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檐到晉國公府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

半條殘燭，孤影疏渺。

凌青菀獨坐桌前，金玉勝，綠鬢如雲，只是神態清苦，躍然燭火在臉上跳躍，平添了蒼白。

安檐瞧著，心裡各種滋味涌上，反而木木的，不知滋味。

“娘回來了......”凌青菀卻已經起，笑著對母親道。的笑容，失去了從前的活力，只是微微牽脣角。

說著話，眼睛撇過安檐，又快速挪開。

安檐留意到了，沒說話。

“差點就回不來了。自從過了年，就改了規矩，提前兩刻坊間的大門就要關上。幸好檐兒跟著，才得以進來。”景氏笑著，若無其事和凌青菀說話。

盛京城裡，有一百多條坊。

每條坊都有坊門，一更關門，五更開門，這是宵。每坊都有武侯鋪，那些武侯負責關門、開門。

坊也有商鋪、酒肆、茶樓甚至青樓，各俱全。晚上關了坊間的大門，各坊住著的人，仍是可以逍遙作樂，徹夜不眠。

對於坊的鋪子，武侯們都睜隻眼、閉隻眼。

雖然有宵，盛京的夜仍是繁華的。

安檐是軍侍衛司的小，他有特權可以在宵後隨意出各坊，甚是能在街上行走。

哪怕是宵，安檐也不必住在凌家。

凌青菀差點就忘了這點，以爲安檐今夜要歇在家裡。經過母親一說，突然想起了，不由笑了笑。

“......檐兒聽說你病了，特意替你姨父、姨母來瞧你。”景氏又道，“你姨父、姨母擔心得很，姨母和大表嫂明日再來瞧你。”

驚了姨母全家。

“我沒什麼病......”凌青菀道。

景氏輕輕了下的頭。

“檐兒，你坐下，和菀兒說說話。”景氏對安檐道，“我去廚下備飯。你今天歇在這裡。”

“不必麻煩，姨母。”安檐道，“我說幾句話就回去。”

“這樣見外？”景氏笑道，“你長這麼大，還沒有在姨母住過。”

安檐就不好再說什麼。

反正回不回去，他無所謂的。

景氏不等他再回答，轉喊了凌青城，母子倆出去了，留下滿屋子的丫鬟和婆子們照看一二。

凌青城去坊的酒肆，買些好酒，以及名菜，款待安檐。

景氏去廚下吩咐今夜的菜，順道去外院，讓丫鬟把外廂房收拾乾淨，被褥之，全用凌青城的。

故而，他們母子半晌未回。

丫鬟們見室線淡，特意又點了兩盞燈。一盞在桌上，一盞在梳妝檯上。

線頓時鋪滿了屋子。

安檐和凌青菀對面而坐。

兩人沉默片刻。

安檐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擱在手掌裡。他將手掌攤開，一個海棠金紋錦囊，錦簇華麗。

凌青菀看了眼，沒有看錦囊，卻瞧見了安檐的掌心。但見他掌心佈滿了老繭，不由想到了自己那個夢，心裡倏然發。

表微變。

這種倏然厭惡的緒，沒有遮掩住，了出來。安檐看得一清二楚，眼眸微沉。

他開口道：“這個是你的護符，你曾經說是八歲的時候，一個道士給的。

你小時候不好，帶了這個護符之後，就很生病。而後，一直用錦囊裝起來，戴著。

上次給了我，你就寒風病了半個月。這次，又無故染了邪祟。我想來，怕是這個緣故，所以送來還給你。”

凌青菀微訝，擡眸看著他，想從他臉上辨出真假。

自己和他的關係，已經好到了把戴著的護符送給他的地步嗎？

匪夷所思。

凌青菀一點也不記得有這麼回事。

“你很吃驚？”安檐突然反問。

這話問得有點鋒利。凌青菀的每個表，他都能解讀出來，所以的吃驚，他心知肚明。

“......我有點忘記了。”凌青菀直言，“上次生病之後，腦袋糊里糊塗的。”

“的確是糊塗。”安檐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往常的冷漠，約有幾分笑謔。可是凌青菀往他臉上看去，他依舊是那份清冷。

錦囊就在他的掌心，他說：“拿去吧。”

他並沒有放到桌子上。

凌青菀微微蹙眉。

猶豫一下，手去拿。

安檐突然五指一收，就將凌青菀的手包裹在掌心。突如其來，凌青菀心頭一驚，下意識回手，卻被安檐牢牢箍住。

凌青菀眼底起了霜，看著安檐。

安檐對的怒意視若不見，包裹著凌青菀的手，臉不改清冷，口吻依舊冷漠，道：“往後，別再生病了。病了一場，就像換了個人......”

凌青菀的眉頭蹙起來。

竟走神。

安檐這個外人，也覺得像換了個人。的確，覺自己像是換了個人。

“你先鬆手。”凌青菀回神，語氣冰涼。沒有掙扎，生怕不遠的丫鬟和婆子們留意到。

那些丫鬟和婆子們，都是遠遠站著，並沒有特意看他們，甚至都轉過臉，怕他們不自在。

安檐卻沒有。他盯著凌青菀的眼睛，想從的瞳仁裡，看出的緒。

凌青菀被他拉著手，又被他這麼盯著，心裡倏然發，氣勢全無。

下意識咬了咬脣。

“我想早點和你親。”安檐突然道，“小時候娘替我算命，說我命裡帶煞，鬼怪不敢近。跟著我，你往後也些災難。”

說罷，他就鬆開了手掌。

他把錦囊留給了凌青菀。

凌青菀收回了手，但是仍覺得那個錦囊很燙手。安檐的手掌乾燥溫熱，似乎灼傷了的。

想到了自己的那個夢。

夢裡男人的手掌，也是這種覺：糲、熾熱，霸道，似鐵一把按住。

安檐把護符留給凌青菀之後，準備起，去外院看看凌青城什麼時候回來。

兩人單獨在屋子裡，安檐怕凌青菀不自在，還不如先避開。

凌青菀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安檐微愣。

凌青菀擡眸，仔細打量他的臉，想從他臉上找出蛛馬跡。

癡癡著安檐，眸微。燭火跳躍中，的臉變得格外嫵靈秀。

安檐手，輕輕的臉。

他溫熱的掌心，沿著秀的臉龐，緩緩挲著。的，涼細膩，宛如上等的綢緞。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凌青菀沒有推開他，反而眼神變得更加迷離錯。

覺有些東西，呼之出。就在記憶的邊沿，偏偏抓不住，任由它溜走。

安檐從來沒給過這種覺。

今晚，一切都好像變得很意外。

的餘，也瞥見了他掌背那條猙獰的疤痕，似乎也在哪裡見過，就拉住他的手掌：“你是怎麼的傷？你到底是誰？”

上次也見過他這疤痕，沒有悉，可是此刻有。越發糊塗了。

安檐眉頭輕蹙，對凌青菀的追問有點疑。

他卻沒有回答凌青菀的問題，因爲他覺得，凌青菀問這些很詭異，莫名其妙。

只是，這種表，格外的嫵。

他又手的面頰。他的手指，溫過的脣線，輕輕掠過，他眼底就有團火。

凌青菀見過這種眼神。

充滿了。

驚醒過來，推開了安檐。

簾外，傳來了腳步聲，母親帶著管事的媽媽，重新回到了榭園。

凌青菀把錦囊往袖底一藏，緒收斂。

安檐也往後退了兩步，坐下慢慢喝茶。

這晚，安檐住在了凌家，次日才告辭。

第二天，凌青菀的母親和大哥，親自去了廟裡，請高僧做法事，給凌青菀除祟。

姨母、姑母等人，紛紛聽說了，都來瞧凌青菀。

隔壁鄰居石庭，也做好了祝由符。他的祝由符，是用木頭雕刻的，做小小的桃木牌子，可以系在上，也可以掛在牀上。

凌青菀掛在了牀頭。

這麼一鬧之後，果然不再做夢了。哪怕做夢，也沒有再夢到那個男人和孩子。

似乎夢到了從前，凌青菀的從前。

也想起了自己和安檐的事。

安檐沒有騙，的護符，的確是自己送給安檐的。那是去年中元節的夜晚，城裡沒有宵。

和安檐被大哥、安棟丟開，兩人散步出了坊門。

坊外的街道，黃土鋪墊，兩旁種滿了榆樹和槐樹，濃蔭遮住了月。

那晚，瓊華清澈，照得大地似白晝明亮。

街上人跡寥寥。

他們站立在樹蔭底下，兩人的神更是模糊。藉著昏暗，凌青菀纔敢如此大膽，主送東西給安檐。

把自己護符給安檐的時候，安檐抱住了。

想起這段，凌青菀覺得不像是自己的行爲，很陌生。

安檐把摟在懷裡，在耳邊低語：“往後，我便是你的護符。”

這話，回想起來竟有幾分甜言語。

安檐只是摟住，其他的倒也沒做。兩人就那麼靜靜依偎著，站立良久。

過了很久，安檐才鬆開，依依不捨。

他臉上似乎有點笑意。

凌青菀想到他平常的冷峻，又覺得那點笑意可能是自己幻想的。

“安檐倒也不是那麼討厭我。”凌青菀想起這些，心裡對安檐的牴了很多。

他說，他想和凌青菀親。那話，不像是假的。

而後，漸漸好轉了。

元宵節，還跟著大哥和四弟，還有紀王家幾個孩子，去看了花燈。

表妹趙禎對京裡的元宵特別興趣，所以他們玩了個通宵。凌青菀回來之後，整個人都累得只剩下半條命。

“昨晚你們走後，檐兒和棟兒兄弟也來了。聽說你們已經去了，他們就去燈市找你們。找到了嗎？”景氏問他們。

凌青菀著實太累，搖搖頭就爬到了牀上。

都沒有梳洗。

而後，母親幫、臉，是知道的，但是眼皮太重，懶得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