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姐姐,對不起，我真的吃不下去。”

茵姐兒咬了一口烏雪昭做的月餅，全吐了出來。

烏雪昭生怕茵姐兒吃壞了肚子,忙道：“快別吃了。”

靈月端了一杯水過來，給茵姐兒漱口。

茵姐兒漱了口,另連喝了兩杯水。

烏雪昭自己撿起一塊月餅，嘗了一口，眉頭擰了麻花。

真的好難吃。

忽地沉了角,吩咐丫鬟：“全都扔了。”

眼睫一垂,不知想到了什麼,雖不明顯,大家卻都是悉的，知道有些不高興。

茵姐兒拉著烏雪昭的胳膊哄道：“好姐姐,我只是不喜歡你的糕點,可我還喜歡你的人呀。”

烏雪昭著茵姐兒的腦袋淡笑：“我沒事。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茵姐兒點頭,靈月打燈籠送回去。

夜里,烏雪昭是蹙著眉睡的。

老天爺既賜一雙巧手，紅針黹、寫字作畫都尚不錯,怎麼做東西這般難吃。

但愿天子沒吃才好。

中秋過后，連老夫人的病也好了,烏家也漸漸安寧下來。

藍氏的病卻越發地重了,雙眼發青，下人常常說夢魘睡不著,鬧著要烏婉瑩過來看。

自打祈福事之后，烏婉瑩便沒來過烏家。

中秋節禮，也是忠勤伯府差人送過來的,本人并未親自過來。

這日烏婉瑩打算回娘家去看藍氏。

郭氏見著了，冷著一張臉道：“又回娘家？”

烏婉瑩低著頭回話：“是，兒媳母親病得厲害，念叨著要我過去。”

如今除了，母親再也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

郭氏冷笑，“還真好意思病。”

滿京城里誰不知道藍氏冤枉烏雪昭多年，阜寺里那一出，多險吶，一個不小心上“命格不詳”的烙印，恐怕得把命丟在那兒。

再歹毒也是沒有了。

烏婉瑩臉皮子火辣辣，埋著頭不敢頂。

郭氏倒不管藍氏多麼的毒。

心機手段，哪個宅婦人沒有？

只怕藍氏愚蠢，以后連累忠勤伯府，冷漠警告道：“這是最后一次，年前我要是再看見你回娘家，干脆就不要再回來了！”

“是。”

烏婉瑩屈膝向郭氏告辭。

一回烏家，就跟烏雪昭在甬道撞見。

烏雪昭朝烏婉瑩看去。

消瘦了許多，雙頰凹陷，不復年輕之態，已有勞幾年的疲態。

烏婉瑩也打量著烏雪昭。

這個姐姐真啊，眉宇間真輕松自在，臉紅潤，全是這個年紀應有的風。

兩人明明差不多的年紀，總是什麼都落后烏雪昭。

原以為嫁的好了，總能高出一頭，卻也沒有。

但不知為何，藍氏這事之后。

攀比心淡了很多。

還覺得站在烏雪昭面前，很難堪，但不想讓烏雪昭看出的難堪。

烏婉瑩心復雜地走上前去，沖烏雪昭福一福子，說：“姐姐，對不起。我代母親向你道歉。”

烏雪昭停下來聽說話。

想到藍氏在烏家的境。

烏婉瑩下愧怍，一臉要強地道：“我知道是母親做錯了，但母親養大了我，你再怎麼恨，都是我母親。姐姐，不管以后你想怎麼報復母親，我都不會坐視不理。”

然而誰看出，這話說得心虛，底氣不足。

泥菩薩過河，還要保藍氏。

簡直說笑。

烏雪昭沒什麼反應。

沖還了一禮，肩走了。

烏婉瑩忍不住回頭看烏雪昭的背影。

真是云淡風輕。

曼蕓上前來寬道：“，您放心，以雪昭姑娘的子，不會報復夫人的。”

烏婉瑩疑著喃喃：“為什麼不會？為什麼總是這樣？”心里從來沒有過不甘、從沒過嫉妒和恨意嗎？

曼蕓搖頭。

囂張的碧葉也呆住了，總想耀武揚威，為主子出一口氣，到底在出什麼氣？

烏婉瑩愣然片刻，怪異地呵笑一聲。

真想有一天能看到烏雪昭妒意橫生、心有不甘的樣子。

烏婉瑩收拾好心，去藍氏院里探。

藍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終于盼來了兒。

已經好多天沒出過院門，丁點外面的消息都不知道，伺候的也都是些年老的使仆婦，或者瘦弱的丫鬟，本不堪用。

每日吃苦得要命的藥，連一顆餞也沒有。

線香都不許燒菩薩了，已無人可訴。

藍氏見了烏婉瑩就哭。

這些年過的優渥，才知道自己原來不得這份煎熬。

更擔心烏婉瑩過得不好，拉著兒張地問：“你婆家有沒有因為我的事欺負你？”

烏婉瑩搖搖頭，說：“沒有。”

盡管心里也難，但還是要說：“娘，這是我最后一次來看您了。”

藍氏頓時變了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烏婉瑩，掐著的胳膊，問道：“婉瑩，你不要娘了嗎？我養大你，為了給你謀一門好親事，不惜擔著被休棄的風險，你就這樣對我嗎？！”

烏婉瑩心如刀絞，哭著說：“娘，弟弟不是雪昭害死的。”

前言不搭后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說這句話。

但總覺得，這件事橫在們母之間，必須要說清楚。

藍氏松開了烏婉瑩，靠著墻側過去，冷聲道：“我不用你來教訓，既然你以后不想來，就別來了吧。”

烏婉瑩泣不聲。

留下些銀子和用，便走了。

腳步聲徹底消失后。

藍氏轉過，抖著去烏婉瑩留下來的東西。

啟哥兒的死，也只是了道士欺騙。

可這些年從未主害過烏雪昭。

就是在太妃面前，也不過是想為自己兒子冤而已。

現在居然連兒都要疏遠。

真的錯了嗎？

-

“皇上在里面，你直接進去。”

鄭喜在乾清宮門外，向謝秉期示意。

謝秉期微微頷首，抬步進殿。

鄭喜憂愁地嘆了口氣。

帝王懲罰遲遲不落，是在等事悉數結束。

待薛芷語也收拾完，他們倆的苦日子就來了。

但是雷霆要降不降，才是最嚇人的。

這段日子里，就夠他們忐忑不安、夜難安枕的了。

要是讓他現在再看見薛芷語，鄭喜只想同冷笑說一句話：趕死吧你！

早點兒死，他的心才好早些安進肚子里。

謝秉期大致說了下京中祈福流言的風向，沒什麼人罵烏雪昭，也無人聯想到國祚上。

桓崇郁閉目聽著，神沒大變化，這便是還算滿意的意思。

道士的境不用說。

謝秉期抓走他的當天，就用倒刺彎鉤穿過了道士的大，彎鉤勾筋脈，倒刺拉著骨，是個人就不住。

依帝王吩咐，人到現在還沒死。

等到道士熬不住了，他還要試試彎鉤穿腸的效果呢。

至于薛芷語邊出主意的秦媽媽麼，他另有一箭雙雕的用途。

謝秉期又說了藍氏的境。

相比之下，藍氏是最舒服的，了不得病死而已。

桓崇郁冷笑了一聲，眼里戾氣顯現：“最該死。”

當初把雪昭一個人弄暈了留在寺廟里。

就沒考慮過，一個絕子，孤一人。

如果推開那扇門的人，不是他，是別的男人呢？

他想不敢往下想。

還有這些年雪昭在烏家的委屈。

但凡換一個識大的子當繼母，都不會這般靜默斂。

藍氏死不足惜。

細細想下去，桓崇郁突然覺得烏家人也都該死。

多好的姑娘，他們養這樣。

罷了。

真都弄死或嚇死，該傷心了。

桓崇郁收斂了上的殺意，冷淡吩咐道：“烏家宅的事，你暫時不要管了。其他的，你看著辦。”

謝秉期領命：“是。”

從乾清宮里出來，謝秉期直接回了詔獄。

里頭的兄弟告訴他：“謝爺，道士快不行了。”

祈福都過了，他也該死了。

謝秉期面無表道：“給我。”

他出袖中倒刺彎鉤刀，走進牢房。

按照錦衛辦案的風格，那道士最后死的時候，一丁點兒聲音都沒發出來。

最后獄卒來打理牢房時，卻還是被嚇到。

死的這麼慘的小人，不多見了。

謝秉期又去見了秦媽媽。

也吃了點皮之苦，但到今天還活得好好的，也終于知道自己是被誰擄走，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知道眼前站著的男人是誰，知道烏雪昭背后的男人是誰。

可惜，沒有命回薛家求救，也沒有機會告訴薛芷語真相。

謝秉期撕開秦媽媽上的封條，滿意地笑了一下。

每天吩咐人給梳頭洗臉，果然看起來還齊整。

秦媽媽剛能說話，就哆嗦著懇求：“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那道士的下場親眼看到了，生不如死啊。

謝秉期牽了牽角，用布包住了秦媽媽的腦袋。

人在他手里沒了氣息。

整顆腦袋干干凈凈。

謝秉期連夜去了一趟薛芷語的閨房。

薛芷語準備去沐浴，坐在鏡子前，丫鬟替了釵環，整理頭發。

卻有些魂不守舍。

祈福那天居然沒有事，機關算盡，沒有算到玄元住持竟也認識那道士！

連皇上也驚了。

可惡的烏雪昭，運氣實在是好。

怕引火燒，趕離開阜寺。

慌間，沒顧得上帶走秦媽媽。

之后秦媽媽就一直沒過面，覺得蹊蹺，也派人去暗中尋找過，毫沒有消息。

就像憑空消失一樣。

在阜寺里祈福時，道士沒見過，想指認也無妨。秦媽媽卻是薛家的家奴，不得不防。

薛芷語便讓家中告，說是罪婢出逃。

以后秦媽媽如果還想跳出來胡沁什麼，只管說是罪奴冤主就了。

雖此計未，到底全而退。

薛芷語松了口氣，優雅緩步去凈房沐浴。

思來想去，心里還是惆悵，烏雪昭的命當真那麼好？偏偏又跟這般不合。

罷了，以的小手段看來是對付不了烏雪昭。

還是讓太后姑母出面好了。

薛芷語還有點兒膈應。

區區一個小之，還要讓薛家和太后在上下這等功夫。

真是太抬舉烏雪昭了。

沐浴過后，薛芷語回房休息，房里丫鬟不知怎麼都困得在羅漢床上就睡著了。

只給留了一座小燭臺。

皺了皺眉，忽覺自己也有些累了。

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下去，枕頭邊好像擱著什麼東西，一扭頭，秦媽媽就“躺”在邊。

薛芷語驚恐的尖，連連不斷，響徹宅院，從床上摔下來，四肢發。

房里丫鬟也嚇醒了，過來一看，也嚇得昏死過去。

秦媽媽回來了，但有腦袋沒子。

薛家作一團。

謝秉期滿意得很，飛檐走壁離開。

外戚薛家樹大深，帝王登基時日尚短，基不穩。

這顆毒株是一定要連拔起的，但不是現在。

奈何薛芷語不長眼，帝王的心尖兒上的人。

點小小的驚嚇也是活該。

-

“聽說了嗎？薛芷語瘋了。”

茵姐兒帶著的玄鸚鵡，跑來蘅蕪苑里，告訴烏雪昭。

靈月比烏雪昭積極，放了針線問道：“就是太后的侄？”

茵姐兒著鸚鵡的腦袋，點頭道：“可不就是。”

靈溪笑問：“姐兒怎麼知道？”

茵姐兒說：“這不快重了嘛，管事媽媽清早給我娘送節里的東西，說了這事兒，我就聽了兩耳朵。”

想到們曾經在永寧侯府還有棋局之爭，心里怪怪的。

一方面討厭薛芷語的做派，一方面又覺得，好好的人怎麼就瘋了？

烏雪昭抬手了脖子上那顆琥珀珠。

帝王、太妃和侯府給的首飾，一概沒戴。

只戴了這顆明的琥珀珠。

也不傻，知道當年來烏家行騙的道士，并非藍氏找過來的。

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恰好同在阜寺里的薛芷語有這麼大能耐，還能催貴為做墊腳石。

薛芷語的下場，大抵也是帝王手筆。

執掌他人生殺予奪之權，天地都可為翻覆。

這便是帝王盛寵。

烏雪昭目微妙。

外間小丫鬟過來送信，說：“是朱家下人送過來的，囑咐一定要到姑娘手里。”

烏雪昭拆開一看，朱清玥約重節出去登高。

茵姐兒剛認得些字，拿了信念起字，念完之后問道：“姐姐，你去不去？要是去的話，能不能帶我？”也想出去玩兒。

烏雪昭溫聲道：“要稟了老夫人和你母親才行。”

茵姐兒把鸚鵡放在自己肩膀上，拉著烏雪昭的手道：“那還等什麼。”

兩人一起去見了老夫人，正好荊氏也在。

烏老夫人雖病好了，氣卻比從前差許多。

的子也是外強中干，看著中用，一旦病起來，難以恢復元氣。

“難得雪昭你肯出去朋友，想去就去吧。”

荊氏道：“我看茵姐兒最好不去，年紀小，人也跳，在外生事兒。”

茵姐兒不樂意了，皺著臉為自己辯解：“若是旁人以禮相待，我自然也還之以禮。難道旁人欺負了我，我還要忍氣吞聲嗎？”

荊氏訓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烏家厲害的人家多了去了，你都敢得罪？”

茵姐兒不服氣地說：“我跟人家爭，又不為人家家世高低，只為一個理字。”

荊氏一聽這個犟脾氣，更不許去。

外面幾個人跟你講理？

先敬羅裳后敬人，陌生的兩個人從一打照面開始，便掂量起對方的份輕重。

茵姐兒頓時紅了眼圈，負氣跑了出去。

荊氏嘆道：“是我把慣壞了。”

烏老夫人笑道：“子最像你公爹，耿直，嫉惡如仇。”還有點兒小機靈。

烏雪昭同荊氏道：“伯母，我還是茵姐兒去吧，有我看著。”

荊氏腦袋一扭，別過臉去抿忍笑：“我可說了不準去，你若偏要帶，別我看見。”

這便是許了。

烏雪昭福告退，回去讓人告訴了茵姐兒這個好消息。

也提筆給朱家回了一封信，與朱清玥約定在山腳下見面。

回了信。

西風卷簾，烏雪昭忽覺一陣冷意。

秋天了，日子過得真快。

這些時日，天子忙于政務，自中秋之后，除了些東西送過來，兩人倒沒再見過面。

烏雪昭也沒去打擾。

偶爾聽見朝廷里的和坊間薛家的消息，心里明白，他也牽掛著。

烏雪昭撿了一本書讀。

恰好讀到一首傷神銷魂的詞，心里也跟著涼下來。

但并非哀怨自棄之人，眼一眨，便明亮溫和許多，思來想去，執筆不知如何落墨，送了一方帕子作為給帝王的回禮。

靈溪心細，發現烏雪昭才繡好的帕子不見了，過來問：“姑娘，你繡的竹紋帕子呢？”

烏雪昭淡地回：“覺得不好，絞了。”

靈溪惋惜。

還說針腳很好，拿去琢磨琢磨的。

怎麼就絞了呢？

重佳節，家家戶戶早起茱萸。

烏家廚房給烏雪昭和茵姐兒準備了重糕、牛餅等吃食，讓們帶上馬車，等到出去玩兒的時候吃。

坐上馬車出門，茵姐兒興沖沖地和烏雪昭商量：“姐姐，咱們在外面還買點兒別的東西吃吧？”

平常家里可不許們吃東西。

但今天重節，外面好吃的多，出門在外邊也沒有長輩管著。

烏雪昭想了想，道：“好。”

吩咐馬車去十王府門前的那家必馨齋買些點心。

車夫道：“姑娘，王府前的街有些遠，咱們去了恐怕耽誤路程。”

烏雪昭吩咐說：“沒事，去吧。”

車夫依舊去了。

等到了附近，烏雪昭讓車夫下去必馨齋買糕點。

坐在馬車上，挑起車簾，可以看到王府側面的夾道。

一輛馬車忽出現在眼前，簾子輕挑起，只出一雙男人修長白凈的手，上面戴著再悉不過的玉扳指。

烏雪昭心猛跳了一下。

只見男人的另一只手，拿起了一方石青的竹紋帕子，先是橫著了手指，又豎過來在指間輕捻。

一方素帕。

橫也來豎也思。

烏雪昭耳廓燙紅。

他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