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草馬壯,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朝中能戰的大將已經所剩無幾，再加上連年征戰, 百姓勞苦，多有怨聲載道。若能議和, 此后三十年再無戰爭, 兩國通商，利大于弊。”

　“大月求娶公主, 父皇卻不舍得將幾個兒下嫁, 遂命本宮從親王中挑選幾個郎君，授予公主封號。待大月王子進京，以秦晉之好。”

　舒上輩子是個富貴閑人，總想著如何讓自己穿金戴銀、吃喝不愁，再尋一個容易拿的如意郎君, 逃離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倒是極在意這些。問道：“又有哪戶人家愿意讓兒獨自前往異國他鄉，顛簸苦呢？”

　晏希白環上舒腰肢，頭虛虛靠在臂彎上, 小聲說道：“夫子常常與我說，若是戰降, 獻上國土、獻上珠寶，贈予, 是為恥辱。”

　“若是戰和，以姻親維持兩國邦, 是為無可奈何。”

　“若是戰勝，我們非但沒有掠奪他人生存條件, 沒有折辱他國百姓, 反而聯為姻親, 通商往來，是為大國風范。”

　舒手下無意識地把玩著他泛紅的耳垂，仔細思索卻不以為是，“這是歪理，那些邊塞國度，除了極端的為政者窮兵黷武，妄圖一統天下。其余便是覺得荒寒之地，天災之下難以安歇，故而覬覦我們中原那千萬里綿延不絕的群山，那奔流不息的大江大河，覬覦我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再往上溯源，我們自稱炎黃子孫，尊崇的是三皇五帝。于他國而言，我們是異族人，可以侵略，可以一路馬踏山河。”

　“這種種矛盾又怎能僅憑一樁婚姻來維系呢？”

　“若是開放兩族通婚，長此以往相互匯融合，說不定能像儒釋道三家相會在一片土地上，慢慢生發芽、相安無事。可僅僅是上層貴族之間薄薄的一紙姻親，只道是面子往來，苦了一雙男。自然，那大月王子可以給和親公主至高無上的恩寵，也可以另娶他人為妾，只是苦了那倒霉的郎君，日后埋骨他鄉，與父母死生不復相見。”

　晏希白見這幅模樣，笑著說：“舒娘子說得對，明日我便再與那些大臣理論理論。”

　舒得到肯定后，眼睛一眨一眨的有些欣喜，“殿下，你們是決策者，自然要思量諸多，舒蠢奴之言，若是有用便好，一切當以大局為重。”

　舒只給晏希白涂了一層薄薄的面脂，做護用，現下還著一淡淡的清香，他在說話間面漸漸紅潤，多了些生氣。

　舒問道：“殿下今日可還需批閱公文？舒在一旁替你研墨。”

　他搖了搖頭，道：“只剩下一些瑣事，舒娘子既然來了，邊想著和你說說話。其余的晚些再挑燈夜讀。”

　舒與他頗為親昵的相靠著，見他頭上有些凌，又撥了撥，結果越來越不樣子，只好將頭發散開再重新整理。

　晏希白見越來越慌，握住了的手，“不必忙活了，便讓它散著吧。”

　舒看向鏡中朱，“你看，我們多麼般配。”

　他笑的有些癡，“若是日后我們便像尋常夫妻一般多好，理云鬢，畫蛾眉，對鏡花鈿。恩不移，相攜到老。”

　想到方才的話，他又說道：“可是，舒，這世間多的是癡男怨，又怎會事事如意？大抵最好的便是有人終眷屬了。”

　舒低眉，“是啊，所以舒可以不求一輩子長，只在意現下一時歡愉。我阿耶阿母也曾恩過，可最終還是在時間的消磨下一點點、一點點歸于平淡，落得個難堪的境地。”

　“殿下，我知道您居高位，此后君臨天下，他人生死不過一念之間，您需要繁衍子嗣，需要從后宮制衡前朝諸多勢力。”

　“可是，殿下，我不愿與你落到那種相看兩相厭的境地，我也不甘心與你只有一時歡愉。您當初說過的，一生只認定我一人。我顧不得這會如何艱難，但我偏偏要你這樣。若殿下覺得日后會有那麼一天，再也不會喜歡舒了。”

　“那現在就作罷吧。我將歸于山野，若是不見，便不會因求不得而相思苦。”

　他眼中流出亮，欣喜道：“君子一諾千金，我應允的，永不后悔。”

　忽而，不知想到什麼，晏希白眉目間有些落魄混沌，舒看不清他此時是悲是喜。

　他說道：“自從那日在太醫署暈倒，我便渾渾噩噩，做了許多夢，每一次都關乎你。如夢亦如幻，似真亦似假。”

　“令我痛苦不堪，好像那才是現實。”

　“每天都期待著落日掉我懷里，但舒是天上的月亮，遙不可及。我試圖去摘月，眾人，卻獨獨不我。”

　舒聽著有些難，投他的懷抱之中，“殿下，是假的，月亮一直在你懷里。”

　他失聲笑道：“嗯。只屬于我一人。”

　“哪怕貴為天子，也只愿做你階下臣。”

　晏希白輕輕閉上了眼，長發散肩，與舒抵頭相偎，鼻息纏，他說道：“請賜予您的忠臣一場夢吧。”

　“嗯……”

　*

　半晌后，門外傳來一聲輕咳，“皇兄，可否讓我進來？”晏妙年如是說道。

　舒一頭扎進糖，卻忽而被這聲呼喚醒，連忙掙扎著想要離，雙頰緋紅，口脂也被蹭掉，頭發凌，冠不整。

　晏希白卻還帶著一些親昵，如同梁上燕著呢喃，不愿分離。

　他的聲音還帶著些春，“等會兒，本宮有些子不便。”

　舒連忙捂住了他的，有些慌張。

　舒拿起手帕整理面容，又將冠收拾妥帖，無奈道：“殿下，我該隨公主回去了。”

　他卻全然不在意，“讓再等會兒。經此一別，又要許久不能相見。”

　舒哄道：“殿下得了空，便修書一封，隨時恭候大駕。”

　舒起后，拿出隨攜帶的小盒子，對鏡補了口脂，臨走前，晏希白小心翼翼揪著的袖，側過頭不敢與對視，俊如玉的面龐，清冷的線條如同名師一氣呵的畫作，不舍的深讓人憐惜。

　舒迷迷糊糊說了句：“真好看。”

　然而卻扯掉袖，頭也不回的走了，探頭探腦出了門，混在晏妙年的侍中，一路出了宮門。

　晏妙年死死盯著舒，想要從上看出什麼端倪，舒大大方方盯了回去，“你一直看著我作甚？”

　神神叨叨地說：“有貓膩。”

　舒被看得不自在了，用手企圖擋住侵襲而來的視線。“別看了。”

　不屑地冷哼一聲，“以后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我是不要替你做了。”

　晏妙年負手而立，“以我作為人的直覺，我依舊覺得你與皇兄并不合適。依舊是那句話，他喜歡讀書，你見了幾個文縐縐的字便犯困。他喜歡清靜，你卻非得聽樂工咿咿呀呀唱歌不停。他平日里話，見了孩子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也不與人說話。他將來不管愿不愿意都要娶上三千佳麗，你卻是個天生的醋壇子。”

　“他看著端莊有禮，實際切開了也是個黑心的，最算計。你常常上說著自己惡毒，又做了哪件壞事？”

　“所以你看，迄今為止，這種種矛盾都未曾解決，如何相扶一生？”

　舒只在一旁淡淡聽著，說的有些道理，又不道理。

　“晏妙年。”驟然間看向了，并直呼名諱。

　“若是我執意非他不可，你當如何？”

　晏妙年立馬憨笑著摟住了舒，“自然是聽你的啦。”

　見舒神嚴肅，又不說話，便知自己又壞事了，連忙找補認錯：“舒，你也知道，我上沒把門似的想到什麼便說了。你若是不舒服只管罵我，我也絕不還。但我也是真心想為你好。”

　越說越委屈，“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一個朋友，以后我乖乖的，再也不說這些話了。”

　舒想，自己活了兩輩子，又何曾見過這般低頭的模樣，與前世相比，一切都變了的。

　說：“你說的都是真的，我他也是真的，沒有回頭路了，我也決不回頭。”

　晏妙年松著玉撓頭，“不過那楚凌云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退親之后，我也見過他兩回，每次氣不過想要嗆他兩句，可一跟他提起你，都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黑著個臉，小氣死了。”

　“還有這些天，他就每天屁顛屁顛的跟在那個小啞后，正事不干一件，聽說他阿耶都快氣死了，堅決不同意他娶啞為妻。不知道的還以為給他下了什麼蠱。”

　舒想了想，“可如今這形，那啞神醫都未必看得上楚凌云，不過又與我何干呢？”

　“戲臺搭起，我們皆是臺下茶客罷了。”

　帶著前世的記憶，舒覺得自己像個竊夢者，試圖改變點什麼，于是一切都向未可知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