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連續三天，名人俱樂部都有人前來鬧場，而且來的都是練家子，俱樂部裡看場子的保鏢和手下被打翻了十幾個，大廳和包房所有值錢的擺設都被砸了個乾乾淨淨。

邊以秋這人是不懂得什麼小不忍則大謀的，他從生下來開始，就沒人教過他遇到比自己強的對手，要學會忍學會逃。即使在七八歲的時候比被自己大十多歲的混子打得只剩半條命，他也還是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狠狠咬住了那人的咽，直到那人快咽氣也沒有鬆口。

他的黑道之路是踩著腥和暴力一步步走出來的，雖然後來遇到九爺，日子相對好過了些，但他骨子裡的狠從來就沒有消散過。

他在道上一向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事法則，就算以前跟著九爺混的那幾位叔伯兄弟，暗地裡不管怎麼跟他鬥，明面上永遠是一團和氣，其樂融融。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正面與他挑釁，整個Z市黑道都在等著看他要怎麼回應，但邊以秋這次卻讓等著看戲的眾人跌破了眼鏡。

他沒有發火，也沒有報復，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有，給傷的手下每人發了筆數目不小的醫藥費，然後讓葉蓁又劃了筆款過來，重新把俱樂部裝潢了一遍，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地把這事揭過去了。

這下不只是外面的人看不懂，就連他自己的手下也疑了，大家都在紛紛猜測，來名人找麻煩的到底是什麼來頭。

邊以秋雖然表面裝得淡定，但心其實恨不能將姓柯的八輩祖宗都挖出來鞭洩憤。忍字頭上一把刀，但凡忍過的人都知道，那滋味兒是相當不好。但這件事，他除了忍，還真沒有別的辦法。因為柯家，他現在還真是惹不起。

如果邊以秋還像以前是一個人，就算惹不起他也會想辦法出一口惡氣，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都不會讓柯明軒好過。但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九爺將偌大的家業給他，他擔著千八百個兄弟的家命跟活路，他不能憑一時之氣，讓玖安集團陷危機。

在綁架事件之後，他就讓人查了姓柯的底細，結局一點沒有出乎意料，能在他面前囂張得那麼坦然，柯明軒的確有這個資本。

Z市太子黨裡的頭一份，老爹是軍區司令，舅舅是公安局長，最重要的是他有個雖然已經退居幕後但依舊餘威不減的外公，這些年靠他外公提拔起來的員從京城到Z市，遍佈各個實權系統，樹大廣背景深厚。

而他自己，大學畢業創立和晟傳，只花了五年時間就已經躍居國傳行業前三位，真正意義上的有權有錢。跟他柯大爺比起來，他們這些混黑道起家的簡直就跟淤泥仰明月一般，不值一提。

這次來俱樂部尋釁滋事的那些人，雖然都穿著便，但他們的手和氣質，一看就知道是軍隊裡的人。試問在中國大地上，哪個不怕死的黑幫，敢和軍隊較勁？所以邊老大打落牙齒和吞，忍不忍得了，都得忍了這口氣。他對這事採取冷理不予回應，也是想著柯明軒這位日理萬機的太子爺，應該不會在他這個小小的俱樂部上放太多心思，玩幾天沒意思了應該就會收手。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是對的，柯明軒確實收手了，至在他重新裝修之後，俱樂部沒再被人砸過。

正當邊老大松了口氣，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的時候，柯明軒的行為再一次刷新了他的三觀。

他被綁架了！

沒錯，他，邊以秋，邊老大，被綁架了！

而且被綁架了還不止一回！

第一回 在名人俱樂部的停車場，邊老大上了自己的車才發現司機和保鏢都換了人；第二回在飯店的洗手間，他去上廁所的時候被人打了悶；第三回在他自己酒店的房間裡，溜溜赤摟著個小帥哥正漸佳境，居然被人破門而……

什麼？你問這幾次左誠都幹什麼去了？他也想問左誠幹什麼去了！反正柯明軒就是能抓到左誠正好離開他的那一瞬間，見針地把他擄走，讓他差點以為左誠被他收買了他的應！

但事實上，除了第一次是他到了停車場才發現有個重要東西沒帶，讓左誠回去取，第二回 上廁所和第三回跟小人打炮，都確實不可能讓左誠在邊兒上看著——誰能想到柯明軒那王八蛋居然這麼睚眥必報下流無恥？

他的手下就誤綁了他一回，他是三倍奉還了回來。而且在第三次的時候，因為被綁的時間有點……特殊，邊老大渾上下一條遮布都沒有，就這麼赤地被帶到了柯大爺面前。

然後，他就聽到了柯明軒極其可惡的笑聲，再然後，他聽到了啪啪啪啪快門被按了無數下的聲音。

邊以秋怒不可遏，當即就要起跟柯明軒拼命，可惜他雙手雙腳都被繩子綁著，連眼睛也蒙著黑布，唯一能的只有一張。

“姓柯的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否則老子一定找機會弄死你！”

柯明軒劃著手機欣賞剛剛拍下的邊老大新鮮照，對他的囂充耳不聞，一邊看還一邊流裡流氣地說：“邊老大，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有多人？你這簡直就是為束縛而生的啊，看得我都了。”

邊以秋聽到這話，臉上氣得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一刀削了柯明軒說的那個地方，然而事實是他現在連起都做不到。

馬勒戈壁！士可殺不可辱，都這樣了他要是還能忍得下去，他邊以秋三個字就倒著寫！

於是，在不久後的某一天，邊老大單槍匹馬在和晟傳的地下停車場把落單的柯明軒堵住，打斷了他一條，惡狠狠地指著柯大爺的鼻子：“打你是我個人行為，你有種就單獨跟我鬥，別他媽跟我扯家族背景。”

柯大爺心裡冷笑，你跟我開什麼玩笑？家族背景也是資本，你有嗎？你沒有。好的，那你就乖乖等著老子把你碾渣渣！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邊老大深刻的會到了何為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先是名人俱樂部隔三差五就被員警，工商，稅務各個部門番找茬，因消防不合格被罰了幾十萬，且勒令停業整頓；沒過幾天，集團旗下的進出口公司又遭到海關為難，說是證件不齊貨船不準進港；銳意金融因為放高利貸被人告發，遭到銀監局打；連剛剛看上的一塊準備建酒店的地都競標失利……而邊老大平常花錢維護的所有關係統統沒了用武之地。在Z市，還沒有人敢明目張膽跟柯家過不去。

邊老大這個時候才知道什麼不自量力，混了二三十年的黑幫，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有點就的混混，在柯明軒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眼裡，他們豁出命去才掙得的一點財富和地位，其實什麼都不是。

柯明軒就算躺在病房裡，也能遙控手上的大把關係將玖安集團一網打盡，但他其實並沒有下死手，每件事都留了轉圜的餘地。

比如俱樂部只是停業整頓，整頓完了還可以再開業；進出口的證件故意拖了幾天也讓貨船進了港；金融公司放高利貸的利息和費用因為是分開收取所以打了銀監局的邊球，並沒有造實際意義上的損失；而那塊地，最後流了標，玖安沒有得到，其他公司也沒有得到，所以二次競標還有機會……

當然，邊以秋可不會以為柯明軒給他留著後路是因為好心。就像一隻貓，對抓在手裡的耗子通常都不會一口咬死，它會先肆意恐嚇，玩弄，，看著耗子驚惶四躥，無能為力，玩膩了才會意興闌珊地結束它的小命。

而在他貨船上放毒品，大概就是柯大爺玩得不耐煩的最後一擊——在邊老大得知自己的進口貨船上有毒品的那一刻，他的確是這麼認為的。

不過後來柯明軒說那毒品不是他讓人放的，他還沒想這麼快把他弄死，原因當然是因為沒玩夠。

邊以秋原本不相信，但在他說出這個原因的時候他就信了。

要說柯明軒這人有什麼優點，那應該就是坦誠了，不管他手段有多惡劣態度有多囂張，總之絕對不屑於說謊。

也就是說，他邊以秋這只“耗子”，還沒到死的時候，柯大爺還要留著繼續玩。

也正因為如此，柯明軒不僅沒有落井下石，反而幫了他一個大忙，在海關警局幾方斡旋，把他從毒品事件中摘了出來，算是救了他一命。

邊以秋被他在鼓掌之間玩弄得毫無招架之力，明明前段時間被他整得死去火來，現在無端欠了一個大大的人，畢竟不管怎麼說，柯明軒那些針對玖安集團的小作，跟走私毒品這種掉腦袋的大案完全沒有可比。

邊以秋誠心誠意想跟他道謝，也想趁此機會把他們之間的事做個了結，於是發出邀約請他吃飯。

柯明軒答應了，但指著自己的笑了笑，說：“等過陣子能行自如了，我再赴你的約。”

邊老大頓時無言以對，因為這條是他自己下手打折的。

不過在那之後，玖安就再也沒遭到過政府部門的為難，甚至那塊地都輕而易舉拿到了手。自此，他與柯明軒算是在某種程度上保持了一定的平衡。

十月的某一天，柯明軒突然打電話過來，問他是不是還欠他一頓飯。

邊老大雖然對這位個跋扈的太子爺不怎麼待見，但也不會放過這個與柯明軒握手言和的好機會。於是約了他週末去悅瓏灣，想要好好招待他一下。

悅瓏灣雖然是個位於北郊度假村的溫泉酒店，但中餐部的主廚是他花重金從米其林三星餐廳挖回來的，有幾道招牌菜口碑一直不錯。

他先到餐廳點好菜，很快柯明軒就到了，並且是自己親自開車過來的，邊一個多餘的人都沒帶，倒是讓跟著好幾個保鏢的邊以秋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柯明軒一臉戲謔：“你們混黑幫的，還這麼怕死？”

“仇家太多，又沒柯爺這麼的背景，帶著保鏢，以防萬一。”邊以秋皮笑不笑地回了一句，轉頭讓左誠帶著保鏢退出了包房。

因為吃的中餐，邊以秋開的是一瓶自己珍藏的十五年茅臺陳釀，市價要賣到一萬以上。瓶蓋一打開，滿屋子都是醉人酒香。

柯明軒笑著說：“你這是存心要灌醉我啊，我一個人開車來的，待會兒回不去了怎麼辦？”

“這裡是酒店，還能了你睡覺的地方？”

柯明軒坐沒坐相地靠在椅子上，隔著一張擺滿珍饈佳餚的餐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然後把面前那杯酒舉了起來，不不慢喝進了肚子裡。

後來兩個人把一瓶茅臺幹完了，桌子上的菜倒是沒吃多。柯明軒喜歡吃魚，也就那條清蒸石斑被他吃了個乾乾淨淨，其他的幾乎都沒怎麼。

邊以秋酒量普通，半斤53°的白酒下去，腦子就有點發暈，但柯明軒看起來完全沒有覺，以至於邊以秋懷疑他還沒喝盡興，客氣地問他還需不需要再來一瓶。

柯明軒放下筷子，看了他一眼，突然彎了角，說：“不用了，我覺得剛剛好。”

邊以秋也不知道他說的什麼剛剛好，總之聽他說不用了也算是松了口氣。

兩個人在飯桌上聊得還算愉快，至沒有劍拔弩張橫眉冷對——雖然兩人實在沒什麼共同話題。

圈子不一樣，背景不一樣，學歷不一樣，好不一樣。

柯明軒喜歡紅酒，邊老大覺得那種東西是娘們兒才喝的；邊老大喜歡打高爾夫，柯爺覺得那是暴發戶才喜歡的運；柯明軒跟他聊國際政治對全球經濟的影響，邊老大說他牙疼；邊老大跟他說這年頭黑幫不好混，柯明軒說那就別混了。

於是邊老大沒話了，都讓他別混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後來柯明軒站起，說：“吃好了，走吧。”

邊以秋也站了起來，轉取過帽架上的外套掛在肘彎：“我在這兒有套專用的小別墅，比酒店房間住著舒服，你要是不嫌棄，今天晚上就住那兒吧。”

“你也住那兒？”柯明軒邊說邊拉開房門。

“嗯？”邊以秋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不了，我回市區還有點事。”

柯明軒不置可否，站在走廊上看著園子裡蒼翠的草木植被：“你這兒景不錯，陪我走走。”

“行，我送你到別墅去。”

悅瓏灣酒店是一座巨大的江南園林式建築，幾十棟造型獨特的復古別墅如同貝殼一般點綴在層層疊疊的參天林木之中，每棟別墅都配著專用的私人溫泉池。此時正是仲秋，明月高懸，金桂飄香，清冷銀暉在鵝卵石鋪就的彎曲小道上輕緩流過，確實別有一番靜謐景致。

邊以秋那棟私人小別墅在園子最盡頭，步行大概得十多分鐘。兩人就這麼慢慢悠悠晃過去，權當是消食。

到了地方，邊以秋開門進屋，簡單介紹了悅瓏灣的配置，並告訴他有任何問題可以用座機與酒店前臺聯繫，最後道了聲“柯爺早點休息”，便轉準備告辭，卻沒想到一直沉默的柯明軒在這個時候住了他。

邊以秋轉過，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俊男人，太不知道為什麼，突突跳了兩下。

柯明軒一手搭著沙發扶手，一手自然地放在疊的大上，向後靠進的真皮沙發，微微抬起頭朝他看過來，是個慵懶至極又優雅至極的姿態。

然後，仿佛是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邊老大喜歡男人。”

不是疑問句，只是一句簡單的陳述。

邊以秋挑了挑眉，沒有答話，等著他繼續開口。

而柯明軒也沒有讓他失，很快就接上了下文。只是那句話在當時的邊以秋聽來，實在是有些石破天驚。

他說：“既然如此，今晚就不用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