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如臂指使

太熾熱照得庭前地板滾燙，已是八月天，連空氣都彷彿帶著滾滾熱浪，楚昭回了屋子裡，他才和一干謀臣清客去了園子回來，人又一貫端整嚴肅，因此上還一不茍地穿著袍服，如今已是被汗水沁得，連鬢髮都了。宮侍們一擁而上，忙上前替他寬解冠，換汗，打扇遞茶，楚昭一邊著手讓諸人伺候，一邊問一旁伺候的霧松：「霜林那邊的事如何了？」

霧松笑道：「霜林那小子鬼著呢，殿下放心，我聽跟著的小桂子回來報，說是園子裡十之八九都已包了出去，尤其是那等缺的早就搶了，如今只剩下些沒什麼油水的，還有人在出價搶著，殿下先用點午膳，興許那邊事兒就畢了。」

楚昭十分意外，他已換上了一淺綠潞綢燕居紗袍，珠灰紗，坐在藤榻上，一旁的宮在冰山後款搖扇，陣陣涼風襲來，幾個侍替他解了冠散髮汗，常歡端了一碟冰塊湃著的新鮮雪藕和瓜過來，他卻沒急著，驟熱驟冷對子不好，因著自子不太好，他一貫不敢貪涼，因此也只接了剛沏好的團雀舌牙茶喝了兩口道：「就這麼順利？」

霧松道：「聽說還有前總管的、茶房的得喜都去了，這兩位一貫聽說都不太看得上園子裡這等出息的，如今都認領了差使，納了包銀，自然都是忠心殿下的了。」

楚昭拈了一顆葡萄道：「安喜還罷了，只怕是父皇授意，得喜又是什麼人？」

霧松道：「得喜是茶房那邊的掌印太監，雖然不太在主子們面前，卻也在宮裡伺候許久了，頗有些面的，霜林原來在茶房待過幾年，想是說了他。」

楚昭嗯了聲，仍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小時候也以為奴才們本就該理所當然為主子效忠，待到漸漸大了，得了元狩帝親手教養，學的是各種馴下、敲打、制衡等帝王手段後，才漸漸知道臣子也好奴才們也好，都會有自己的心思，坐在那最高位子上，一不小心，反被臣子奴才們轄制的帝王一點都不，宮裡這些大太監們，不在外頭都有著厚產業宅子，在主子們面前伺候，卻個個不留手，雖然可以輕易打了殺了，若要他們忠心耿耿的為主子著想，榮辱繫於主子一，卻太難——因為主子太多，無論是前朝還是宮，這些人都有著一雙見風使舵的利眼，小心翼翼地選擇著對自己有利的主子效忠。

所以即便是安喜出面，他也並不相信這就能讓那些老巨猾的老太監們心甘願榨出油水……當然，前些日子他出手懲治了好幾個工部那邊的碩鼠，想必也有一定威懾……但是真能這樣簡單便達到目的，他卻有些難以置信。

他喝了幾杯茶水，書房那邊的雪石便過來稟道：「何先生來了。」何宗瑜負責園子分包的記帳和收銀工作，楚昭正想知道其中詳，便道：「請他去書房坐著，我這就過去。」

書房裡何宗瑜滿臉喜道：「你這小公公還真有幾下子，園子各差使皆都分包出去了，且各項銀子都比我們之前估的多了三。」

楚昭笑道：「我也聽說了，是安喜出了面？大概還有前兒我們抓的那幾個敲山震虎的棋子的作用？」

何宗瑜正道：「這些是有影響，但這位小公公心思七竅玲瓏，著實是個能幹的，殿下以後還當多多使喚他才是。」

楚昭知道這些前朝文臣們，多不屑與宦相，更不會談論他們，何宗瑜出草，在這方面雖不太狷介，卻也不是個輕易贊人的，便微笑道：「不過一個監，倒值得先生這麼一誇？」

何宗瑜道：「開始確實不順利，雖然有安喜帶頭認領了個差使，後來就僵在那兒了，你那小公公也不著急，只坐在那兒命人一項一項差使的念報價，今兒天熱，他弄了兩大缸子的花金銀花茶飲在那兒不斷上著，務司一干侍們個個熱得直喝水，因著上頭有兩位掌印公公在，那些侍們一個也不敢說去如廁，撐了幾盞茶功夫，應是憋不住尿了，便開始有人開始認領那一兩項錢事閑的缺，沒想到一有人開了頭，就有人坐不住了，往上加價，漸漸就熱鬧起來，最後人人都怕沒搶到缺，倒是沒多久便認領了個七八——我後來聽說那茶飲裡頭還加了利尿的金錢草，你這位小公公，將來可不得了啊。再有那茶房的得喜太監，他居然也能請出來，更是妙招，那人一貫是無利不起早的，他一開口，人人都覺得有利可圖，竟是都信了園子定能如期建。」

楚昭想像了下也失笑道：「他一向倒是能辦些事的，原來都是這些旁門左道的辦法。」

在一旁伺候著的雪石冷笑了聲，他一貫在書房伺候，楚昭諸事多不避他的，聽他冷笑便問道：「雪石可知？」

雪石淡淡道：「得喜那人的癖好可算得上是名聲遠播了，專好挑那些長得清俊秀潔的小侍在跟前使喚，又好打小侍瀉火，宮裡但凡長得平頭正臉的，誰不怕從他面前過，霜林在茶房待了幾年，想是了他的眼，才請得他來趟這渾水。」

楚昭聽了這話，臉上已沈了下來，何宗瑜也頗為識雪石，只道他一貫有些孤高孤拐子，忙笑著寬道：「殿下，您是子龍孫，要大事，卻難免需要人做一些不拘一格的事，您將來要用人的地方多著呢，這位小公公是個可造之材，再多歷練幾年，將來也是得用的，再者我看他年紀小得很，慢慢教著，總能讓他識好歹知正氣，關鍵還是個忠心。」

楚昭斂了笑容淡淡道：「先生說的是。」心裡卻有些不舒服。他並非白紙一張，宮裡在主子看不見的地方藏垢納汙他懂，雙林生得好他是知道的，本來獻的計雖然有些利益熏心，卻不都是合用的，他這些日子對雙林是頗為青眼有加的。然而一想到他年紀小小，為了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連得喜這樣的人都要利用，也不知私下用了什麼齷齪手段，不免便覺得有些太過技巧逐利，失於忠厚來，先前的那點好不由便淡了些。畢竟逐利之人，若是自己上無利可圖，便難以掌控，隨時可能背叛，不若其他幾人，雪石自伴讀的分自不必多說，霧松老實忠厚，冰原則因著救命之恩對自己死心塌地，雖然三人如今看著都不如霜林能幹機靈，卻都比霜林更忠誠可靠，傅雙林雖然在三皇子一案中被自己解救過，觀其言行，卻未必有著肝腦塗地的心，雖然暫時能用，難以托之以心腹大事。

楚昭又和何宗瑜談了幾句，索又指了幾份園子裡的差使給雙林，又商量了幾樣事，眼看修園子的事有了著落，楚昭也顧不得歇息，下午立時又出去了。

雙林辦好了這樁差使，看楚昭賞了他幾樣東西，面上卻仍是淡淡，雖然了幾樣差使給他做，卻時不時敲打幾句，心裡知道楚昭這是想用他，又膈應他的手段，然而這卻給了他極好的機會，修園子的差使時常要出宮和工部等衙門打道，這於他可是大好機會，楚昭到底重不重他他也顧不上了，畢竟他和霧松那些一心要做好皇家奴才的不同，誌不在此，只要楚昭暫時要用他，他就有機會。

越是接近皇后千秋的日子，工期便越來越張，楚昭開源節流一番，日日都往園子裡去，曬得人都黑了一層，雙林更是這些日子來楚昭邊第一得用的侍，跑前跑後辦了不差使，倒是樣樣都沒挑出錯來，楚昭雖然仍是不喜他的子，卻也不得不承認，雙林在辦差上，著實如臂指使，很是靈便，不由多倚重了幾分，東宮上下和工部衙門看他太子倚重，辦差之時又更順暢了許多。

這日雙林在宮外揀了幾樣別緻禮品，卻是去了茶房見得喜，得喜似笑非笑看著他道：「其實雜家也沒幫上甚麼忙，早知道有安喜公公這尊大佛，雜家倒是犯不著去出這個頭了，那點小利，咱家還不放在眼裡。」

雙林躬恭敬道：「公公援手之恩，必不敢忘，來日必當湧泉相報。」

得喜看了眼在一旁烹茶的英順，淡淡道：「銀子是小事，那園子若是真能建起來，咱也不虧，這次咱家冒了風險出了這個頭，為的也是看好你，宮裡這一輩兒裡頭，也沒幾個能眼的，只怕將來咱家還有倚仗你之。」

雙林知道他一貫眼高於頂，在這宮中雖然不在主子面前出頭，卻自有其自保之道，這一次到底也是有利可圖，才能說得他出面。得喜在宮中一貫是明哲保之人，他居然也出面要爭清頤園的差使，卻是個十分不錯的風向標，許多騎墻之人都心起來，果然最後形了爭先恐後唯恐吃虧的局面，在這上頭，明哲保的得喜卻比或是得了陛下授意來支持太子的安喜更有用。

他只是笑道：「怎敢當公公倚仗，但有驅使只管說便是了，今兒卻是有樁好事來請公公一起發財的。」

得喜微微擡起眼皮，起了一興味：「哦？說來聽聽。」

雙林靠近得喜，低聲說話，得喜開始還只是聽著，後來倒是笑容多了些，指點了幾句，兩人籌謀直到宮門要落匙了，雙林才回了下歇息不提。卻說雙林走後，得喜仍是沈良久，並未和從前一般安置，一旁伺候的英順有些不解，問道：「公公，平日裡外頭爭著捧銀子來送你的還燒嗎？你哪裡把這點銀子放在眼裡？如何今日這般給他面子？」

得喜向英順招了招手，看到英順走過來順地跪下伏在他膝頭上，緩緩道：「咱們畸零無後之人，平日裡總要留心給自己鋪路，免得將來沒了下梢……我已是如此了，這一番，卻是為了你了，經了這一次，你將來在宮中，也算是有一席之地了，這傅雙林，做事明白，知道分利於人，十分有分寸，來日必前途無量，你只看著吧，我在宮中這些年，從未看走眼過，將來你和誰作對，也別和他作對，總能自保——雜家也算是為了你殫竭慮的打算了，卻不知我的小順子將來不需要我老公公的時候，是不是也還能和如今一般？」

英順垂下頭，睫遮住眸：「小的自然永不忘公公對小順子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