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宮一聽這板著之刑, 嚇得滿臉煞白癱坐于地，險些暈厥過去。

　真要挨一頓打吃了教訓也就罷了，便是墩鎖那樣的酷刑, 熬上三五日放出來，好生養些時日倒也不會落下什麼病, 相比之下, 立板著才是最令宮人談之變的刑罰。

　姜監得了吩咐，立刻差幾個監刑宮進來, 將三人押至南三所外宮道上并排站好，喝令彎腰直膝, 手臂直，向下扳住兩腳。

　這三人畢竟只是使宮, 段遠不如舞姬，其中一個宮指尖勉強到腳面，已是巍巍險些站不穩了，另外兩人甚至連腰都下不去。

　正月的天兒，上穿著厚厚的襖子，又給刑增加了難度。

　兩名監刑宮見鎮北王在此，更是賣力表現, 一人盯住一個, 手里揮著子, 但凡作半點不標準，子就毫不留地落下去。

　宮中的老人私下稱之為殺人不見的酷刑，倒是一點不夸張。

　一直保持這個作, 是片刻就已讓人腰酸背痛、頭暈目眩, 嚴重些就是僵臥于地、嘔吐疾, 通常刑滿兩個時辰, 子不大利索的當場喪命都有可能。

　連一旁的姜監都唏噓不已。

　鎮北王看似留有余地，一日只罰一個時辰，可接連十日風雨無阻，又在這寒風砭骨、滴水冰的隆冬，無時無刻的煎熬幾與凌遲無異，其中折磨實難想象。

　就說其中這兩個子弱些的，能不能撐過三日都是問題。

　云苓心里最是痛快，這三人連著十日在此立板著，明日闔宮上下就會傳遍，到時誰還敢背地里說姑娘一句不是？往后出宮門，便是真正昂首、揚眉吐氣了。

　置了人，姑娘面上仍是失落，嫣紅的瓣抿著，一滴淚從眼尾悄然落。

　謝危樓負在背后的雙手了，終是忍下想要替拭淚的沖，低低地開口：“走吧。”

　再不走，行刑的場面就會不控制了，他只是殺儆猴，本意并不想接到任何殺戮或殘，更不想讓看到自己冰冷殘酷的一面。

　其實他今日已經手下留了。

　“馬車停在何？”

　宮道上寒意森森，云苓冷不丁聽到鎮北王問話，不打了個寒，趕忙道：“回王爺，在皇極門外。”

　主仆倆沒想過今日到壽康宮請完安，還要來擷芳殿一趟，云苓機靈，早在太皇太妃就去通知了壽安門的馬車夫，請他繞個遠路，將馬車停到擷芳殿外北邊的皇極門。

　一路無言，宮道上三人的腳步聲和聲顯得無比清晰。

　臨近宮門口，謝危樓忽然停下腳步，踅將手里的藥材給云苓，“你先退下，本王有話對你家主子說。”

　云苓怔了怔，猶豫地看了一眼自家姑娘。

　沈嫣攥了攥手中的錦帕，深吸了口氣，朝頷首示意。

　云苓只好應個是，向宮門守衛遞了牙牌，到門外的馬車等著。

　謝危樓朝那守衛使了個眼，后者立即拱手卻行下去了。

　耳邊完全安靜下來，雕花石柱燈火晦暗，沈嫣垂著眼，看著墻角下細細的灰塵在暗沉的線中凌起舞，不知不覺，眼前浮出一圈圈的暈。

　盡管竭力忍著了，可眼淚還是不自覺地掉下來。

　很奇怪的覺，其實很會哭，這麼多年自我調解得很好，可一面對眼前之人，好像所有積的委屈都能在某一個瞬間發。

　也許是因為，所有無人可依的時候，他都恰好出現。

　夢中被毒害亡，想來是死不瞑目吧，亡魂飄多日，等來了他為查明真相，嚴懲兇手；

　提出和離的那晚，謝斐就像一條瘋狗，恨不得將生吞活剝，甚至拿一大家子的安危脅迫，若非他回京，是真的束手無策；

　和離歸家的那一日，幾乎被滿城的目和唾沫淹沒，是他擺平一切；

　就連方才，也想像往常那樣息事寧人，把所有的難過吞進肚子里，可他又及時出現，替出了這口氣……

　哽咽得不能自已，就連他溫熱的指節拂過眼尾的淚珠時，都沒有立即反應過來，等跳出恍惚、回過神來時，幾乎是電般地往后退了兩步。

　方才那是在的臉麼……他怎麼能……

　男授不親，嚴格來說他算是外男。

　倘若以長輩的份，用帕子給拭眼淚也說得過去，可他沒用帕子，指腹到了的臉頰，甚至能夠到他的溫……

　一雙漉漉的杏眸，惶遽地盯著他。

　謝危樓的視線落在臉上，將姑娘面上所有細微的變化毫無地看在眼中。

　早在做出手作時，他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他們之間，要讓姑娘主往前一步幾乎是天方夜譚。前世就是如此，總是躲在自己的軀殼里，千般提防，萬般謹慎，倘若不是那一戰險些生死相隔，連一句話、一個名字都不愿。

　他所夢亦有限，并不知后來發生了什麼導致這輩子難以開口說話，大抵與他前世之死有關吧，夢中他被流箭殺亡，獨留一人在世上，此事恐怕了一輩子的心結。

　不過這只是他的猜測。

　可謝危樓明白，倘若一直這般若即若離下去，那個能讓說話的契機不知何時能夠等到。

　如若他只是的公爹，他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放離去，甚至靠他在京中的人脈地位，為另謀一段姻緣也無妨。

　可現在，絕無可能。

　他的人，萬沒有拱手讓人的道理。

　更不必說，他如今位極人臣、權傾天下。

　就應該安安心心地被他護在羽翼之下，他會為擋去余生所有的風雨。

　他仍然是個足夠耐心的人，就像上輩子等主，一日，一月，哪怕一年都等得。

　可他們之間還橫亙著一個無法轉圜的現實問題——

　他的確已經不算年輕了。

　誠然在天下人眼中，三十多歲正值壯年，皇家胤先放到一邊，無論從他的銜、功勛或威來說，能夠站在如今的位置上，已經是絕大多數人此生塵莫及的頂點。

　可他的小姑娘，僅僅二十不到。

　毋庸置疑，他可以給任何人無法給予的與庇護，但他無法確定，三五年之后，他是否還能像年輕的郎君一般，給最好的驗。

　謝危樓這次沉默了很久，然后緩緩地走近。

　他量極高，武將的偉岸軀撐起一文臣的寬大朝服，恰到好地勾勒出寬肩、闊背、窄腰，線條繃而流暢，熾烈的剛氣息呼之出。

　被籠罩在男人燈下的影里，再退一步，后背幾乎就已經到冷的宮墻。

　男人卻在這時手，將往近前攬了攬，糙的墻壁不會弄臟雪白的外氅。

　手腕被這猝不及防地握住，下意識想要回，卻發現無法掙桎梏。

　其實也算不上桎梏，他的力道不輕不重，恰恰能將圈，不疼，卻足以讓心驚跳、肝膽俱。

　他今日一舉一，早已大大超出了長輩對晚輩應該保持的距離。

　謝危樓輕輕嘆了口氣，抬手捧起的下頜，溫熱的指腹從眼尾劃過，拭去那抹殘留的淚珠，極其一陣不自然的麻戰栗。

　待拭完，仍舊沒有松手的意思。

　寬大的掌心覆在的臉頰，能覺到指腹有一層糙的繭，好像能擋去所有風刀霜劍，和夢里的將軍一模一樣，讓下意識地想要依偎。

　可是……不能，可說不出拒絕的話，一只手還被他握在掌中，而他的另一手，緩緩抬起的下，著與他直視。

　慶幸的是，眼中蒙了一層淚霧，看不清他的臉。

　可不幸的是，這種朦朦朧朧的覺，更讓他像極了將軍。

　謝危樓沉沉的雙眸著，可語氣卻輕：“那幾個宮婢倒有一句話說得不錯。”

　沈嫣眼睫了，惴惴不安地等待下文。

　隨即，磁沉的嗓音散發著縷縷的涼意，咬字也一點點放重：“放到現在，本王的確不得你和離，本王這十年最后悔的事，就是讓謝斐娶了你。”

　什……什麼意思？

　后悔？然后呢？

　被攪得心如麻，本理解不了他話中的深意。

　潛意識告訴，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只會讓更想要遁地而逃。

　既然開了這個口子，謝危樓也沒想過只說一半，錮著的力道也在加深，“那日武定侯府外，本王口中的那首偈語，并非出自什麼慈能大師之口，而是前世，本王曾對一個姑娘說的話。”

　一語激起千層浪，這句話帶來的刺激不啻于五雷轟頂。

　沈嫣猛地瞪大了眼睛，只覺得頭暈目眩，雙耳嗡鳴，滿腦的一浪一浪地拍岸而起，甚至有那麼一刻，腦中一片空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下意識想要否認什麼，可是自己本藏不住緒，所有的震駭全都落他眼中，還能怎麼藏？

　他邊牽了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沒有給太多反應的時間：“你也一直都清楚，夢中的那個男子，就是本王，對嗎？”

　沈嫣恍恍惚惚聽明白了，立刻搖頭，不是，不知道！

　曾經無數遍地同自己說，只是像而已，夢中的將軍可以是任何人，可他不能……不能是謝斐的父親！

　整個人搖，不是他扶著，早就立不住了。

　腦海中作一團，完全沒辦法冷靜下來，心口那種悉的疼痛漫涌而上，疼得五臟六腑不住地痙攣。

　多希這只是個夢，又不小心把將軍帶了鎮北王的臉，可他安時的那般清晰，心口的疼痛那樣真實。

　將軍就是他，他就是將軍。

　那個救于水火，營帳中朝夕相伴一整年，贈金蟬、帶苦海回的男人，那個夢到過無數遍的人，夢中親吻過的男人，是前夫的親爹！

　可他為何選在這個時候告訴？

　他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謝危樓著眼前眉目楚楚，幾乎要蜷一團的小姑娘，難自已地想要將納懷中、進骨，可理智告訴他，不能之過急。

　他們這輩子的錯過，以及前世惡詛發這一世的啞疾，無不提醒著他，上一世他們至是有憾的。

　而這一世的份，對他們來說又是難以越的鴻。

　不過這些阻礙不重要了，從確定就是夢中子之時，他便下定決心，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將永遠留在邊。

　他這般想著，指尖輕輕過面頰，卻道：“你無需有任何負擔，我只是單純告訴你這件事，這些年我亦一直夢到前世，不過反反復復都是那些畫面，你我之間真有什麼突破男大防的舉措，那也無妨，前世畢竟不等于今生，同途殊歸不過尋常。”

　什麼不讓有負擔，這分明就是步步相！

　男大防……他們除了那次劫后余生的親吻，還有什麼突破了男大防？

　著，渾的都在顛騰，只能錯開他平靜無瀾卻又莫名灼熱的目，無聲地道：“你容我冷靜一下……”

　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冷靜過來。

　多年的上位者生涯，早已將他的心打磨得冷如鐵，而前世今生軍中數十年經歷，也錘煉出一顆永遠不急不緩、不驕不躁的心。他已經很有過激烈的緒了，尤其在面上，無論遇到什麼，都不會有過多的喜怒流。

　可此時，他能明顯地覺到，心慢慢沉了下去，一直沉谷底，甚至翻涌起從未有過的慌與疼痛。

　盡管早就做好會震驚甚至畏懼面對的準備，可沒想到，會如此難以接。

　不過，謝危樓到底是謝危樓，短暫的失神過后，還是一如既往的從容指顧，“回京那一日我便說過，你有任何難，我都會盡力相幫。這件事說出來，只是希對你的啞疾有所幫助，至于其他，你大可不必耿耿于懷。”

　沈嫣無措地苦笑了一下，分明是他先提的，卻了耿耿于懷。

　僅僅片刻之間，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破了，他不再是本該敬畏和敬仰的長輩，的公爹，前世卻是唯一信賴和喜之人。

　要如何才能把這一切當做無事發生，往后如何面對他，如何面對太皇太妃，甚至覺得恥，只想逃離。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手勁，猛地回手，離了他的錮，地對上那雙漆沉的眼眸，想說句什麼，了，最后腳先于大腦一步，倉皇地逃出了皇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