，你看看舒買的面。”

　晏希白晃過神來，將頭緩緩枕落在舒肩上，輕聲失笑，夢境是真是假，這輩子你是我的，誰也無法搶走。

　舒有些難為，小聲責怪：“笑什麼笑。”

　周遭的路人見他們這般親昵，頻頻傳來異樣目。舒地放開了手，與晏希白離了一段距離。

　晏希白接過面，給戴上了兔子，又為自己戴上狐貍。

　面遮擋住真實面容，他肆無忌憚攬上舒腰肢，低頭道：“這樣，別人就看不到啦。”

　舒嗤笑：“掩耳盜鈴。”

　金歸敘慘遭舒一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待猙獰的五平復之后，他朝著舒走了過來。

　雙手抱，上下打量一番之后開口嘲諷道：“好生潑辣的人，這位便是你說的夫君？若無骨風吹就倒，一青又著實寒酸，莫不是家中無米，連飯都吃不了幾兩？”

　舒冷哼一聲，睥睨道：“你又是哪來的花子，當真是蠢鈍如豬。”

　晏希白不愿與旁人過多接，手別過舒的臉，俯湊到耳邊輕笑道：“娘子，這人是誰，無緣無故便走了過來，如同狂犬般吠人，夫君膽子小，甚是害怕。”

　舒最是不得平日里一本正經、有板有眼的人忽而不正經，還沒臉沒皮說這些話。怒惱地瞪了晏希白一眼。

　一個罵他是豬，一個罵他是狗，心了中傷。惱怒，揚了揚袖，表面倨傲地說著：“很好，我記住你們了。”

　舒一臉無話可說的看著他，“嗯，所以呢？”

　“你沒事吧？”

　晏希白不滿，既然萍水相逢，素不相識，為何又要頻頻與他說話，他再次別過舒的臉，“娘子，你夫君在這兒，看我。”

　“呵，天涼了，敢惹怒小爺，定要教你們好看。”

　金歸敘放了狠話，卻見他二人濃意，旁若無人，只好灰溜溜離場。

　待他走后，舒踮起腳掀開晏希白的面，又了一把白皙的臉，“看你看你，行了吧？”

　“蠢狐貍。”

　他未曾閃躲，反而親昵地著舒暖呼呼的手，狡辯道：“我不是蠢狐貍，只是給舒趕走了一朵爛桃花。”

　舒聲道：“殿下，我在醴泉坊有一座私宅，不如隨我一同前去歇息？”

　他霎時間紅了臉，眼睫像小扇子似的撲通撲通抬起又落下，輕聲道：“孤男寡共一室，豈不是失了禮數。”

　舒在他耳畔蠱道：“殿下若是不想，又怎會紅了臉？”

　“我，我……”

　“好啦，我院中多的是奴仆，又怎算孤男寡。眼看著這天已晚，既然殿下不愿，不如送舒歸家？”

　他低下頭，有些失落地說：“嗯。”

　＊

　舒回到家中之時，正看見戚蘭在院落中扎馬步，皺著眉走了上去，欠施禮道：“長兄安好。”

　他毫不形，眉開眼笑地說：“舒不必如此多禮。”

　強撐起笑容，卻有些凝滯，“聽聞今日長兄險些斷了，如今怎麼樣了，是否無恙？”

　他傻憨憨地撓了撓頭，“莫要聽那些下人瞎說，只是臼罷了，接上去便好了。”

　舒繼續問道：“那兄長可知今日太子殿下替公主送來了嫁妝？”

　他垂下了眼眸，“不知今日太子殿下來訪，是我失了禮數。”

　“那嘉公主之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

　他愣了愣，問道：“何事？”

　“醉酒后在眾人面前大放厥詞，說是要收回嫁妝，這門親事不認了。”

　戚蘭眼中劃過一落寞，隨后有些強歡笑的說：“總是這般善變，或許對我也只是貪圖一時新鮮。京中才子比比皆是，我不過一節莽夫，無法與詩做賦、賞花弄月，也總是笑我傻，或許我們從一開始本就是個錯誤。”

　當初大軍出征前夕，晏妙年提了一壺酒過來為他送別。

　說：“若是你這一去四五年回不了，將來了老漢子，京中可沒有小娘子愿意嫁你。”

　但時戚蘭愣了愣，心有些苦，卻還是笑著說：“無礙，又不是一直行軍在外，說不定能在涼州遇見心儀的小娘子。”

　他不知為何晏妙年忽然生氣，灌著他喝了一杯又一杯酒，到頭來有些醉意醺醺，說道：“若是本宮許配了郎君，大婚之日你卻趕不到場，那該怎麼辦啊……”

　戚蘭搜遍了全，卻只剩下一塊稍微值錢些的玉佩，他扔給了晏妙年，一口烈酒下肚，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就當這是我隨的份子錢吧。”

　晏妙年含著淚看向他，“就這樣麼？”

　戚蘭好像知道什麼意思，最后卻是輕笑一聲，低下頭，道：“嗯，就這樣吧。”

　拿出一枚銅錢，說道：“這樣吧，就當本宮同你，怕你將來娶不到媳婦兒。拋出幣之后，若朝上的是字，本宮勉為其難嫁你為妻。”

　戚蘭看著，他又何嘗不想將一切付命運。但這一去，便是兇多吉，馬革裹尸啊，他又怎麼舍得讓那位驕矜的公主殿下一守就是好幾年。

　他剛想開口，晏妙年便拋出了銅錢，最后落在手中，張開手看了一眼，隨后便扔到樓下，“算你走運，以后你就是大周公主的駙馬爺了。”

　戚蘭常常想，公主殿下是真的喜歡這個魯莽武將，還是酒后戲言，當初稀里糊涂的定下口頭之約，如今，或許又要稀里糊涂散了……

　舒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二人尚且弄不明白的事，作為旁人又何須摻和，只是說道：“長兄，去見見吧，把一切說清楚。這婚事結還是不結，總要給大家一個代，好歹我也替你們前前后后忙碌了不。”

　戚蘭終是應了下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