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夏郁青這個月打了兩份工。

　剛來時在周邊探索，一次只敢去一個方向，害怕迷路找不回去。

　花了好幾天，搞清楚了清湄苑所在的位置，才知道離大學城非常近，只有三公里不到。

　最開始想在學校附近找個短期工，茶店是淡季，暫時不招人，便利店又不愿意招只干一個月這麼短的。

　夏郁青換了個方向，往居民區探索，最后功找到兩份工作。

　一份是在一個烤魚店幫忙，從中午十一點半工作到晚上九點；一份是網吧的夜班網管，從晚上十一點到早上七點半。

　好巧那烤魚店的老板也是從西南農村出來的，聽說是為了勤工儉學，當即招收。

　做網管倒是稍稍費了一點周折，因為份證上顯示還差兩個多月滿十八歲，搬出勞法，說明十六歲以上就不算工了，又承諾不簽合同，并且自降五百塊工資，老板終于答應。當然更多是因為急用人，夜班網管不大好招。

　一般夏郁青下了夜班，吃個早飯，回去睡一覺，趕去餐館幫忙；午市過后的空閑時間會在店里休息；從餐館下班回去，洗澡之后睡上一小會兒，然后去上夜班；夜班過了凌晨兩點，幾乎就沒有什麼新來上機的人了，就能趴在前臺睡覺，偶爾會有呼送水送泡面的，也不是特別妨事。

　這行程安排當然很累，是在支，但就這一個月，咬咬牙，后面都會好的。

　而且雖然累，但不覺得痛苦，每天都干勁滿滿。

　網吧和餐館都管飯，偶爾餐館備多了的食材和點心，都可以拿回去，這樣還能省下不錢。

　即將開學，夏郁青干滿一個月就辭職了，餐館結了3200，網吧結了3000，加上從周潛那里拿的那筆錢，買了一些必需品之后余下的500塊，統共6700塊，是之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一筆巨款。

　這錢一分都不敢隨意揮霍，先去門店買了一部千元以的手機。

　夏日做活，大學新生憑錄取通知書有九折折扣，直接省下了將近一百塊錢，正好可以供去辦手機卡，還能存一筆話費。

　辦完手機卡，夏郁青照著錄取通知書附帶的報道說明，自己去學校要求的銀行辦了一張銀行卡，存五千。銀行卡碼，是高考分數正著輸一遍再倒著輸一遍。

　從營業廳出來，攥著嶄新的銀行卡，突然覺得，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里，有了一個做“夏郁青”的小小坐標。

　回到清湄苑，夏郁青從自己的日記本里，翻出彭樹芳的手機號碼。

　“彭老師嗎？”

　“我是。請問你是……”

　“彭老師，是我，夏郁青。”

　“郁青！”彭樹芳聲音極其激，“我聽說你家里不讓你上大學，你消失了，我找你遠方親戚和你同學都打聽過，都說沒有你的消息，你跑哪兒去了啊！”

　夏郁青眼眶一熱，鼻子吸氣笑說：“我已經在南城了，過幾天就會正常去學校報道。”

　“你怎麼去的？那麼遠，我聽說你家里人一分錢都不肯給你……”

　夏郁青將經過陳述一遍，彭樹芳聽得連連嘆，“你膽子也太大了！那可是近千公里啊！你有困難應該第一時間找我啊，我不能幫你，還有學校的其他老師……”

　“那時候也沒想那麼多……要是沒有第一時間跑出去，我被我大伯帶回去，可能就沒有第二次機會了。彭老師您放心！我一路過來到的都是好人，贊助我的那個陸先生和他邊的人更是特別特別特別好！”

　“你平安就好。以后可別這麼魯莽啊，學校和老師都是你的后盾。”

　“嗯。這是我電話號碼，老師您可以存一下。以后我也會經常聯系您的。”

　“你在那邊缺不缺錢？”

　“不缺！我自己做了暑假工，手機都是用我自己工資買的呢！”夏郁青了解彭樹芳的家庭況，老公跟別的人跑了，單獨養兒，兒才三歲多，弱多病。他們鎮上的學校，老師才多工資，吃飯都不夠，何況彭老師還經常接濟班里的貧困學生。

　彭樹芳慨：“能把你培養材，老師真的比什麼都要高興。你去了大學也別松懈，更別被大城市的繁華迷了眼睛。從我們這種小地方出去的人，如果不繼續努力向上爬，遲早要再掉下去——你出去了，可就千萬別再回來了啊。”

　“……我知道，老師我知道。”夏郁青哽咽。

　和彭樹芳報完平安，夏郁青的第二個電話打給了周潛。

　周潛說，“恭喜你終于進信息時代。”

　夏郁青笑起來。

　周潛說：“你這個電話可真是救了我，不然我又得跑一趟去跟你留紙條了。你明天晚上有空嗎？”

　“有空。”

　“沒打工了？”

　“嗯！準備好好休息幾天迎接新學期。”

　周潛笑了一聲，“那行。陸總的爺爺明天晚上過生日，邀請你去陸家吃晚飯，你不要跑，到時候我來接你。”

　“……邀請我？”重音落在“我”上。

　“對。你考得這麼好，陸家人都想見見你。”

　于于理，夏郁青上門致謝都是應該的，但擔心自己會不懂禮數，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周哥，我需要帶什麼禮上門嗎？”

　周潛笑說：“你送的那箱蔬菜已經送到他們心坎里去了。不用特別準備——哦，帶著錄取通知書吧。”

　夏郁青第二天中午就開始張，比高考那天張多了。

　頭天接到周潛電話之后，就馬上跑出門買了一新服。是在菜場附近馬路上的一排小店里買的，對比過，那里的最便宜，在的審眼里，樣式也比他們鎮上的洋氣多了。

　白T恤三十塊，闊牛仔五十塊，還講得店主一起給便宜了五塊錢。

　實話說還是有些痛，但自己原來的兩服確實太舊了，去別人家做客會顯得不尊重人。

　服買回來洗了一水，晾一晚上就干了。

　現在穿在上，嗅著那上面淡淡的洗的味道，因為準備得格外“隆重”而越發張。

　白墻上掛著一只放狀的時鐘，走時無聲，時針已指向五點。

　站起，跑去門口，再度檢查，自己已經過兩遍的白運鞋是不是真的干凈了。

　五點四十，離約定的時間過去了十分鐘。

　夏郁青想打個電話詢問況，又怕顯得在催促給人添麻煩。

　想了想，要不干脆去門口等著好了，也省下了到時候人等換鞋的時間。

　拿上東西，背上白帆布包——去買手機時，那個店鋪做活送的，到玄關換了鞋，正準備開門，忽聽門外響起碼鎖按鍵聲。

　六下之后，“嘀”的一聲，門打開了。

　“周……”夏郁青笑臉相迎，聲音卻頃刻頓住。

　站在門口的是陸西陵

　趕忙改口，“陸先生。”

　陸西陵淡淡掃一眼，“收拾好了？”

　夏郁青點頭。

　陸西陵轉往外走。

　車停在大門口，一部黑的轎車，不知道是什麼牌子。

　夏郁青對大部分消費品的品牌都一無所知，只知這車一定很高檔吧，坐上去時，皮質的座椅仿佛有種包裹，舒服得人不自覺地便塌下去。

　第一時間出安全帶扣上，再抱住手里的東西。

　陸西陵轉過目，往下，落在手里。

　抱的一盆盆栽，黑啞陶制的小號花盆，一只手就能端住，那植株和花朵也都十分小巧，但花開得卻，一眼去有十來朵，淺白到淡漸變，花瓣纖弱，似乎不經風吹。

　陸西陵的目在這盆花上停留的時間似乎有點太長了，夏郁青不由三分忐忑，解釋說：“……是準備的禮。”

　覺得不能空手，又負擔不起太貴重的禮品，昨天去買服，正好經過了花卉市場，一眼看見這盆花，又小巧又蓬，店主說這花姬月季。

　陸西陵沒發表任何評價，收回了目，啟車子。

　車里很安靜，只有微微噪聲。

　鑒于上回的經驗，夏郁青不敢再主開口，兩手捧住花盆，稍稍正坐，片刻，抬手了自己的手臂——車里溫度似乎太低了，一個常沖涼水澡的，不怎麼怕冷的人，都覺得有點冷。

　余悄悄打量一下陸西陵，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襯衫，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臂袖稍稍挽起。

　因為是長袖，所以不如怕冷吧。

　夏郁青手放下去，依舊抱著花盆，只偶爾地、作緩慢地手臂。

　過了一陣，到底還是不住，鼻子像被狗尾草掃過一樣發，立即別過頭，捂住，小聲地打了一個噴嚏。

　陸西陵目掃過來，“冷？”

　夏郁青從帆布包里拿出小包的衛生紙，出來手掌，一邊小聲說：“有點。”

　陸西陵抬起手臂，朝中控臺中央去，旋轉了一下空調的溫控按鈕，將溫度調到了22度。

　他作的這一下，夏郁青嗅聞到一淡淡的香味，像是山里的冬天，那積雪的森林的氣息。

　后半程好多了，溫度剛剛適宜。

　依舊無人說話，一路沉默地開到了陸宅門口。

　從一條小路進去，拐過彎之后，卻霍然寬敞起來，兩戶對門，各自門前一塊砌著石板的空地。

　車開到空地一角停下，夏郁青解開安全帶，抱著盆栽下了車。

　進視野的是兩扇對開的油亮黑漆木門，門口一段石檻，頭頂檐下掛著兩只燈籠，散發和淺黃的。

　陸西陵走在前方，夏郁青跟著他邁上臺階，過門檻，往里一看，先是一堵鑿了圓窗的墻壁——這個知道，書里寫，這個影壁。

　而等從旁邊穿過影壁，從院子過去的景象，卻不是以為的“大觀園”那樣古風古韻。

　一棟三層樓房，以某種不規則卻似乎有韻律的方式錯落，白墻黑瓦，玻璃窗里出淡白的。

　在夢里都夢不到的漂亮雅致。

　前方陸西陵腳步未停，也趕跟上前去。

　一樓的大門是敞開的，他們剛剛邁上臺階，便從大門里閃出來一個人。

　一個穿黑泡泡袖連的孩子，黑長發，纖細材，皮白得像雪一樣，眼睛大，五致，仿佛洋娃娃。

　夏郁青看得呆了。

　世界上真的存在這麼好看的孩嗎？

　本來以為，和同班的高中同學宋苗，已經是會在現實中見過的最漂亮的生了。

　孩停在了面前，笑問：“夏郁青？”

　夏郁青點頭。

　踮了一下腳，“哇，你怎麼比我高這麼多？你高多？”

　“高考檢的時候好像是說170.5。”

　站在一旁的陸西陵，聞聲轉頭瞥了夏郁青一眼。

　確實有種長手長腳的拔節。

　“我162.”陸笙笑著低頭，看見抱著的盆栽。

　夏郁青趕遞過去，“這是送給你們的小禮。”

　“謝謝！是月季嗎？好漂亮！”陸笙雙手接過，“你怎麼這麼會送禮！你上次送的蔬菜我們可喜歡了，那個櫻桃蘿卜，還專門泡了酸壇子。”

　夏郁青展，“那太好了。”

　“啊，我忘了自我介紹？我陸笙，笙簫的笙，是旁邊那個木頭樁子的妹妹。”

　木頭樁子……

　夏郁青忍不住轉頭。

　誰知陸西陵似料到會這樣，冷淡地看一眼。

　趕轉回去。

　“快進來吧！外面熱，還有蚊子……”陸笙進屋，向著廚房方向喊了一聲，“，人來了。”

　夏郁青邁步的作不自覺的有幾分僵，停在門口，低頭看去。

　眼前地面十分干凈，仿佛是水泥，卻比水泥更平。

　沒看見哪里有拖鞋，躊躇不敢進。

　旁有聲響。

　轉頭一看，陸西陵打開了一旁的柜子，他拎了雙黑的皮質拖鞋，丟在地上。

　似是注意到了的注視，他轉頭看向。

　目在臉上停了大約有三秒鐘之長，微微覺得頭皮發麻，他終于沒什麼表地轉回去，手，又拿出雙淺褐的拖鞋。

　“啪”的一聲，這一回是丟在了的腳邊。

　“謝謝。”夏郁青忙說。

　面對王師傅，面對周潛都自在，但獨獨和陸西陵相，怎樣都覺得不對，像失靈的發條娃娃，像斷線的扯線木偶。

　夏郁青下運鞋，換上拖鞋，對齊了放在最角落的地方。

　一旁，陸西陵蹬掉了皮鞋，換上拖鞋。

　他將自己的皮鞋鞋尖對齊放下，往落塵區看了一眼，蹙眉。

　夏郁青心臟一懸，朝自己角落的鞋子瞟去。

　陸西陵彎下了腰。

　直接屏住呼吸。

　然而，陸西陵只是拎起了陸笙蹬掉的七倒八歪的涼鞋，瞥了一眼，似幾分嫌棄，揚手，將鞋扔在了的運鞋旁邊。

　涼鞋落下時歪了，陸西陵眉頭皺得更深。

　那表，像是在忍與不忍之間艱難抉擇。

　最終，他還是再度彎腰，拿起歪的那只涼鞋，重新對齊了。

　夏郁青微微睜大眼睛，已經忘了張。

　覺得……這位陸先生，好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