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隔日晚上,一行四人回到南城。

　元旦假期結束，夏郁青便回學校投復習。

　等考完試，收拾了一些服和日用品,搬進陸西陵的公寓。

　隔了兩天，夏郁青高中最好的朋友宋苗來南城玩。陸西陵派了部車，方便夏郁青帶人出去玩。

　宋苗家庭狀況相對夏郁青較好，但也只是普通農村家庭,畢竟是學生，預算有限。宋苗原本訂的是青旅，夏郁青征得陸西陵同意，讓宋苗在清湄苑借宿，一則條件更好，二則也可以省下一筆住宿費。

　頭天，夏郁青去高鐵站接上了宋苗，下午帶逛南城大學老校區,晚上陪同一起住在清湄苑。

　隔日逛了一整天的著名旅游景點，晚上兩人又一塊兒宿在清湄苑。

　到第三天,陸西陵坐不住了。

　據夏郁青說，這位同學要在南城玩五天，那豈不是整整五天他都見不著人？假期一共也就那麼多天。

　是以第三天晚上,他提出得盡一點東道主的禮數，請夏郁青的這位好朋友吃晚飯，地點就在江南小館。

　陸西陵忙完了工作，從公司出發去餐館。

　夏郁青和的朋友已經到了，坐在“黃雀雨”那一間包廂里喝茶,兩人不知在聊些什麼，分外投,他推開虛掩的門，們一時間都未察覺。

　直到他出聲，夏郁青才轉過頭來，“你下班啦？”

　“嗯。”陸西陵了外套坐下，“你們點菜了嗎？”

　“已經點了。”夏郁青說完，向宋苗介紹，“這是我男朋友，陸西陵。”

　說到“男朋友”這個詞的時候磕了一下。

　又向陸西陵介紹，“我高中同學，宋苗。”

　宋苗為住宿問題，禮貌向陸西陵致謝，陸西陵則說舉手之勞不值一提，清湄苑原本一直都是空置的。

　片刻，服務員送上一塊熱巾，陸西陵了手，問們白天在玩什麼。

　夏郁青說：“我帶苗苗去逛了街。”

　“買什麼了嗎？”陸西陵前幾天強地塞給了夏郁青一張卡，讓這兩天帶朋友吃喝玩樂可以任意消費。那卡綁定了短信通知，但三天過去了，一筆錢沒。他倒不覺得意外。

　“就買了些小東西。”夏郁青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紙袋。

　菜已經提前點好了，服務員詢問過后，開始上菜。

　吃飯時閑聊，陸西陵得知宋苗跟夏郁青不單單是高中同學，小學和初中也是同校。宋苗如今在江城大學，是他們高中那一屆考得比較好的幾個學生之一。

　“你們高中一個班?”陸西陵問。

　“對。我跟苗苗還坐過一段時間的同桌。不過那次月考沒考好，老師覺得我倆上課的時候一定是在著玩，就不讓我們坐一起了。”夏郁青一邊笑著回答陸西陵的話，一邊將桌上的一道江南特菜挪到宋苗面前，讓多嘗嘗。

　陸西陵問宋苗:“菜還合口味?”

　宋苗忙點頭，“合口味的。就是稍微有點清淡。”

　夏郁青則說：“完蛋了，我都不覺得清淡，看來我的味覺已經被這邊的口味同化了。”

　宋苗問：“那青青你今年過年要回去嗎？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正好彭老師的事，也需要我們幫忙。”

　夏郁青說：“我可能暫時還是沒辦法回去。老家那邊就拜托苗苗你多辛苦一下，其他事都給我就行。”

　陸西陵記得夏郁青有本書的扉頁上，寫了句贈語，落款是“彭樹芳”，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彭老師。他問：“是你們高中老師？”

　夏郁青點頭,“高中語文老師。“

　“遇到什麼事?”

　“剛剛苗苗告訴我說，彭老師家里有人生病了——詳細的況我之后單獨跟你說

　吧"

　陸西陵點頭。

　吃得差不多時，夏郁青起，去了趟洗手間。

　陸西陵提起茶壺，給宋苗斟了一杯茶，閑談口吻地問起：“除了伯父一家，青青在你們老家還有別的親戚嗎？”

　宋苗搖頭，“沒有了。青青的爺爺和外公去世都很早，外婆在讀初二的時候也去世了。”

　“沒有舅舅、姨媽之類的親戚？”

　“舅舅十幾歲跑出去打工，在外面惹了事，斗毆時了重傷，送醫院路上就死了。”

　陸西陵幾分沉，“媽媽離開你們老家以后，再也沒跟家里聯系過？”

　“青青說，頭一年媽媽有往家里匯錢，后來就聯系不上了。外婆去世，媽媽都沒有回家，可能……”

　自己生母親過世都不回家，要麼徹底音訊隔絕，要麼……已經不在了。

　宋苗說：“其實青青五年級的時候，想過在省報上登尋人啟事。千辛萬苦找人打聽，才知道登報要錢，按行數計費。負擔不起，就想以后自己當記者，能更方便接到。這可能是學新聞的初心之一吧。”

　“這些年一直還在找人？”

　“有時候老家回來了去外省打工的人，青青聽說以后都會找過去打聽。除此之外就沒什麼了。我覺得，青青自己可能也覺得，媽媽可能已經……”

　陸西陵點了點頭，不再問什麼。

　夏郁青從洗手間回來，陸西陵結了賬。

　三人下樓，陸西陵問夏郁青晚上還有沒有別的安排。

　“今天逛了一天了，就直接回去休息吧。”夏郁青說。

　陸西陵瞥，“那走吧，我送送你們。”

　陸西陵拉開車門，坐在駕駛座上待命的司機轉頭一看，立即打聲招呼：“陸總。”

　這位司機不是別人，正是夏郁青來南城第一天，去車站接的王師傅。

　這幾天，王師傅作為在南城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司機”，給們推薦了不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蒼蠅館子。

　王師傅一直對夏郁青的印象很不錯，第一面就覺得小姑娘落落大方不怯；之后他介紹的家教工作，小姑娘也是應聘功，出完任務，以至于后來因為要實習辭掉家教一職，家長還不斷找他，希他能在中間傳個話，讓夏郁青無論如何再教個半學期；他不過接送過一回，介紹過一個兼職，夏郁青卻一直念在心，一直到今天，逢年過節的時候，他都還能收到夏郁青的祝福短信。

　他們司機之間，消息最為靈通。王師傅珍惜工作機會，不敢傳八卦，但前一陣聽別人說，公司的陸總，似乎跟他資助過的一個小姑娘在一起了——他們一些人，肯定不是用的“在一起”這麼文雅的表述，原話實際更難聽。

　他聽說以后一直不怎麼信。

　但前幾天他接到周潛指令，要他給夏郁青做幾天司機。

　這兩三天，在車上時，夏郁青每每會接到陸西陵的電話——沒避諱過，都是直呼其名。跟電話那端的人，聊天的語氣和容，坐實了他一直不大相信的傳言。

　他多有些心復雜，但不是因為聽信了夏郁青“傍大款”的那些詆毀，而是因為陸西陵一個浸商場的人，最是長袖善舞，大了小姑娘七八歲，又是資助人與被資助人的關系，細究起來，似乎總不怎麼磊落。

　上位者擁有絕對的地位與話語權，夏郁青真是心甘愿的嗎？他擔憂這個。雖說，這不是他一個司機、一個外人該的心。

　他總覺夏郁青像個遠房親戚家的小孩兒，知曉在南城適應得很好，他這個起初的“擺渡人”，也很覺得欣。

　他不止一次對自己的兒提到過夏郁青，讓好好跟人學習，倒不是要說績多拔尖，但至得有拼搏的勁兒。

　當他瞎心，他私心不忍心看到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小孩被人騙，自誤前程。

　如今，陸西陵陪著夏郁青坐在后座，手臂直接搭著肩膀，兩人湊近了不知在聊什麼。

　王師傅的心便更加復雜。

　陸西陵在問夏郁青，晚上是不是還要陪著宋苗待在清湄苑。

　夏郁青說：“不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

　“但是？”

　陸西陵笑了聲，“沒但是。你待著就待著，難得你同學過來一趟。”

　車到了清湄苑，陸西陵沒進去坐，怕兩位小姑娘不自在，直接便折返了。

　夏郁青和宋苗進了屋，先沒急著去洗澡，打開電視，邊吃水果邊聊天。

　夏郁青跟程秋荻和方漓的關系都很好，但跟宋苗多了一層知知底的自在。

　們兩人高考結束之后就沒再見過，終于重聚，這一年半以來彼此都發生了那麼多的事，一聊起來一時半會便很難停下來。

　宋苗一邊剝橘子一邊說：“你男朋友找我問了一下你家里的親戚狀況，覺他還蠻關心你的。”

　夏郁青嘿嘿笑了聲。

　“說實話哦，你說你男朋友是自己開公司的，又還大你八歲，我第一時間在腦海里勾勒了一個禿頭老男人的形象。”

　“二十七也不老的吧。”

　“是不老。但是哪個有錢人長得還好看？”

　“那見了面有沒有放心一點？”

　“你要聽實話嗎？”

　夏郁青點頭。

　“我們學校前陣子出了一個‘師生’的新聞你關注了嗎？”

　“一個碩導-、PUA自己的研究生那件事？”

　“對。我們那時候還討論過，那個老師平常看起來還蠻風度翩翩，誰能想到私底下是那個樣子。他是導師，學生的論文能不能過，給不給畢業，他有生殺予奪的權利。這種地位上的不對等，就太容易形剝削關系了。”

　夏郁青點頭，也隨之換上嚴肅神，“苗苗我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或許我沒法擔保別人的人品，但你了解我的格，我絕對不會將就任何一段我覺不舒服的關系，不管是友還是。”

　宋苗說：“那確實。你是我朋友中本格最剛的一個。”

　夏郁青笑說：“所以，你相信我的眼就好。”

　聊完這個話題，們又開始聊宋苗和“crush”的進展。拖拖拉拉的，們相繼洗完澡，躺在一張床上，又繼續閑聊，好像不拘話題大小，什麼都能聊到一塊兒去。

　像回到了高中暑假，兩人躲在罩了蚊帳的木架床上，聊同學間的八卦，一臺行將報廢的老舊電風扇吹出一點風，出了汗的皮粘在涼席上，一直聊到半夜，不知誰先沒了聲音，沉沉睡去。

　*

　陸西陵坐在后座，拿著手機，有一搭沒一搭與夏郁青發消息——那邊回得慢，常常一句發過去，半天沒有回音，好不容易回了一條，下句又沒影了。

　料想應當是在跟朋友聊天。

　陸西陵鮮跟司機談，但今天例外，因為王師傅是夏郁青親自指定的。

　“開幾年車了？”

　王師傅未料陸西陵突然出聲，差點嚇一跳，“二十幾年了。”

　陸西陵平聲說，“我之前的司機辭退了，新調來的用得不順手。你跟我助理和人事打聲招呼，以后過來給我開車。”

　王師傅沉默一霎，“請陸總恕我冒昧。是夏……夏小姐的提議嗎？”

　“是我看你開車還算穩當。”

　前方是紅燈，王師傅將車徐徐停穩，方說：“我知道做司機首要不得干涉領導的私事，恐怕我不符合陸總您的要求。我聽到過幾句話，事關夏小姐……”

　陸西陵聽出王師傅話里的猶豫，“你說。”

　王師傅到底多管了一回閑事，把他聽來的一些蜚語流言告訴給了陸西陵，當然他沒指明是誰，只說公司里都在傳。

　王師傅說這些話其實很逾距了，他說完也很忐忑。他的生計，是這位老板一句話的事。

　哪知道，陸西陵沒發火。

　不但沒發火，語氣也很平和：“知道了——找人事調崗的事，抓去辦。我周一要見到你人。”

　王師傅忙說：“謝謝陸總！我明天就去辦。”

　*

　兩天后，夏郁青送走了宋苗，回到了陸西陵那兒。

　那指紋鎖錄了的指紋，門卡陸西陵也給了一份，可以隨意自由進。

　陸西陵今晚有個飯局，說是晚上九點鐘才能回。

　夏郁青白天一整天待在公寓里，做那線上的兼職。中午吃的外賣，有些心疼錢，考慮基本整個寒假都在待在這兒，或許自己做飯才最劃算。

　但這公寓的廚房明顯一次火都沒開過，鍋碗瓢盆，油鹽醬醋，什麼都缺。

　猶豫了一會兒，就過了晚上八點。

　悶得慌，便想下樓去走走，順便去便利店看看，買份便當。

　穿好外套，拿上門卡和手機，剛走到電梯那兒，卻聽“叮”的一聲，電梯門彈開。

　這公寓一層一戶，出來的不會是別人。

　夏郁青驚喜：“你不是九點才回來嗎？”

　陸西陵穿著一正裝，黑大挽在手臂上，料纖維沾染了薄薄的酒味，他的目也似比平日浮了兩分，“要下樓？”

　“我還沒吃飯，想去趟便利店。”

　陸西陵徑直將肩膀一摟，“我陪你一起去。”

　電梯門闔上的一瞬，陸西陵倏然將往角落里一推。

　覺察到他呼吸落近，立即閉上雙眼，然而，那帶著酒氣息的呼吸已湊近只余咫尺，卻并沒有落下。

　陸西陵笑了聲，出手指，撥了一下抖的睫，便又退遠了。

　他喝了酒，怕酒味讓不喜歡。

　便利店很近，不一會兒便到。

　陸西陵拿了一瓶冰水，接過夏郁青手里的便當，遞給店員一塊兒結賬時，他目自一旁架子上的計生用品上略過。

　終究沒拿。

　酒會削弱他的意志力，加上一旦有了“措施”，多半就有恃無恐了。

　折返的路上，陸西陵問：“你朋友已經走了？”

　“都已經到家了。”

　“我記得前幾天，你說你老師家里有人生病。”

　夏郁青沒想到陸西陵還記得這件事，“我高中語文老師彭老師，姐姐得了癌癥，要先化療放療，小腫瘤之后再手治療，后可能還要做三四期的化療。其中涉及到一些自費藥，農村合作醫療報銷不了，總治療費用有點嚇人。”

　陸西陵稍頓：“什麼病？”

　“宮-頸癌。”

　陸西陵說：“我跟南城的三甲醫院多數都打過道，如果需要，可以們到南城來治。”

　夏郁青一點不意外陸西陵會這麼說，但搖搖頭，“彭老師們已經在我們省里的三甲排到號了，比較近，也不用再奔波折騰。”

　“治療費用負擔得起？”

　“我跟苗苗打算幫彭老師在平臺上發起一個籌款。”

　“要我幫忙嗎？”

　“不用。”夏郁青很認真地說，“彭老師格一直比較要強，這次姐姐生病的事，我們一開始都不知道，是班里同學和其他班上的老師聊天，才知道彭老師請了很久的假，帶姐姐去省里看病去了。我們學生的善意聚沙塔，我想不會拒絕，但是可能不會接某一個人單向的捐款。”

　陸西陵點點頭。

　夏郁青挽住他的手臂，仰頭看他，“如果我們最后沒搞定的話，再拜托你好不好？我想，如果有你當我的退路，我做任何事都更敢全力以赴一點。”

　“好。”陸西陵抬頭的腦袋。

　回到公寓，陸西陵強忍自己一的酒味，坐在夏郁青對面，陪聊天，等吃完了便當，方才去洗澡。

　時間尚早，洗過澡的夏郁青問他想不想一起看個電影。

　他選部喜歡的，自己在沙發上躺了下來。

　夏郁青點開一部電影，轉頭一看，陸西陵占完了沙發的空間，便直接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坐下。

　陸西陵手垂下，輕一頭剛洗過，順的墨長發。

　隨即手指按住的下，使朝后仰頭，他撐起上半，低頭吻。

　“還有酒味嗎？”他問。

　“好像沒有……不對，好像有一點。”

　像是求知神發，轉個，跪在地毯上，再主湊近去親吻，舌-尖探，想求一個真切答案。

　陸西陵手掌按住的肩膀，一頓，隨即往后一推，“……坐著好好看電影。”

　他此刻可不起半點-撥。

　“……你先親我的。”夏郁青委屈，“也是你問的問題。”

　“……”陸西陵不想再說話了，他幾乎嘆氣，“夏郁青，你別太相信我。”

　“為什麼不相信你？”

　話音落下，靜了一瞬，陸西陵霍然起，一把攥住的手腕，將拉起來，按坐在他膝頭。他沒有松開的手，反而更多用了幾分力，就這樣捉著，直接朝某一探去。

　夏郁青嚇到了，急急地想回手，他卻抓得極，就那樣按著，似乎想識辨得清楚。

　陸西陵原本被酒浸染得幾分浮靡的目，此刻卻分外嚴肅，語氣也冷冽：“明白嗎？別太相信我。”

　夏郁青反而不掙扎了，雖然雙耳已經燒得通紅，“……你會傷害我嗎？”

　“不會。”

　“那為什麼不可以呢？”

　陸西陵卻頓住了。

　他一度頭疼的“懵懂”，或許這只是他的傲慢。

　他松了手，手臂摟住的背，合懷中，沉聲問：“你真的完全理解這件事的質嗎？”

　夏郁青不說話了。

　會考試的人都知道，選擇題選項涉及“完全”、“絕對”這種表述的，都是陷阱。

　完全理解嗎？不能這樣絕對肯定。

　覺得“可以”，只是建立在對陸西陵信任的基礎上。

　而他說了，不要太相信他。

　陸西陵低頭親一下，彎腰，撈起茶幾上的遙控，將電影進度條倒回到初始位置，“看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