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阮姑娘的話是假的呢，原來真有個從長安來的未婚夫啊。”

-“郎君莫不是半道改參武舉去了？”

-“阮姑娘生得小，那小子板能得住那位軍爺嗎？”

-“胡說八道，人胳膊還傷著呢！”

-“一只胳膊怎麼了？就阮姑娘那小腰，這軍爺一只手就能控制著，只要配合點，和著呢～”

從溪畔回到茅屋后，阮安滿腦子都是那些杏花村婦人們的竊竊私語，直臊得小臉兒發熱、泛紅。

可卻不怎麼記得霍平梟到底是怎麼對做的那事，只記得那日清醒后，男人就不省人事地昏了過去。

夜漸黯，阮安在自己屋間謄抄了幾個醫方實錄后，便陷了沉思。

今晨讓阿順去鎮上幫打聽了一番，聽說京城的督查史不日便要造訪嘉州，故而縣令這幾日提心吊膽，生怕被史查出什麼政務問題來，再把他腦袋頂上的烏紗帽給摘了。

他長子唐祎和劉師爺也待在家中養傷，沒什麼靜。

燭影微搖，涼風漸起，漆木憑幾上散的醫方被拂落一地。阮安怕染風寒，便起往支摘窗方向走去。

“吱呀——”

待闔窗轉，卻見霍平梟不知何時坐在了那憑幾對側的破舊胡床。

男人坐姿拔，縱穿著布麻服，陋室，氣宇依舊矜貴軒昂，他長手順勢拾起青石板地上的淡黃薄紙，略顯凌厲的漆黑眉眼卻微微覷起，似在仔細辨著紙上的字跡。

似被中肋，阮安的心中突然涌起難言的自卑。

的字很不好看，甚而有些潦草凌。

畢竟只有那些家學淵源的世醫，才會先讓學醫的子孫們上書院研習儒家經典，也能請學識淵博的夫子教他們好好習字。

孫神醫的字更像鬼畫符似的，還不及的字好看……

“我們談談。”

霍平梟說罷，將那方子遞還給了。

阮安趕忙接過，纖如荑的白皙小手卻不小心蹭過霍平梟右手虎口的一小寸，男人的溫比燙熱許多，他指骨明晰的手明顯僵了一瞬。

阮安并未覺察出霍平梟的異樣，只記得先前在溪畔，霍平梟是說過，夜后要與單獨談事來著。

“侯爺要談什麼？”

話音剛落，小姑娘卻見兩個北衙侍從正往屋里抬了個巨大的紅木箱。

聽得后靜，霍平梟循聲轉首，男人神略帶散淡，懶聲命道：“打開它。”

侍從恭敬應是，依言打開了那紅木巨箱，阮安得見里面的什后，明澈的杏眼兀自瞪圓了好幾分。

其中一侍從對阮安解釋道：“這一千兩雪花白銀，是侯爺給阮姑娘的診金。”

一千兩銀子！

看著紅木箱里被裝得滿滿當當的銀子，姑娘淡的嫣不微微張起，一時間，阮安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面對這麼些銀子，誰能不心？

何況阮安也確實缺銀子，不僅要自己生活，還要養活孫也和另兩個藥。如今上剩的錢，不過幾兩碎銀，如果在端午不能將配的藥賣個好價，連生計都很難維持。

阮安為貧民百姓看病時很會收診金，在那幾個監察道游醫時，雖然被幾個高和富商賞賜過，可那些金銀大多在嶺南那場戰中丟了，回來后又用僅剩的銀兩修繕了番茅屋。

可如果有了這一千兩銀子，都可以在長安城開家醫館了。

阮安在得知霍平梟侯爵份后，也不過準備向他要個十兩診金，他為何要給這麼多銀子？

看著小姑娘驚詫的神，霍平梟睫低垂，在眼瞼落下積影，亦掩住銳利眼眸里的那抹幽邃，令人難辯其緒。

阮安將他的細微神看在眼中，總覺得他還有別的打算。

劍南道的治所并非在嘉州，霍平梟不可能貿然出現在這兒，他即將卸任劍南節度使一職，回京訴職。

但嘉州的匪患未平，兵也一直尋不到匪首戚義雄盤踞的深山據點。

這男人的雖看似狂妄恣然，心機卻很深沉詭譎，阮安一點都看不破他的想法。

剛要出言詢問，茅屋外卻傳來小桃怯怯的聲音——

“你們別攔著我，我是村長的兒，是來尋阮姑娘的。”

小桃的到來，終于讓阮安弄清了近來這些蹊蹺之事的原委。

阮安前陣子下山被紈绔唐祎看上，若不是恰好救下霍平梟，差點就在山間被他辱沒。

卻未曾想，友人小桃竟也遇見了這樣的事。

在眉山，離杏花村幾十里地外，還有一個做棗樹村的村莊，這棗樹村有一名喚馬彪的村霸。

馬彪人如其名，型剽悍，龐碩如熊。

那日小桃與兄長上山拾柴，不幸被馬彪看中，那野的莽夫便來了趟杏花村，想向村長提親，要娶小桃為妻。

村長早就給小桃定好了一人家，為父親，村長自是不想讓自己的兒嫁給馬彪那種欺男霸的人，而北衙侍從在尋到霍平梟后，就為他打探好了近來眉山發生的所有事。

想必那些侍從也一早就同村長串好了氣，而關于霍平梟就是長安未婚夫的傳言……

阮安越想，越覺得這消息是他故意放出去的！

小桃得知了阮安近來的遭遇后，不喟聲慨：“還真是流年不利，我們倆個好像都犯了太歲，我記得前陣子那嘉州刺史陳……”

話還未說完整，小桃突覺霍平梟在聽到“嘉州刺史”四個字時，竟往二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男人的眼神雖淡漠，卻如芒刺荊棘，迫極強，惹得背脊大有竦峙之。

小桃瑟瑟發抖，忙將后半句話吞回了肚子里。

阮安寬著友人緒，溫聲勸：“你放心回去吧，我會讓…他幫你對付馬彪的。”

小桃離開后，霍平梟從胡床起，走到阮安前。

男人的五冷淡朗，逐漸匿于愈發黯淡的燭火，他落在地上的高大影子幾乎將羸弱瘦小的姑娘籠罩，嗓音沉冽地問：“阮姑娘，你想好了嗎？”

“兩個藥的戶籍，和你友人的麻煩，我都能幫你解決。”

“還會許你一千兩診金。”

阮安揚起懵懂小臉，正對上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終于大致猜出了男人心中的籌算——

霍平梟這是要順勢與假扮夫妻，好能在杏花村有個新的份。

次日巳時，馬彪原本在山間放牛。

不想半道來了個小弟，在他耳側低語道：“彪哥，隔壁杏花村那阮姓醫姑的未婚夫回來了，他好像還參過武舉，現下杏花村的村民都將他奉為村霸，聽說那人正為村長兒的事鳴不平呢，您要去會會他嗎？”

馬彪面龐曠，皮黝黑，聽罷這話，不瞇了瞇眼。

“哪來的野小子，敢阻老子婚事？你派個人去杏花村告訴那小子，若有膽量，今兒個下午就到半山來，同俺好好地比拼比拼。如果他輸了，就趕讓村長老頭把他兒送到俺們村里。”

杏花村這很快收到消息。

過了午時，阮安和孫也、阿順和扮作村民的楊緯等人，與霍平梟一起坐著牛車來到了馬彪擇的地界。

天邊烈高懸，霍平梟化名為蕭平，與馬彪分壘對峙。

阮安乍一見馬彪的型，不由得膽寒。

此前就聽說過馬彪的悍名，這人的皮猶如堅鎧甲，簡直刀槍不，那碩大如熊的型若是單單傾倒在地，也能死兩個量普通的壯年男子。

馬彪的材，也與霍平梟形了鮮明的對照。

阮安亦忽地意識到，霍平梟的那副型真可謂是矯健悍，甚至帶著如被工匠心雕琢的。

男人頭骨、寬肩、窄腰和長的比例都極其的和諧統一，混腱也充斥著力量，隨時都呈著能格斗發的攻擊。

但他可是要跟馬彪這樣的人單打獨斗！

姑娘的那顆小心臟還是懸了起來，不免起了些憂慮。

另廂的馬彪看清了霍平梟的面龐，見他相貌生得過于俊，心中已經起了些輕視。

他說話的聲音很渾厚，對著后的一眾小弟謔笑道：“那小子就是杏花村的村霸？不就是個小白臉嗎？”

馬彪后的小弟示意他看向阮安方向，小聲道：“彪哥，那就是這小子的媳婦，聽說還是個村醫。”

小白臉的媳婦？

馬彪瞇眼看向阮安，見模樣比小桃貌了許多，可他卻不喜歡這款。

這妞生得太，弄幾下子，估計就被癟了，那腰看著一掐就斷，胳膊和握一下估計就折了。

也是，小白臉就該配這種小媳婦。

馬彪大笑數聲，手指了指阮安方向，“看好了。”又指了指霍平梟，“那是這孫子的妞兒，一會兒等我把那孫子打趴下后，你們誰若看上，就直接將扛回村里。”

他鄙的話音剛落，霍平梟已經攥掌骨，手背青筋亦有暴起態勢，男人肩背的闊正向外聳，與上次對劉師爺一行人等武的狀態完全不同。

這次，阮安明顯覺出，男人有被馬彪激怒，忙小聲勸他：“你…你當心胳膊，傷還沒好全……”

“你不用管，我自會教訓他。”

男人話音沉冷，阮安從他鋒冷的眼梢旁看出了一暴氣息，帶著鷙和狠戾，讓心中慌不已。

這回，霍平梟怕是要真格了。

在嶺南時，沒見過這人在殺敵時的眼神，而今得見，只覺得比那野狼捕獵時還要兇悍。

“怦——”一聲。

馬彪還未做好準備，霍平梟便用手中木暴擊于他寬碩脊背，空氣中帶著什碎裂的可怖聲音，“喀嚓”一聲，那把木應聲猝斷。

霍平梟的型雖不及馬彪蠻壯，但氣勢卻如疾風般狷狂，帶著碾般的強勁和霸道，也似虎狼撲食般兇狠駭人。

馬彪的子往前傾倒了一下，瞳孔驟。

他明顯被霍平梟的首招激怒，又啐罵道：“好小子，有兩下子，你給老子等著！”

馬彪怒喝的話音剛落，忽覺周遭勁風驟起。

再抬首，眼前早已不見霍平梟的影，他正詫異著，卻不知男人早已騰空一躍他后。

“嗙——”

馬彪顱后被男人腳暴踹，他只覺頭腦“嗡”一聲，遽痛陣陣傳來，隨即眼中閃過一狠。

待再度轉首，馬彪與霍平梟正式開始激烈戰——

霍平梟的招式看似囂張野蠻，實則有張有弛，層層疊進，比炎日還要暴烈。

眾人觀戰時，仿若聽得一曲高且帶著殺伐的淮平楚，周遭蓬草在躁不歇，亦仿佛聽得群馬嘶喑，風聲鶴唳，見得狼煙四起，泱泱大兵行軍列陣。

阮安曾聽說書先生講，古有武林高手能以琴音殺人，而霍平梟對敵的氣勢也足以裂人心膽，讓人猝亡。

不到二十回合，馬彪狼狽戰敗，“哐——”一聲俯匍倒地。

后那群棗樹村的小弟們面慘然大駭。

而這廂的杏花村村民則在歡呼著霍平梟的化名：“蕭平！蕭平！！蕭平！！！”

戰畢，阮安看著男人高大冷峙的背影，心中又涌起了在嶺南的那種悉覺。

分不清是激越還是別的愫，只覺思緒如麻，就連脈搏也在隨心節律而狂跳，似鼓點般怦然不歇。

馬彪未被打死，只因昏厥而意識不清。

霍平梟將馬彪的腦袋踩于腳下，漆黑長睫掩著蔑然，沉沉話音著濃重的戾氣：“原本呢，老子不想這麼打你。”

話說到一半，馬彪悶哼一聲，而男人看向馬彪的眼神愈發兇狠睥睨——

“但你辱沒的，可是老子媳婦。”

兩日后。

霍平梟在戰場廝殺慣了，上也曾中過無數刀槍箭傷，是以男人臂傷恢復的速度之快，讓為醫者的阮安暗嘆不已，這幾日他也都按時飲下了研配的方劑。

阮安準備在今日與他一同下山去尋朱氏，順道與這個繼任師娘撇清關系，再不與往來。

孫也是孫神醫和第一任師娘的獨子，朱氏在孫神醫去世后，將孫神醫留下的名貴草藥盡數變賣，拿著他僅留下的一些錢財，在清泉鎮置了間民宅。

從南境回來后，阮安也聽說了朱氏和劉師爺的那些不軌關系，這次的事，也與朱氏逃不開干系。

此番他們下山，亦有楊緯等北衙高手跟隨。

未料剛一出茅屋，阮安便見鼻青臉腫的馬彪，和另三名不識得的青年男子皆都跪在了小院外。

阮安一頭霧水，可看他們這陣勢，肯定不是來打架的，反倒像是要投誠的。

見到霍平梟后，馬彪“咚”一聲，立即朝他磕了個響頭，開口就喚：“見過蕭大哥！”

霍平梟雙手握，抱于前，沉黑如墨的眼微微覷起，未作任何言語。

站于他后的楊緯則抱拳掩，了笑意。

楊緯此前聽說過霍平梟年時的那些軼事，他自便驕不馴，丞相霍閬喪妻后，一直忙于政務，他曾將這個長子送到驪國最有名的三個書院治學，想讓霍平梟修養。

然霍平梟雖在院考中屢居榜首，可年的上總似染著深重戾氣，似是惟有與人打架斗毆，方能將那子躁怒和暴郁平息。

他每到一個書院，就總有一群同齡年紛紛追隨，擾得書院秩序烏煙瘴氣，夫子無從管教。

掌院們均礙于霍閬權勢，不敢懲戒這位相府公子，等霍閬將霍平梟送到第四個書院時，他的斑斑劣跡已傳遍驪國所有書院，無人敢收。

各監察道的書院均跟中央的提學有來往，最后，那第四個書院的掌院只得通過提學上報陛下。

皇帝因而特地出面，委婉勸說霍閬，讓霍平梟去習武。

另廂馬彪后跪著的，都是眉山其余村莊中頗有武力的壯士。

馬彪對霍平梟的武藝佩服得五投地，他出低微，原也想去投軍混個軍銜，但家中還有個寡母，他的命若是折在戰場上，無人能照拂。

嘉州地方兵團的將領昏聵無度，這些人簡直是在尸位素餐，不然這里的匪患也不能盛行到如此地步。

馬彪聽說，從劍南治所到嘉州剿匪的定北侯也因意外墜落懸崖，他的尸被鬣狗啃得只剩了一副淋漓的骨架。

連大驪戰神都因這次剿匪而命隕，那匪首戚義雄的氣焰只會愈發囂張。

馬彪覺得霍平梟在將來絕對會是個厲害人，他深表佩服，甘愿追隨這樣的人。

后的另幾個青年也對著霍平梟磕了數個響頭，誠意地表達出了臣服的態度。

霍平梟則神懶倦地偏了偏頭首，示意馬彪看向他側，矮他半截的小姑娘。

只見阮安的容貌溫人，潤似玉，站于那料峭春風中，就像是一朵瑟瑟搖曳的小花。

馬彪怔住，想起前日對阮安的那些鄙言語，在心中暗罵了自己八百次。

霍平梟明顯是個疼媳婦的，他罵了他心尖上的寶貝疙瘩，人家不對自己心生怨懟才怪！

馬彪趕忙對著阮安又磕了數個響頭，連聲道：“嫂子對不住！那日俺實在不該對你說那些話，嫂子原諒俺吧。”

“還請大哥、嫂子能原諒俺那日的行徑，俺愿意投奔蕭大哥，愿為蕭大哥肝腦涂地！”

阮安滿臉驚詫，不知道該對馬彪說些什麼好，只出了細的小手，想示意前的眾人先起。

正此時，男人低沉聲音伴著徐徐微風劃過了姑娘的耳側，語氣慵懶且淡倦——

“回來再說，我要先帶媳婦下山買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