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陸元風來說，下棋從來就是一件既無聊又浪費時間的事。自從離開陸府之后，他就沒過這玩意兒，在他小的時候，老太爺經常拉著他和他下棋，雖則他并非個中強手，但起碼知道怎麼個擺弄，要是捉個一局兩局，他還是能夠對付的，可一旦上個棋藝高又玩兒的倔老頭，他就完全沒轍了。

就算他不在乎輸贏，那也不愿意一直被人著打啊，更何況這個孫老先生，從不給年輕人面子，開局了哪管你三七二十一，只要能吃你一個子兒，他絕不手下留，一來二去，陸大俠每局都被他殺得片甲不留，他在丫頭面前都快抬不起頭了，還他怎麼堅持下去？

又輸掉一局之后，陸大俠忽然十分后悔今天來景泰茶莊了，就算來，他也不該走后門，不該答應丫頭到大廳看人家下棋，也不該貿然答應和孫老先生過幾招——唉，不過就是被丫頭用期待的眼神看了一眼，他怎麼就稀里糊涂地答應了呢！

看來今天是不宜出門啊！

心里頭滿腔抱怨，但陸大俠仍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好像真把一切看通了，輸贏一事無關面子。只可惜他時不時的眉泄了他好不容易藏起來的煩躁心思，要不是礙于丫頭在場，他真恨不能立刻就掀了這盤爛棋局！

什麼玩意兒嘛！？他陸元風是個行走江湖的野武夫，為什麼要在這里陪一個比他還犟的老頭兒下棋！？他真是吃飽了撐的，專給自己找不自在！

孫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耐煩，但老人家也不穿。他就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丫頭，繼續將茶斟滿。

這回，陸大俠更加不悅了。

本來就是為了不讓丫頭失才留在這鬼地方，誰知道這老頭兒竟敢當著他的面兒三番四次使喚丫頭？那不是存心給他難堪嗎？

陸元風有些生氣了，但他是個尊老的青年，不能對老人家發脾氣這點他是明白的。那他能怎麼辦呢？思來想去，就只有在象棋上扳回一局，他才能真正算是解了這口惡氣。

于是，陸大俠難得開他常年不用的腦筋，絞盡腦地想要贏一盤。雖然最后仍是沒能住，不過比起之前已經好很多了，他松了口氣，本來想著越戰越勇，再來幾局就能清這老頭兒的套路了，誰知人直接搖了搖頭，說是不下了。

“為什麼不下了？”

“老是贏，沒意思。”

老人家直白的話差點讓這位英雄好漢口吐鮮——他支撐了這麼久，本來還想殺個回馬槍，他竟然說不下了？

這就好比以前在書齋念書的時候，先生他解釋一篇晦難懂的文章，起初他翻遍了其他的文獻資料，愣是解不了，到后來他慢慢兒地著門道了，先生忽然對他說：“這篇文章就不用你來解釋了，我親自給你講一遍。”

可想而知，現在的陸大俠有多生氣。但任憑他一個人生悶氣也好，孫先生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丫頭自然也不知道。

“大爺，你不必垂頭喪氣的。”

“我……”陸大俠有苦難言。

“孫先生很會下棋，二爺也捉不贏他。”

這話怎麼聽得那麼別扭？意思是說他陸元風連他弟弟都比不上了？雖然在經商這方面上他確實沒有那個天賦，但也不是沒有任何優點的嘛，聽丫頭這麼一說，他心里酸死了，偏偏自己又不知是中了什麼邪，以為是不愿聽到別人說他不如他二弟呢，心里直氣得五臟六腑都在冒煙。

他的表完全被看在丫頭眼里，不過對此理解的意思就不一樣了。以為大爺還在為剛才的事和自己慪氣呢，不就是輸了幾局棋麼，有什麼大不了的，這仍然不影響大爺在心中的偉岸形象。反而覺得這樣的大爺才更真實，就像他之前魯莽地救下諸武，不僅沒有經過細致的考慮，還將諸武帶回秋風堂。

在剛遇到大爺，并被他幫助過之后，大爺在心目中雖然充滿俠義之氣，為人正直且方剛，卻也只是一個片面的形象，只能用奢的心思瞻仰著他，完全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夠在陸府遇見他，還三番四次被他救下。

現在接多了，發現他也是個藏著故事的人，有著不愿及的記憶，也不只是擁有單純的赤子之心。一步步的接近，一步步的了解，覺得自己越來越了解大爺了。

如果說當初他給的覺只是平面，現在則是立起來了。會開心大笑、會難過悲痛、會大方講義氣、卻也會不時流出與他獷表面不同的溫，這樣的大爺是滿的，真實的，不僅給予了無限的希，也讓貧瘠的心世界從此富起來。

一想到大爺會為此苦惱，便覺得十分好笑。

“大爺，要不下次我也學下象棋，到時就能和你切磋了。”

本來“垂頭喪氣”的陸大俠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神。他雙眼亮得跟點了蠟燭似的，笑著看向丫頭：“好啊，到時我就不會輸得這麼慘了。”

丫頭勾了勾角，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可我也會像孫先生那樣，能殺的絕不手下留。”

“啊？”陸大俠霎時垮下臉來：“丫頭，怎麼你也這樣對我？”

“大爺，我們還沒較量過呢，你何必妄自菲薄，說不定到時你比我這個菜鳥還要厲害，輸贏這種事很難說的。”

“話雖如此，但我覺得，丫頭你這麼聰明，要是學會了，肯定不會輸給我這個對象棋完全不著道兒的人。”

兩人相談正歡，阿福忽然從走廊進來，并高聲喊了句“二爺”。

丫頭和陸元風一并回頭去，只見陸玉恒穿著一淺藍的長衫，肩上掛著披風，正風度翩翩地站在茶莊門外。

他頭上撐著一把樸素的油紙傘，傘柄骨節和他的手十分相似，都是那麼分明，那麼清瘦。

一陣風從外面吹進，不僅吹了陸玉恒一頭青，也將他上的披風吹得輕微飄。

“二爺！”阿福忙又喊了一聲：“你怎麼來了？快坐快坐，我去給你泡壺茶，在外面一定吹了不冷風，這雨也越下越大了。”

“不礙事。”陸玉恒收了傘，同時抖落披風。

阿福順手接過，隨后便腳步匆忙地走到后院兒給二爺掛披風去了。

大廳中剩下的三人，丫頭和陸元風面面相覷，陸玉恒卻似什麼都沒看到一樣，自顧自地坐下，然后從袖口當中掏出一份羊皮卷紙，攤開來仔細研究著上面的東西。

“二……二爺。”最終還是丫頭不得不著頭皮走上前。

“嗯。”他應了一聲，眼睛卻從沒離開過手中的羊皮卷。

“你，要不要回房換一裳？”

偏頭看去，陸玉恒的服沾上了雨水，有些地方已經了。

“你幫我換嗎？”

“啊？”

他忽然這麼一問，不僅是丫頭，就連陸元風也愣住了。他在剛看到他二弟的瞬間尷尬得不知所措，但這并不代表他覺得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他只是一時找不到話說。

現在聽他這樣“戲弄”丫頭，他就氣兒不打一出來。一想到平時他估計也是這副臉，他就更加到煩躁。

“你是我丫鬟，服侍我穿有何不對？”

“沒……沒有。”

只是之前你并沒有讓我做過這樣的事啊！丫頭又忍不住默默腹誹。

看如此窘迫，他也不想再為難了。于是玩笑就開到這里為止，他揮了揮手，然后淡淡開口道：“去回帳房給我將文房四寶拿出來，我現在要用。”

“二爺進帳房不行嗎？”

“怎麼？你有意見？”他陡然升高語調。

丫頭連忙搖頭：“沒有，丫頭現在就去取。”

當經過大爺的時候，陸元風一把攔住，并有想要轉向前的趨勢。丫頭明白他想為自己出頭，但并不覺得二爺這表現有何不妥，于是抬手抓住了大爺的右臂，了，示意他不要管。

陸大俠雖則一心想為討個說法，但他也意識到自己有時太過魯莽，做什麼事都不考慮前因后果。很多時候，丫頭比他看得徹，既然這一次丫頭不用自己幫忙，那自然是有的道理，所以他乖乖退后了一步，雙眼一刻也不肯離開地看著丫頭走進帳房。

直到影消失，他才愣愣地回過神來，陸玉恒仍背對著他研究手上的東西，他本來已經打算離開，卻在抬腳的瞬間被他二弟住。

“大哥，你想為景泰茶莊的常客是嗎？”

陸元風子一僵，整個人頓時又不知彈了。

“不是，我并沒有……”

“沒有？沒有為何你又常常跑來？是嫌我的小茶莊不夠熱鬧麼？”

“玉恒，你知道我……”

“你雖有意離開陸府，但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跑來與陸府有關系的茶莊，看來，你對陸府仍未絕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