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訓誡

顧雪石這一病便是半個月，不過有太醫開了藥，漸漸還是好起來了，只是有些怏怏的，楚昭這日卻從宮外帶了只會唱歌說話的八哥來人送到他房裡去了，晚上又去和雪石開解了一番，聽說後來又品詩解句了一番，直到深夜才回了寢殿，偏偏他是個勤練不輟的子，到底是將這日的字給寫完了才歇下，值夜的正好是雙林，不得陪著他熬油一樣熬到深夜。

東宮裡的侍們早已習以為常楚昭對雪石的不同，看到這般也只是再次慨太子殿下念舊，雪石的幸運。只是雪石病著，他們幾個侍又要伺候殿下又要值夜，不免就有些連軸轉起來，冰原心下不滿，不得發了幾句牢。

雙林才值夜，在屋裡補眠，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喧鬧聲，然後門被暴地打開了，有人在院子裡喊著讓東宮伺候的人都到院子集合。

這讓經過一次抄檢的他迅速清醒了過來，起將服穿上，腦子裡飛快地轉著想著上和屋裡是否有什麼違之，那幾本話本他看過以後，按霧松的要求，都藏進了太子書房裡，想來沒人會去查，他將服穿好走了出去，看到東宮殿裡伺候的宮侍們都已被集合在東宮小校場上。前頭背著手的立著的紫掌印太監，卻不是旁人，正是前總管逢喜公公，他面肅然，後幾個墨綠服的侍，面無表手持大杖森然侍立，正是慎刑司的侍們，他心中一跳，知道這又是出事了，上一陣陣發寒，卻也不得不走了過去，按著品級，站到了前頭，四名侍，冰原今兒是跟著太子去講學了，霧松已站在那裡了，雪石卻還未見，逢喜看了看人，直接問霧松道：「人都齊了？」

霧松早站在那邊看著人，臉有些難看回話道：「稟總管爺爺，除了跟著殿下出去的冰原和病著的雪石，這東宮殿裡當值的奴婢們都在這兒了。」

逢喜淡淡道：「雪石病了？已挪到安樂堂麼？陛下似乎有命過，殿下伺候的侍宮，一旦有病挪出去的，必要報到陛下和皇后娘娘那裡的，如何沒見東宮來報？」

霧松臉一僵，回道：「稟爺爺，雪石只是有些不舒服，殿下只說了讓他不必跟前當值，並不是什麼大病，也未挪到安樂堂。」

逢喜道：「既不是大病，那合該出來聽陛下口諭。」他微微側頭對後頭兩個慎刑司的侍道：「你們去把他請出來。」兩人應聲而去。

過了一會兒果然看到兩個侍帶著雪石出來，雪石臉上有些狼狽，上零地穿著外袍，沒扣好出的雪綾中，卻也知機，沒有說話，只臉難看地著霧松站了。

這時慎刑司一名侍出來呼喝道：「陛下口諭，跪候訓示！」

眾人忙都袍跪下，安靜之極，雙林卻聽到自己的心砰砰地跳著，畢竟是親眼見過一宮伺候的人被杖斃的，如今這局面，教他不張都難，他甚至都聞到了尿味，不知道是哪位宮人沒見過這樣大場面，嚇得失了。

逢喜也不廢話，直接道：「奉陛下口諭，東宮諸奴才伺候太子不周，引得太子殿下無心向學，多有懈怠，又有奴婢恃寵而驕，罔顧宮規，引著殿下憊懶鬆懈，今著慎刑司嚴加懲，東宮七品以上侍宮，一律掌二十，罰俸一月，以示訓誡！」

雙林微微鬆了一口氣，只是掌二十，還得住，卻不知這無妄之災是如何來的了，只聽逢喜淡淡道：「謝恩吧！」

眾人都額頭點地，齊聲喊道：「叩謝聖恩！」聲音裡全是馴服和敬畏，一一毫的不滿都沒有，這就是這些年來一點一滴用權威慢慢調教出來的最忠誠的奴才們，雙林覺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心裡不斷對自己自嘲著。

晚上楚昭回宮的時候，雙林才看到跟著楚昭出去的幾個侍宮包括冰原都是一瘸一拐的，原來也是了杖責，楚昭回宮才知道眾人都了責，其實宮裡諸人的不過是掌，臉上雖然腫起來，卻也都不過是皮傷，只雪石畢竟病著，罰以後水米不進，燒起來了，楚昭回了宮匆匆卹了幾句便去看雪石去了。

霧松拿了藥來替冰原搽，冰原趴在床上一邊哎唷一邊惡狠狠道：「我就說總有一日要被他牽連，今兒殿下神不好，陛下考問了幾個問題，殿下沒答好，陛下登時就翻了臉，人來將我們跟著伺候的都打了，說沒伺候好……哎唷……可憐我們這些天本來人就不夠，一蠟燭兩燒……」

霧松一邊一邊喝止他道：「雷霆雨都是君恩，陛下訓誡，好好聽了就是，你還敢有怨之詞？你是屁麼？」

冰原嘀咕道：「我哪敢怪陛下？也就是咱們哥幾個我才說，我是心裡不服，這事，明擺著是大家都是了那人連累了……」

霧松嚇他：「還說，你是想被殿下也打一頓是嗎？」

冰原哼哼唧唧地到底是沒說什麼了。

東宮侍從了誡勉懲戒，中宮皇后那邊當然不會一無所知，當晚便召了楚昭去東宮，雪石病了，冰原才被打走不了，霧松晚上要值夜，雙林便跟著楚昭去了東宮，好在經過一個白天，他臉上已消了腫，只微微有些淤青，不太明顯。

楚昭進東宮昭殿的時候，王皇后正在親手替楚曦公主剪指甲，雙林這還是自三皇子去世後第一次見到王皇后，發現顯得比從前老了許多，但低頭看著楚曦的目溫而耐心，楚曦卻脾氣頗為暴躁，才剪了幾個手指就不耐煩地鬧著脾氣，聲音尖銳刺耳，和甜的外貌形了刺目的對比，王皇后卻只是擁抱著，低聲哄著，十分耐心。

雙林看了下楚昭，楚昭進了殿施禮後沈默地坐在一側，十分安靜地看著母后和妹妹妮妮語，目和，又彷彿帶了一羨慕，王皇后給楚曦剪完手指甲，母抱了下去，才擡頭對楚昭說話道：「聽說今兒你父皇懲戒了你邊人？」

楚昭低頭道：「是兒臣頑劣懈怠，惹父皇不喜了。」

王皇后沈默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低聲道：「你父皇當年還是親王之時，對外應酬大臣平民，對後院妃嬪侍奴僕，均不偏不倚喜怒不形於，不知其究竟倚重偏寵於誰，朝野讚他雍容儒雅，尊貴安詳。直到登基之後，彷彿才有了喜好，但卻只是給臣子們看好讓臣子們做事的，究竟心裡如何……連我跟了他這麼多年，也不敢說都懂……大概這就是書上說的『無偏無黨，王道』吧」

楚昭眼皮微微垂下，臉上呈現了一難過：「兒臣謹遵母后教導。」

王皇后微微笑了下十分溫地看向自己的兒子，又向窗櫺外頭，那裡火紅的火燒雲正燒得通紅，彷彿回憶什麼一樣慢慢道：「你父皇雄才大略、乾綱獨斷，有一次和我說，別人給的東西，再高興再喜悅，別人想收回，就收回了，連一點掙扎的餘地都沒有。所以想要什麼東西，一定不要等別人給，要自己去拿，如果拿不到，就要站高一點，哪怕披荊斬棘，也要親自拿到手，而在自己沒有能力拿到的時候，千萬不要讓別人發現自己想要什麼，不然就會被別人毀掉或者奪走。」

話說得很慢，卻很清晰，語調裡帶了一溫繾綣，彷彿是在說什麼話一般，這纏綿後頭，卻又帶了一點深刻的冷意，似乎言外有意。

楚昭擡眼看向王皇后，臉上卻彷彿更難過了，他低低道：「兒知道了。」

王皇后看向他，臉上帶了悲憫的笑：「不過這麼多年了，其實我想說，真的等到披荊斬棘登上高，坐擁江山的時候，他真的還想要那樣一開始想要的東西嗎？而那樣東西，真的能在這麼長的歲月中，依然和他想要的那個時候一樣嗎？」

楚昭臉上一楞，王皇后拈起桌上的一塊米糖道：「小的時候父母怕我牙齒壞，不許吃糖，能多吃一塊米糖點心便是我想要的，再大一些，想要的就是緻稀罕的首飾，後來是希嫁得良人，再後來……想要的太多了，直到如今，我卻發現，我不過是希我的孩子們平安康健罷了……其他的，都不過是鏡花水月的奢求罷了。」垂首看著那塊米糖，眼睛裡卻彷彿蒙了霧氣。

楚昭眼睛裡黑沈沈的看著王皇后，王皇后繼續低聲道：「並非所有的願都能真，你父皇認為，大事者不該有多餘的，多餘的只會讓人弱和迷，唯有制住，不斷權衡利益取捨，才能就大業，也希我兒，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吧！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絕對正確的選擇，你選了什麼，就努力使當初的選擇變得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