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霍琮如此說,眾人便又紛紛頷首慨，贊他大度。

　臺上唱著戲，鄰座的氛圍比臺上還熱鬧。

　姬玉落聽得神，競不知不覺從小桌上了兩顆棗,沒注意霍顯瞟過來的眼神,里不停地陷沉思。此前打聽過霍顯,自然對他與霍家那些恩怨有所了解，可記得霍琮自底子就弱,從小就是個藥罐子,只是若沒有被下毒的話,調養到如今，興許也能像個普通人一般生活。

　但要說舞刀弄槍,恐怕也夠嗆。

　姬玉落這麼想，便也這麼問了。

　周遭的聲音似是凝滯了一瞬，霍顯看向抵在邊,吃了一半的棗,“什麼？”

　鄰座席位上的人也隨之看過來。

　或許因為姬崇的緣故，姬玉落看國子監的學生,也自然而然蒙了層道貌岸然的濾鏡,又或許是霍顯適才轉眸間那片刻的神思,讓想起一個人。

　姬玉落將剩下半顆去了核的棗放進里,細嚼慢咽之后，才說：“我說,霍小公子生來虛，即便你不害他,他也抗不起侯府的家業吧？”

　霍顯沒說話,只眉梢挑了一下。

　姬玉落的聲音并不大,只是恰逢這時新戲才開場，還是安靜時，鄰桌幾人又格外在意這里，于是有人不虞道：“話可不是這樣說，霍夫人為祭酒大人的長，怎能將害人一事說得如此輕巧？”

　不提這茬還好。

　反正也快要離京了，反正霍顯也察覺了端倪。

　姬玉落拿帕子去沾過餞的指腹，作倒是優雅，話卻不那麼觀了，“祭酒大人……我父親麼，能與霍家聯姻，他又是什麼好人呢。”

　這話也不知是罵誰更多一些，竟引得在座所有人皆是默了片刻。

　鄰座的年都就讀于國子監，心中對祭酒的崇拜之心，早被諸如此類的話搖過了，卻沒想到這話會出自姬家兒里，更讓人一時不知如何反駁，最后是霍琮冷哼了聲，“毫無廉恥心，怪不得能做出與人私會茍且之行，你們真是天生一對。”

　姬玉落確實是沒什麼廉恥心地淡笑了下。

　的目慢悠悠轉回臺上，已沒什麼心思與一群心智不全的年繼續糾纏，百無聊賴地往椅背上靠了靠，正拿起茶盞，卻是空了。

　眼剛挨到不遠的茶壺，就有一只手了過來。

　霍顯提壺給倒了茶，含笑道：“你知道霍琮生來弱的事？看來嫁到霍府來之前，做了不功課，這麼關心我啊？”

　自打霍顯下毒的事在京中傳開后，一傳十十傳百，世人都說為他所害，倒是不提他原本的樣子了，久而久之，卻是沒幾個人知道。

　是以方才霍顯乍一聽，難免出乎意料。

　他眼里半是探究半是戲弄，姬玉落微頓，道：“那不是應該的麼”

　語罷便避開他的視線，雙眉顰蹙地扭頭回去。

　方才竟覺他神思間有瞬間很像那剛從承愿寺回府，面對姬崇和林嬋的責罰時一聲不吭卻藏著委屈的姬玉瑤。

　竟從他那兒看出了委屈。

　甚至還聯想到了姬玉瑤那朵小白花，是瞎了。

　姬玉落面無表地抿了口茶，為自己適才出聲深郁悶。

　見茶水飲盡，霍顯好脾氣地問：“還要嗎？”

　姬玉落出個并不多真摯的笑：“多謝，不用了。”

　戲方過半，姬玉落屬實坐不住了，且周遭有一道毫不遮掩的目就那麼一直盯著，悄無聲息深呼吸了一下，才讓紅霜去結了帳。

　鄰座的簾幔也已經放下了，只是在走時，仍聽到有人說：“終于走了，跟他們比鄰而坐，我都覺得晦氣。”

　這個“他們”，主要還是霍顯。

　姬玉落心道，他是真不人待見。

　霍顯是騎馬來的，出了戲樓，只將栓在門外的輕風給南月，而后登上馬車，與姬玉落一道回府。

　路上兩人相顧無言，似都有很沉的心思。

　回府后，院子里的下人不再像從前那樣閑適，見著他二人并肩回府，愈發恭敬。

　從前霍顯回主院，丫鬟奴仆們自然可以懶，哪怕后來有了新夫人，但夫人是個好說話的甩手掌柜，們也不怵，可那掌屬實有著目驚心，不得不令人重新審視這溫溫的小夫人。

　于是也不敢似往常那樣隨意待，只怕哪日一個不小心，那掌會落在自己臉上，想想都令人害怕。

　姬玉落自也察出端倪，卻作沒事人一般，出了垂花門，坐在庭院里曬太。

　與霍顯共一室委實令人心煩。

　天尚未黑，能躲則躲。

　霍顯立于遠的水榭長廊下，遠遠看著，自然知道不肯回主院的緣由，不由一笑。

　原來也是個會被人盯煩的。

　還以為有多沉得住氣。

　南月道：“主子，可要派人盯著？”

　霍顯頷首：“盯，走哪盯哪，再把人看丟了，讓他們提頭來見。”

　這個“再”字，讓南月一愣。

　霍顯斜眼看他，“你以為今日真就隨意出門逛逛？眼皮子底下人都能丟，你一手挑選的近衛。”

　至于霍顯是如何得知，倒也不是他有千里眼，而是適才在戲樓時，他聞到姬玉落上一很淺的松香，不是一般松香，品質該屬最上等，能用上這種香的人，非富即貴。

　想來是個很講究的人。

　講究。

　霍顯一怔，腦子里卻遽然閃過一道人影，但也轉瞬即逝，快到他甚至都來不及發覺自己那片刻的神游，只吩咐南月道：“總之，將人看好了，還有，再仔細查查姬府那幾個人之間的關系，往深的查。”

　霍顯說話時，盯著姑娘坐在秋千上的背影。方才談到姬崇時，眼底流出的嘲諷，絕對不僅是一個兒對父親的怨懟。

　甚至沒有怨懟，只是嘲諷。

　可姬崇做了什麼，能讓這樣看他。

　南月聞言，恭敬應是，免不得在心里將姬玉落的危險程度又提高了一個等級。

　那廂，姬玉落攥著秋千繩子，腳尖一下一下點著草地，余數了數周邊稀稀拉拉分布的護衛，不在意地喊了紅霜走近。

　紅霜輕推著秋千，“小姐，霍顯這樣看著你，咱們實在是被。”

　姬玉落額前的碎發被風吹起，“該是主出擊的時候了，此非長留之地，旁的人你也沒有必要再應付了，今夜給暗樁發信，我要借李叔安在詔獄的人一用。”

　紅霜下意識以為是要救沈青鯉搭在詔獄里的人，于是皺眉道：“小姐，李叔的人只是個小小獄卒，詔獄森嚴，即便是里應外合，劫獄也是不可能的。”

　“劫獄？救誰，救沈青鯉的人麼？”姬玉落淡淡掀了掀眼眸，又不是普度眾生的菩薩，姬玉落道：“放心，小小獄卒，足夠用了。”

　不是劫獄就好，紅霜松了口氣。

　姬玉落道：“信里讓李叔準備好炸藥。”

　紅霜一口氣沒下去，生生卡在咽里。

　不是要劫獄，小姐這是要炸了詔獄啊！

　姬玉落眼里迸出暗，他不是沒事兒干麼，就給他找點事。

　今早皇帝才松口免了三法司諸位大臣的死罪，眼下人都關在詔獄，就不信詔獄出事，霍顯能不急。

　而要利用霍顯離開的這幾個時辰，讓碧梧以霍夫人的名義遞上求見惜妃的拜，上回宮殿走水，被霍顯匆匆送走，倒還沒有拜別惜妃，如今卻了再次進宮的由頭。

　在這漫天霞里與紅霜說著明日的計劃，那樣驚心冒險，卻連聲調都不帶起伏一下，腳尖還時不時踢著草坪上那朵可的小紅花。

　紅霜不由了額前不存在的汗，指出了一個問題：“可是那獄卒想要帶進大量炸藥怕是也不易。”

　姬玉落卡住秋千，起拍了拍手，說：“不用多，夠就行，”

　事代清楚，天已晚，兩人便回去了主院。

　前腳剛走，遠就走來一個人，停在那擺著秋千的草地上皺著眉頭，此人正是霍顯的妾室之一，與盛蘭心同出自宮中樂坊的葉琳瑯。

　眉梢間的風萬種盡都蹙一座小山，自那日這位剛進府的夫人將西院庶務由盛蘭心執掌后，那些個墻頭草更是恭維盛蘭心了。

　可后來再一打聽，這姬家長從前好似過得也不是那般風，是個不會執掌中饋的弱子，怪不得現在庫房里的鑰匙，主君還沒有給。

　可是……

　丫鬟順著的視線看，道：“聽說這兩日主君都宿在主院，回府連盛姨娘都不看了呢，帶著夫人上職，今兒白日還陪夫人去逛了街市，怕出事兒，連近護衛都派出去了，適才兩人還一并回了府。”

　葉琳瑯先是著眉梢，而后又展道：“好的，風水流轉，總不能永遠是盛蘭心吧。”

　-

　夜幕降臨，紅霜抓去辦了該辦的事。

　姬玉落回到主院時，恰逢籬從房里退出，兩人點了個頭，進到室，便看到書案上那一沓公文。

　看來他是不打算帶去鎮司，企圖親自在府上盯著了，想必白日還是讓他察覺出了什麼端倪。

　姬玉落洗漱后，合筆直地躺在榻上，特意將右手出被褥，好方便他拷。

　簡直太自覺了。

　半響后霍顯熄燈來看時，都覺得好笑。

　姬玉落已然閉上眼，可及手銬的冰涼時，還是了眼睫。

　霍顯凝視，片刻也躺了下來，只是似有若無地，他仿佛還能從姬玉落上聞到一陣松香的尾調，混著悶熱的炭火，有些苦。

　熬到夜半，霍顯好似在半夢半醒間看到了那道白日里一閃而過的影，年捧著書坐在石階下，小聲念著什麼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勇恭廉，時不時抬眼時，明明嗓音還稚，卻會用一種老的聲調說：“霍顯，你能不能多看看書，你這樣如何能做我的伴讀？”

　他好像還無奈地了額角，又搖了搖頭。

　對面的人磨著劍，漠然道：“煩人，我又沒說要進宮伴讀。”

　那小年還在說什麼，霍顯逐漸聽不清了，驚醒時已是天大亮，他睜眼就看到姬玉落坐起，正在認真地打量他。

　晃了晃右手，神自若道：“解開。”

　霍顯臉不是很好，像是做了個并不愉快的夢，他沉著臉從枕下出鑰匙，正解鎖時，那里南月已經逾矩地闖了進來，就停在屏風外，氣都沒勻，道：“主子不好了！詔獄、詔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