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用才

「阿貴，前面那個就是梁府？怎麼開荒都開到院牆外了？」周勘騎在駑馬背上，好奇的向前方。

只見長長的院牆外，一排排草屋立在兩邊。附近的田地都已經理出了田壟模樣，幾頭牛套著耕犁慢吞吞翻著地，還有不看起來瘦弱不堪的漢子跟在後面，澆水除草，忙忙碌碌。竟然是一副抓時間開荒，準備夏播的模樣。

這些世家豪族不都習慣把田莊圈在自己院中嗎？怎麼開荒都開到院外了？現在才開墾荒地是不是有些晚了？那犁也奇怪，翻起地來怎會如此輕鬆？

滿肚子的疑問，周勘忍不住開口問道，然而邊的梁府僕役並沒有回他。周勘不由提高了音量：「阿貴？」

這時，阿貴才醒過來，趕忙道：「的確是梁府，不過跟我離開時有些不一樣了……」

才月餘時間，能不一樣到哪裡去？周勘無奈的搖了搖頭，倒也沒再問。不管這梁府原本是如何模樣，現在看來，要比他一路上見到的村落要好上太多。這年頭，種滿一片地就不容易了，哪還有餘力開荒？看來從姊信中所寫，並非誇大其實。

說來，周勘走這一趟，也下了不小的決心。雖說家鄉戰頗多，但是畢竟世代聚居，跟鄰里同族也有個照應。但是來梁府就不同了，人生地不，并州又是胡人眾多的地界，聽起來就讓人膽寒。萬一路上在遇到個山匪、兵，豈不是命都保不住了？

為了這事兒，幾位堂兄分別勸他了幾次，但是周勘早就看明白了，與其像堂兄們汲汲鑽營，費盡心思當個小吏，不如想法子另謀出路。怎麼說梁府是有個亭侯，做亭侯賓客，不比當個任人擺佈的小吏要好？反正他家人丁單薄，吃飽他一個，就不到別人。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才讓人追悔莫及呢！

為了趕路，他還忍痛花錢買了匹駑馬，跟這位梁府的信差一起上路。足足走了大半個月，躲過數次軍，千辛萬苦才到了地頭。現在看到這麼副繁榮景象，心中自然一鬆。看來他這決定並不算錯。

跟著阿貴穿過農田，來到了梁府院門前。兩人都下了馬，被仔細盤查一遍，才放進了院中。裡面就是梁府真正的田莊了，看起來比外面還要熱鬧。此時正值麥，莊漢們都忙忙碌碌收割糧食，翻耕土地，準備夏種，本看不出遭遇了大旱的跡象。

還有一些穿著相同樣式衫的漢子，或是舉槍刺面前的草垛，或是三三兩兩圍在一起，拿著刀盾互相砍殺。是在一旁看著，就讓人嘖嘖稱奇。

這是梁府的家兵嗎？怎麼看起來比外面的兵還要厲害？

眼花繚的走了一路，直到來到了梁府大宅的高牆外，周勘才張了起來。這樣的世家，真的會肯收自己做賓客嗎？從小他都跟著父親學習數算，對詩書興趣不大，更談不上研。若是在家主面前丟了醜，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呃，阿貴，能不能先讓我見見姊姊？我、我許久也未曾見過了，實在想念的……」最終，周勘忍不住對阿貴道。

「這個好說。」阿貴一口應了下來。

經過了再次盤查，兩人才進了府門。阿貴去跟管事差了，周勘則跟在個僕僮後七拐八拐，向院走去。一路上，周勘只覺得心跳的越來越厲害。這梁府真的好大，如此高門，會聘他做賓客嗎？從姊別是會錯了意，萬一梁府不收他這樣的鄙之人，可如何是好？

兩人就這麼一直走到了間偏院才停下腳步，那人走進了院子，不一會兒，一個婦人就跟在後面走了出來。

「阿姊！」看到朝雨，周勘立刻道。

看清面前之人，朝雨怔了一下才道：「是阿勘嗎？你怎麼來了？叔母……」

朝雨話說了一半，就住了。記得這個從弟向來孝順的，若非母親亡故，估計也不會離家，跑到遠在并州的梁府。

果真，周勘嘆了口氣：「家母去年便已亡故，我在家中無牽無掛，自然要另尋出路。可惜幾位堂兄如今都尋了差事，沒人願與我同來。」

朝雨離家也有六七年了，沒想到家中早已是人非，不由有些傷神，趕忙安了從弟幾句。周勘的目卻在朝雨上打了個轉，猶猶豫豫問道：「阿姊，你不是在梁府當母嗎？怎麼這副打扮……」

朝雨上穿的，確實不像是母的服。不但用繩子束起了袖子，還繫著一條麻布圍腰，一副作活的樣子。

朝雨這才反應過來，笑道：「我現在可不止是小郎君的母了，還兼了織造房的差事，這幾日正在趕製部曲的新。」

沒料到阿姊為母還能兼任府的差事，周勘不由奇道：「梁府原先沒有織戶嗎？阿姊這樣豈不是了份？」

「什麼份？」朝雨搖了搖頭，「母畢竟只是侍婢，且不說小郎君如今尚年，就算他將來掌了梁府，也要迎娶新婦，自然不好安排什麼重要差事給我。但是管了織造房就不一樣了，再怎麼小，也是個管事，反而比寄人籬下的僕婦要強。」

還有這樣的說法嗎？周勘點了點頭，突然就轉過了勁兒：「這麼說，梁府如今人手不足？」

「沒錯。之前幾任家主都安於樂，不大過問府中之事，弄得梁府上下烏煙瘴氣。現在郎主親自掌家，就不同了。阿勘你既然來了，一定要老老實實，做好分之事，萬萬不能有任何鬼蜮心思。家主眼毒辣，整治起刁奴更是毫不容。」

周勘聽得額頭冒汗：「那我還能聘上賓客嗎？我的詩書讀的不好……」

「數算如何呢？」朝雨打斷他，直接問了關鍵。

「若只是《九章算》之的東西，還算。」周勘有一說一，他的數學天賦不是很高，但是九章還是讀了的。

朝雨立刻舒了口氣：「那便好。你隨我來吧，咱們去拜見家主。」

這就要見家主了？周勘趕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阿姊，家主的如何啊？」

正解著袖上的繩子，突然聽到這個問題，朝雨不由笑道：「家主待我們極好，又有佛緣，是個心善之人。」

「啊？」剛剛你不是還說他眼毒辣，毫不容嗎？被攪的一頭霧水，周勘跟在朝雨後，忐忑不安的向主院走去。

＊

「郎主，這次說什麼也要再分幾個人給鐵坊！」

「丁匠頭，上次鐵坊已經要走了三人，實在不能再多了。」看著杵在面前，跟個石墩子似得矮壯老頭，梁峰也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上次郎主只是說要鐵犁，現在又想打什麼馬蹄鐵，又要多造箭頭，鐵坊才幾個人？如何忙的過來？！」丁大可沒有半分讓步的意思。他是明白了，如今想完郎主待的活計，必須要擴大鐵坊，多收幾個學徒。

莊上大多都是有家有口的，鐵匠手藝可不像其他活計，輕易不能傳人。萬一被那些心懷不軌的小子騙去豈不是虧了？還是莊外那些流民好，沒什麼親戚朋友，了鐵坊就要拜他為師，以後自然也不敢離開鐵坊。這才讓一直不肯鬆口的丁大，有了擴張鐵坊的打算。

這老頑固肯擴張鐵坊，換在其他時候，梁峰一定舉雙手贊同。不過現在可不是平時，部曲正在擴編，開荒也需要勞力，這丁大還專門挑那些恢復的好，腦袋靈的青壯，簡直就是割他了啊！若是把人分給了丁大，轉眼就該換阿良來跳腳了。

梁峰咳了一聲：「其實你也可以把一些製作泥範的活給陶坊嘛，這樣不就省力多了？還有打磨箭矢這樣的活兒，找些婦人孩也能做，何必非要青壯呢？」

「那怎麼行？！」丁大立刻吹鬍子瞪眼起來，「這都是細活，給旁人，要是做壞了可就白費功夫了！打磨刀是那些娘們娃娃能幹得了的嗎？是來回在磨石上挫來挫去，就要累死他們了！」

「我記得陶坊似乎有種製陶的轉盤，用腳踩，就能帶泥胚旋轉，變模樣。何不把磨石也做這種子，到時候只要用腳踩子，讓磨石旋轉不就可以打磨刃鋒了嗎？」梁峰搜腸刮肚回憶著前世那種磨石工，說道。

丁大頓時住了口，埋頭思索起來。梁峰再接再厲道：「我讓柳匠頭幫你想想法子，若是做了出來，僕婦孩要多有多！」

「我先去試試！要是不行，郎主你可要再分鐵坊幾個青壯啊！」丁大豁然起，草草行了個禮就往外跑去。

看著老頭風風火火的背影，梁峰不由搖頭苦笑。前些日子，他才讓鐵坊試製了鐵犁，這東西可是奢侈件，丁大那個老頑固搖頭搖了好幾日，說浪費材料。最後還是他把收繳來的刀劍分給了鐵坊一部分回爐，又派了三個流民給丁大當學徒，才換了他鬆口。

鐵犁確實好用，開荒的速度比之前的木犁要強上一倍。但是丁大也嚐到了增加流民學徒的甜頭，這不，他一提出要打馬蹄鐵，丁大立刻就順桿子爬，想要再多加人手了。不過梁峰確實不討厭這老頑固，雖然不大通理，但是他確實打的一手好鐵。若是真能把馬蹄鐵造出來，莊上這幾匹馬，就能組一個騎兵隊了。

沒錯，現在雖然已經有了馬鞍，但是馬蹄鐵還沒影子。馬蹄的角質層可是極易磨損，他手頭一共就這幾匹馬，要是練得廢了蹄子，可就吃大虧了。還是花點小錢先把馬蹄鐵研製出來，再考慮其他的好。

正琢磨著磨石能不能實現，還有怎麼讓莊上幾坊形技流，外面突然有人稟報道：「郎主，朝雨求見。」

「喚進來。」梁峰立刻來了神。剛剛就有人通稟過了，說朝雨的從弟已經到了梁府。這可是他等了好久的帳房啊！若是堪用的話，他肩上的擔子就輕鬆多了。

不多時，朝雨和周勘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朝雨恭恭敬敬在案前跪下，道：「啟稟郎主，我家從弟周勘已經到了，前來參見郎主。」

周勘也跟在朝雨後跪下了，然而他跪的有點狼狽，差點沒把自己絆倒了。只因進門的時候，周勘忍不住瞄了主座一眼。

阿姊怎麼沒提起過，梁家家主是個如此貌之人？！

周勘都快傻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實打實的俊男子。不但容貌出眾，渾貴氣也讓人心。簡直就是那種天生的高門貴冑，合該整日跟人品詩論畫，飲酒玩樂。這樣的家主，會管家中瑣事？能看得上他這個庸人？

心裡砰砰直跳，周勘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茫然的跟著朝雨行了禮。

梁峰自然也能看出新人有些不在狀態，對朝雨笑笑：「辛苦你了，部曲的新裝，還要幾日做好？」

「再有三日即可。」朝雨聲答道，「這次用的都是麻，結實耐用，應該能穿很久。」

「善。你先下去吧。」考校新人，自然不能讓關係戶在場。等朝雨行禮退下之後，梁峰才對那個表仍舊有些茫然的青年道：「聽朝雨說，你們家善數算？」

「我、我天賦不是很好，只學了《九章》……」周勘傻愣愣說完了話，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掉了底，頓時懊惱起來。這可不是平常的問詢，而關係到他能不能留在梁府的啊！現在發什麼傻呢？！

梁峰笑笑，渾不在意的問道：「兩人同時從一地出發，甲步速為七，乙步速為三，乙一直東去，甲先向南走了十步，又斜向北走了一段距離後與乙相遇。試問，甲乙各走了多遠？」

周勘眨了一下眼睛，這不是《九章算》中的題目嗎？不由自主拿出上帶著的算籌，他在地上擺了一小會，抬頭道：「甲行二十四步半，乙行十步半。」

數字沒錯。梁峰頷首，繼續道：「善行者百步，不善行者六十步。今有不善行者先行百步，試問，善行者幾步方能追上？」

這次周勘答得更快：「需二百五十步！」

「善。」兩道應用題，這小子都能對答如流，看來數學底子並不算差。他又不是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師，這樣的計算能力，足夠了。

誇過之後，梁峰隨手從桌上拿起了一頁紙，遞了過去：「這是我前些日子想出的文字，可用以記帳。」

周勘接過紙片，打眼一看，只見上面寫了「壹、貳、參、肆」等一串字，每個字旁都對照了一個數字，只消一眼，他就看出了這是另一種數字寫法，而且字形繁複，絕無可能更改。不由喜道：「用這個記帳，怕是沒有篡改之憂了！」

他的表不似作偽，梁峰滿意頷首。基礎數學靠譜，又不會因為無法篡改帳本，心有牴。就說明此人不是個心思複雜之輩。他需要的帳房無需有多聰明，但是必須誠實可靠。這一點，周勘已經通過了考核。

「如今府上，急需一個善數算之人，幫我管帳。不知你是否有意擔任我府上客卿？」梁峰笑著問道。

這麼就通過了？周勘眨了一下眼睛，結結道：「當、當然……不，榮幸之至！」

「帳房需要幫我理兩樣事。一是登記庫房各項出資，確保每一筆都錄在帳上，數字準無誤。」

「這個小的能做到！」周勘口而出。

梁峰也不計較他，接著道：「另一樣，則是依據府上田畝產出，人丁消耗，算出每旬需要的錢糧，以及下一旬可能面臨的盈餘虧空，供我參考。這個，就喚作『預算』吧，必須凡事考慮周，方能呈報。」

這東西新鮮的很，不過周勘自覺並不算難，立刻點了點頭：「小的一定悉心計算，絕不疏。」

「如此甚好。月俸嘛，每月三斛糧食，食宿由府上解決。你看可否？」梁峰試探著問道。

「可以！當然可以！」周勘激的滿面通紅，低頭就拜。三斛真不了，他那幾個堂兄，一月也不過是拿五斛穀糠，還不包食宿呢！

嘖！梁峰暗罵一聲，看來工資是給開高了。他參照了田裳的待遇，還有外面小吏的工資標準，折半又抹了零頭，才開出這個價格。沒想到新人本連價都不換，就這麼興高采烈答應了下來。那年底分紅的事還是暫且不提了，先看看工作效率如何吧。

心底暗自痛，梁峰面上笑容依舊：「一路車馬勞頓，你先去休息吧。明日我就讓阿良跟你接。帳目一月呈上給我過目一次便可。」

「多謝郎主！」周勘再次叩首，才高高興興退了出去。這比他想像的還要輕鬆嘛！難不是看在阿姊的面上，郎主才對他如此和悅？

不對，周勘突然停下了腳步。剛剛自己明明有些失態，但是郎主沒有不悅之。對於出寒門，又鄙笨拙的自己，那人也沒有出高人一等的態度。所以幾句閒談下來，才會讓他心悅誠服，由衷歡喜。難怪阿姊會說，郎主待他們甚好。

心中的又騰起了些，周勘握了握拳頭，既然郎主如此厚待，他一定要好好記帳，報答郎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