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夏郁青時常覺得長大后的時間過得很快,或許宇宙中有更高緯度的文明，調快了時間的流速。刻度上顯示的一小時，實際早已是水過的一小時。

　放假的時間尤其。

　似乎還沒休息幾天,就已到了除夕。

　陸西陵問過要不要回一趟老家，他可以陪一起回去，也可去探那位語文老師。

　夏郁青毫無意愿，對而言,老家已經沒什麼可值得留的。至于彭老師，夏郁青給打過電話，現在仍然陪著姐姐在省里，放寒假的兒也接了過去，多半過年不會回家。

　陸西陵這邊，自上次跟爺爺爭吵過后，兩人一直關系張。他只固定每周回去吃兩頓飯，跟爺爺也不會多流。

　每當爺孫兩人坐在同一張飯桌上,陸笙和都極為提心吊頂，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又針尖對麥芒。

　陸委婉提及一句，大過年的，放著夏郁青一個小姑娘孤零零怪可憐的,不如喊到家里一起過除夕。

　陸爺爺自然嚴詞拒絕。

　陸西陵倒沒提這要求：爺爺要是不能完全接納夏郁青，他不會把人帶回去冷眼和委屈。他的人他自己就能護得周全。

　陸西陵早早放下話，除夕當天，他在陸家吃早飯和中飯，晚上則與跟夏郁青單獨過。

　陸爺爺覺得不統,發了一通火，陸西陵沒與爺爺爭辯,反正他下定決心的事，絕無更改可能。

　除夕早飯那頓很是簡單，自家熬的百合粥，配三樣餡的小籠包，和一碟春卷。

　吃完以后，陸西陵寫了幾幅春聯，大門和廚房各張一副，多余那副，待墨跡干了，預備下午帶回去跟夏郁青一塊兒。

　中午吃過飯，陸西陵陪著聊了會兒天，到下午三點鐘，便準備走了。

　起，“真要走啊？”轉頭打量陸爺爺，語氣猶豫，“要不，要不你人把青青接過來一塊兒吃晚飯吧？過年畢竟是團圓的日子……”

　陸爺爺沉著一張臉。

　陸西陵態度堅決，“答應了的事，我不好食言。”

　“那你稍坐會兒，我揀點兒點心你給青青帶過去。”陸經過陸爺爺邊時，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一會兒，陸從廚房出來，遞給陸西陵一只致的小籃子，和一封紅緞面的紅包，“都是自己做的點心。紅包你也給青青，說是的一點心意。”

　“還有我的。”陸笙轉，往陸西陵手里再塞了一封紅包。

　夏郁青下午在研究蒸烤箱的說明書。

　前兩天跟陸西陵一起逛超市，買了一袋點紅的饅頭，想蒸來嘗嘗——這勾起小時過年的回憶，那時候蒸白糖包子，是拿紅曲自己點的紅。

　下午三點半，響起開門聲，放了說明書迎上前去。

　陸西陵將手里拎著的竹籃和紙袋遞給，了大掛起來，一邊換鞋一邊說，“和陸笙給你的。”

　夏郁青揭開竹籃蓋子看了一眼，四樣致的小點心，樣式各不相同。

　紙袋里的則是兩封紅包，一卷春聯。

　紅包鼓鼓囊囊，極沉，夏郁青忙說：“去年給的不是這個數呀？你是不是自己往里面添了？”

　陸西陵失笑，“去年跟今年能一樣嗎？”

　“我能不能數一下?”

　“你數。”

　夏郁青拿著東西回到沙發坐下，將兩封紅包一一拆開數點，給的那封是一萬整，再加上一張嶄新的一元紙幣；陸笙給的那封是六千。

　“不行不行，這太多了……”如今一分一厘都是自己掙得，陡然拿到這麼多歲錢，簡直惶恐。

　陸西陵說：“就第一年這樣，以后不會再給這麼多。這是們的心意，你收著，不想花就存進銀行，就當以防萬一，拿來救急。”

　“好吧。”夏郁青將錢裝回紅包里，想著等年后銀行網點恢復營業，第一時間存進去，存個定期。

　“我其實應該上門去拜個年的，但是爺爺一定還在生我的氣吧？”夏郁青說。這里頭沒有陸爺爺的紅包，其原因不言自明。

　“知道你的心意，不用拘泥形式。”陸西陵瞧見茶幾上的說明書，又看了看廚房，“中午吃的什麼？”

　“隨便煮了個面條。我想晚上做得盛一點。”

　“什麼時候開始弄?我幫你。“

　“現在還早。四點半開始吧。”

　陸西陵捉著手，將從沙發拉起來，“去把春聯了。”

　陸西陵在書房里尋得一卷無痕雙面膠，穿過玄關，走到敞開的大門口時，夏郁青已將春聯展開了，正在認真欣賞那上面的字。

　“是你自己的寫的嗎？”

　“嗯。”

　“好好看！”

　陸西陵小時候練字沒被爺爺挑刺，從字形到字意，似乎無一合他心意。

　而夏郁青則仿佛覺得他什麼都好，不管是字，還是別的。

　兩人配合，陸西陵調整位置，夏郁青雙面膠，沒一會兒便好。

　夏郁青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仰頭看去。

　有天皆麗日，無不春風。

　橫批：喜樂。

　如此簡單又不俗。

　夏郁青陸西陵等一下，自己噠噠噠跑回客廳，拿上相機，回到門口，拍了幾張照片。

　到下午四點半，兩人開始做飯。

　廚房的整套東西，都是這一陣置辦的。陸西陵原想個阿姨來燒飯，夏郁青不想過年的日子有外人打擾，而且自己手也更有樂趣。

　陸西陵在家務這塊可謂十指不沾春水，但今日卻有無限的耐心耗在廚房里給夏郁青打下手。

　湯是先煨上的，藍琺瑯鍋里汩汩作響，淺黃燈下縈繞許白氣與水霧。

　他想起小時候，念兒園之前，還跟著父母在外地生活，那時候陸頡生一下班，便會進廚房跟凌雪梅一塊兒做晚飯。他在餐桌上拼模型，時不時地往廚房里看一眼，看見他們肩并肩站著，空氣里飄來食的香氣。彼時還小，無所謂“幸福”這個概念，但回頭想，那就是了。

　雖知兩個人吃不了太多，夏郁青還是做了一大桌子菜。

　餐桌的廣口花瓶里著前天剛到的花，大朵的荔枝，開得正好。

　大學生吃飯，手機攝像頭總是第一個聞香氣，拍完照片還要套濾鏡和模板，發在朋友圈里。

　陸西陵覺得好笑，卻也不催促，只等終于走完這一套流程，放下手機，說“好了”，他才提筷。

　吃晚飯，陸西陵問夏郁青是想出去逛逛，還是待在家里。

　今日天氣很糟糕，沉一整天，又刮北風，夏郁青走到落地窗邊看了一眼，看見樓底下的綠化樹似要被風連拔起，立即放棄了出門的念頭，在家里吹著空調搶紅包，難道不好嗎。

　陸西陵今日才對夏郁青的好人緣有個確切認知，的手機好像一刻都沒消停過，每隔一秒鐘便有一條新消息。

　自己的私人時間陸西陵從不喜歡被打擾，所以該發的拜年消息發過之后，他就將手機靜音，扔到了一旁。

　見夏郁青一直抱著手機不放，他不高興了，手攬過的肩膀，將手機一。

　夏郁青反應過來，笑說：“對不起我消息實在太多了。”

　陸西陵手指卷起的一縷頭發，“給你那位老師拜年了嗎？”

　“嗯嗯。我白天打過電話。”

　夏郁青跟宋苗幫忙在某平臺上發起的那捐款，經過高中班上的學生，各自擴散轉發以后，籌集目標短短五天就達了，這筆錢至能撐到后做完三期化療。

　彭樹芳朋友圈難得更新一回，選在今天除夕發了一封謝信，稱教書育人的就莫過于此，滿園桃李，聚是一團火，散作滿天星。

　夏郁青點開朋友圈給陸西陵看，忍不住嘆：“我覺得我真的運氣好好，一路上可以到這麼多善良的人。”

　陸西陵的臉，“你有沒有想過，那是因為善意跟善意會相互回應。”

　他們開著電視，吃東西聊天——當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夏郁青在吃，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晚上十點。

　夏郁青考慮要不要先去洗個澡再接著玩，大門那兒忽然傳來敲門聲。

　陸西陵起，按住肩膀，“我去開門。”

　門口是陸笙和周潛。

　門開的一瞬，陸笙探頭，“Surprise！——干嘛啦！不要關門！青青！青青快來救我！”

　陸笙以蠻力推開門，突破兄長的封鎖，蹬了鞋子，直接跑進客廳里。

　周潛笑說：“陸總，陸笙一定要來，我也沒辦法。”

　陸西陵倒沒真的生氣，純粹跟陸笙鬧著玩。畢竟是過年，人多一些總歸更熱鬧。去年也是這配置，夏郁青就開心的。

　這一回，陸笙有經驗了，帶了麻將、撲克、骰子和幾個桌游，還有那種音響話筒一的K歌麥克風。

　不過怕擾民，最后一項直接被否決了。

　陸西陵這彩單調的公寓里，一時間被五六占滿，茶幾上掃出一部分空位，擺上了大富翁。

　玩游戲看運氣，運氣可不管在座四位當中誰是真的“大富翁”，陸笙兩回將陸西陵送進“監獄”，一回害得他“傾家產”，高興極了。

　玩到零點過了倒計時，陸笙了，央求夏郁青給熱點兒夜宵。

　兩人走進廚房，陸笙從冰箱里選了幾樣偏小吃的剩菜，遞給夏郁青放進微波爐加熱。

　“對了，青青，有個事我差點忘了告訴你。”

　“什麼事？”

　陸笙說，“前一陣我哥我幫你約了個HPV九價疫苗——你應該還沒打是吧？”

　夏郁青一愣，“沒有。”

　之前，宿舍里程秋荻提過一句，九價超級難約。當時沒有特別留意，但這段時間因為彭老師姐姐宮-頸癌的事，查資料時做了相關的了解，正準備開學以后就去試著預約。

　但沒想到，陸西陵想到了前面。他如此安排一定也是因為這件事。

　陸笙說：“我已經打過了，我幫你約的就是我打的那家。到時候會發短信通知你什麼時候去打，你照著時間去就行了。當天沒時間，推遲一兩天也可以。”

　夏郁青說忙說：“謝謝！笙笙姐你費心了。”

　“沒事兒，就一句話的事。你宿舍小姐妹也想打的話，可以跟我說一聲。那是家私立醫院，對外掛出的價格要比公立高，我可以幫們拿到公立的價格。不過名額不多哦，頂多三個。”

　“好的！我回頭問問我室友。”

　“嗯嗯。到時候把們的份信息發我就行。”

　微波爐“叮”的一聲，夏郁青拉開，拿出里面的烤翅。

　陸笙此刻往外面瞥了一眼，湊到夏郁青耳邊，低聲說：“你跟我哥，是不是還沒有那個過？”

　夏郁青耳朵頓時變得通紅，“……嗯。”

　陸笙想笑，又怕夏郁青更加不好意思，只說，“那正好。現在打效果最好。”

　吃過夜宵，又玩了一個多小時，陸笙便跟周潛離開了。

　夏郁青坐在地毯上，趴在沙發上，累，但不覺得很困，雖然已經嚴重超過了平常的睡時間。

　想到去年除夕，擔心這樣的快樂可一不可再，而陸西陵說，不是有我嗎。

　他好像從來沒有食言過。

　陸西陵收拾客廳，夏郁青先去洗澡。

　夏郁青手，他笑了聲，一把抓住，將從地上拽了起來。

　站穩，一手揪著他的領，踮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便飛快退開，朝浴室去了。

　洗完澡，夏郁青先去了臥室。

　趁著陸西陵洗澡的時候，夏郁青回復了一些微信消息。

　一會兒，陸西陵洗完澡出來，定了個鬧鐘，熄滅了主燈，隨即躺下。

　夏郁青鎖上手機，翻個，朝向陸西陵。

　陸西陵平躺著，偏頭看一眼，“眼睛睜這麼大，還不困？”

　夏郁青搖搖頭。

　有話要說，但似乎亮著的臺燈阻礙了，“那個……可以關一下燈麼？”

　陸西陵抬手撳滅。

　黑暗里，夏郁青靠近陸西陵，“笙笙姐說，你幫我約了九價疫苗。”

　“嗯。”

　“那不是……”

　“不是什麼？”

　“不是……至半年……”

　聽見陸西陵輕笑一聲，“你在替我心？”

　將臉埋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你上次問我的問題，我之后認真考慮過了，也……也做了一些功課。我明白你的用意，你是希，我做任何決定都是基于對事全貌的理判斷。但是，但是……”

　聲音小下去，“但是”了半天，最終還是一鼓作氣說道：“但是我喜歡你呀，喜歡這件事，怎麼可能理。你不喜歡我嗎？”

　后背驀地被一把摟住，挨著耳畔的聲音幾分低沉，“你說呢？”

　不需要再說什麼了。

　那呼吸落在的上，隨即便是吻。

　節日的快樂，似乎不只是染了，陸西陵也比以往更熱烈。手掌自脊柱逡巡往下，將的棉質睡出褶皺，停了片刻，他像是下定決心，終于徑直自下擺。

　窗簾制造了絕對的黑暗，但人并不完全依賴于視覺。他像是握住了一只怕冷的小鳥，它瑟瑟發抖，那堅的鳥喙在啄他的掌心。

　陸西陵再度吻，吞掉斷續的呼吸聲。

　他分辨不出是不是怕，但一直是個勇敢的姑娘，就像此刻，也在悄然無息侵他的領地。他差一點來不及捉住的手。

　掙扎了一下，不肯讓他拿開的手，近他的耳朵，輕聲說，我要幫你。

　*

　陸西陵抬手按亮了臺燈。

　他已發現規律，的大膽總在暗。此刻燈一亮，立即拉過被子將臉遮得嚴嚴實實。

　陸西陵笑了聲，拿過紙巾盒。

　陸西陵先去了趟浴室，跟著夏郁青也起，過去洗了個手。

　往鏡子里看一眼，拿被涼水浸得微微發冷的手指，按住耳垂，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不自覺反復回想，無法驅逐的一幕，實則是，那時候陸西陵在他耳畔，用被-念浸染，沉啞的聲音“青青”。

　重回到黑暗里。

　陸西陵擁著，聲音帶笑，“你都做了什麼功課？”

　“……不告訴你。”

　才不能說，去請教了程秋荻。

　程秋荻的意見是，保護自己，除此之外，日后哪怕兩人分開，亦不會覺得后悔，那就行了。如果有一憂慮，那都不要。孩子要對自己負責，永遠有說不的權利。

　然后，程秋荻給分了一些不正經的教材——某個“臉紅心跳”的網站，程秋荻慷慨共了賬號和碼，告訴可以只看收藏和購買的那些。

　抱著認真學習的態度，點進一篇書名最好聽的，看了十章，然后就做賊似的關掉了。

　如此反復，好多次才將一本看完。

　實話講，還是學到了東西的，至搞懂了全部的流程。

　學霸的行為準則，永遠是學以致用。

　陸西陵手的耳垂，果不其然還是燙得驚人。

　他不再逗，低頭親一下說，說：“青青，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