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可畏……但民心更可用！

一晚上思量可以用在今日的詩，又思量著該讓公孫大娘如何消弭可能存在的危機和算計，再加上剛剛那酣暢淋漓的一場鼓點，此時此刻的杜士儀恨不得就此躺倒在地。可他著實沒有想到，前排不知道是誰喊出了一聲“是杜十九郎”，跟著，一早上四找人，剛剛閒坐在一旁搖著扇半點男子風度也不見的崔儉玄，也被進城的鄉民認了出來。倘若不是更多的人在那喧鬧著請公孫大娘再舞一曲，他又起餘力爬起一把拉了崔儉玄便趕退後酒肆，外頭也不知道會是什麼靜。

“終於完事了！”這是杜士儀如釋重負的慨。

“怎麼這麼快就完了！”這卻是崔儉玄意猶未盡的抱怨。

尤其當瞧見那三個豔妝歌姬都回了屋子，卻是殷殷勤勤上來又是親自擰了涼手巾服侍他們臉，又是讓店家取了井水湃過的葡萄，剝了皮送進他們裡，縱使在家慣了這種伺候，他也覺得今早這番跑沒白費，懶洋洋地又含了一顆葡萄在口中，這才含含糊糊地說道：“杜十九，真有你的，剛剛那首詩著實對我脾胃！嘿……大笑向文士，一經何足窮。古人昧此道，往往老翁。下次月考的時候，三師兄要是爲難我，我就拿這話堵他！”

“你小子別打歪主意，這詩可不是給你用在那種地方的！”杜士儀疲力竭地吐出了一句話，隨即索把那一條冰涼的手巾整個蓋在了臉上，“也不知道費了我多腦子思量……一失足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衝是魔鬼，果然一點沒錯。”

話音剛落，他就覺到有人突然一把掀開了自己臉上那手巾，見是崔儉玄目炯炯地看著自己，他更是沒好氣地一擺手道：“別鬧，我都快虛了，讓我好好歇會！”

“這麼熱的天，就是躺著也不好啊！”崔儉玄笑容可掬地抄起了一旁的扇，殷勤地給杜士儀打了好幾下，側耳一聽外頭又是歡呼雷，卻不知道是公孫大娘還是嶽五娘登場，他便在杜士儀側盤膝坐下，滿臉堆笑地說道，“話說小師弟，看你今天這一出馬就縱橫睥睨，月考的時候你可得拉我這個師兄一把。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虧待了你……”

見杜士儀翻了個白眼只不做聲，崔儉玄瞥了一眼一旁那三個跪坐於地，眸卻不瞧他這年，全都頻頻往杜士儀上瞟的歌姬，眼珠子一轉便嘿然笑道：“就比如今日這傾慕於你的姊妹三個，我到時候一贖出來送了你如何？”

聽到那幾個難以抑制的驚呼，杜士儀頓時爲之氣結。他一骨碌翻坐了起來，見崔儉玄一臉認真，毫開玩笑的樣子都沒有，他便輕哼一聲道：“崔十一，這還是你第一次我小師弟吧？讀書是讀書，讓盧師聽見你這話，保管會失，三師兄抄起戒尺給你一頓還是輕的！打這主意，你哪兒不行我給你講，在盧師那兒混日子，虧你想得出來！”

崔儉玄頓時急了：“可我還想向公孫大家學劍呢！”

“學劍也不可耽誤讀書。”

隨著這個聲音，就只見公孫大娘反手握劍進了屋子。依舊穿著此前那一斑斑點點染著跡的戎裝，剛剛又舞過一場之後，的臉上已經滿是晶瑩的汗珠。經過那馮家三姊妹側的時候，輕輕點了點頭，一時激得姊妹三個全都出了喜不自勝的笑容。來到杜士儀和崔儉玄面前，停下腳步，突然手深深屈膝行了一禮，見此景，杜士儀和崔儉玄同時反應過來，慌忙一左一右閃開了。

“公孫大家……”

“今日能有如此聲勢，全仗杜郎君和崔郎君。”

“這可當不起，我就是跑找人幫了點小忙。”崔儉玄嘿然一笑，見杜士儀大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他又幹咳一聲道，“而且杜十九偏說不要羯鼓，我連個鼓手都沒找到，還是他親自上的。要說助力，那也是杜十九腦子好使，這些鬼主意都是他想的。”

“你說誰是鬼主意？”

見崔杜兩人彼此互瞪，公孫大娘不撲哧一笑，那明的笑容讓同是子的三個歌姬也都看呆了。這時候，方纔和悅地對三人說道：“我有幾句話要對杜郎君和崔郎君說，三位可否暫避？”

然而，馮家姊妹三個彼此互視了一眼，最爲年長的馮元娘卻上前一步以頭點地深深叩首道：“公孫大家，今日奴姊妹三人能夠爲大家伴唱，實在是三生有幸。奴姊妹三人只是微末浮萍，別無他長，唯有歌勉強還能耳。只希公孫大家能收留我等陪侍左右，以爲劍舞壯！”

聽得這順桿爬的言語，杜士儀不面微變，而崔儉玄卻立時怒喝道：“你們三個這是恃功要挾？”

“奴決計不敢。”

那馮元娘慌忙俯伏於地不敢擡頭，馮二孃和馮三娘亦然。早上崔儉玄帶人找到他們，直接讓從者撂下上包袱中的一貫錢，繼而那清河崔氏四個字，們三個哪敢有半點違逆，可誰曾想竟是如此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們本就是不籍的私娼，如果就這樣繼續混跡風塵，老來爲商人婦都未必可得，倘若能讓公孫大娘收留伴唱，至再不會掉更悲慘的境地！

“不敢就滾出去！”崔儉玄冷冷喝了一句，見三人狼狽起，他方纔沒好氣地說道，“庸脂俗，也敢癡心妄想！”

“且慢！今日若不是們歌果真唱得出那雄詞，也未必有這樣的效果，崔郎君不要苛責了他們。”

這高臺正後方酒肆中的人，也如同對面崔韙之和劉沼觀賞劍舞的酒肆那樣，從上到下的人都早就被崔儉玄給轟走了，因而，眼下崔儉玄聽了公孫大娘的話，立時怒容盡去連聲應是的樣子，除了杜士儀再沒有別人能看見。看著那三個滿面驚喜的姊妹，杜士儀想了想就開口說道：“們三姊妹的歌，一個渾厚，一個低沉，一個高，天生的互補，而且爲姊妹彼此心靈相通，用來伴唱卻是正好。當然，們畢竟是外人，是否收容聽憑公孫大家。”

“如今合則留，日後不合則去。”公孫大娘隨口說出了這麼一句讓三姊妹欣喜若狂的話，這才若有所思地說道，“今日怎不見杜郎君之妹？可是還因昨日之事……”

“那倒不是，舍妹很懂事，昨日是我心急，回去一說就好了。”說起杜十三娘，杜士儀想到沒能看到剛剛那一場樂舞，一時也替覺得憾，“只是生怕今日會有什麼事故，怕我分心，便呆在家裡沒有出來。沒能看到公孫大家那颯爽英姿，心裡也一定惦記著。”

“沒看到我這劍舞並不可惜，沒瞧見杜郎君擊鼓時的全力以赴，若知道了方纔憾。”公孫大娘見一旁的崔儉玄聽了這話，一時也連連點頭，不含笑說道，“若是杜郎君願意，待我再專爲演上一場如何？”

“這怎麼好意思！”

杜士儀纔剛推辭了一句，一旁崔儉玄便連聲好道：“好，當然好！剛剛我在一邊只顧著瞧別人的反應，本就沒看清楚，心裡正呢！公孫大家一言既出，可千萬要駟馬難追啊！”

崔儉玄這話都已經接了，杜士儀想想昨日杜十三娘在見到公孫大娘舞劍時的激興，最後還是決定圓了妹妹這個心願，當即不得一番致謝。待到公孫大娘又到外間舞過一番作爲軸，這一場劍舞便終於告一段落。儘管外間百姓依舊不捨不願意散去，然而縣署的差役已經悉數出維持秩序，最終四周圍喧譁漸止。而早有預備的杜士儀一行人，和換過裝束的公孫大娘一行人，從酒肆後頭的夾道中悄然而去。

自從一大早杜士儀出門，杜十三娘便始終在倚門盼，甚至連午飯都只懶懶拉了幾口。因而，夕西下時分，當聽到小徑盡頭約傳來了說話聲，立時不假思索地奔出了門去。待到推開籬笆邊上的那扇院門，疾步前行不遠，看到了一馬當先的杜士儀，立時停下了步子，面上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下一刻方纔看清了後頭跟著的人。

“崔郎君……啊，公孫大家？”

見杜十三娘看著後頭的人有些疑，杜士儀便寵溺地按了按潔的額頭，因笑道：“今日唯有你不曾看見那振人心的絕妙劍舞，所以公孫大家特意提出要回來專爲你舞上一曲。”

“這是真的？”

杜十三娘發出了一聲難以抑制的驚呼，面上出了深深的狂喜。強忍激把一行人請進了院子，立時來竹影告知了公孫大娘蒞臨之事，不過一會兒功夫，田陌也好，崔氏幾個家僕也罷，紛紛都迎了出來。即便那還種著瓜果菜蔬的院子裡容不下奔馬，可當歌聲鼓聲琵琶聲響起，繼而又看到那無雙劍舞的一剎那，對於杜十三娘來說，只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