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溫度是真的低, 一陣陣北風剮在人臉上，留下輕微的刺痛。

葉欽有點狐疑地轉盯著那個灌木叢，里頭細微的剮蹭聲卻沒有停下來。

他走向那一大片還積著雪的冬青木, 慢慢蹲下朝里看, 里頭的靜就歇了。

等了一會兒也沒看見什麼, 葉欽就拄著膝蓋準備站起來, 灌木叢里就傳來細細的一聲“咪——”。

是一只貓, 聽起來還很小, 聲音沒什麼力氣，打著抖。

葉欽又矮了矮子, 這次看見了, 黑綠枝葉的最深趴著一只小黑貓, 小爪子在前，一雙反著的大眼睛正戒備地看著外面。

看見葉欽, 小黑貓又“咪”了一聲，可憐的，快斷氣了似的。

葉欽不想養貓，他連仙人掌都養死了，不想再糟蹋別的活了。

他沒再多看那個小黑貓, 直接站起來準備走了。

小黑貓看他要走，忙不迭地從灌木叢里鉆了出來, 繞著他的雪地靴喵喵。

現在它走出來，葉欽才發現它的四個小爪是白的，子手套似的, 在地面上印下一個一個漉漉的梅花印。

它又瘦又小, 子大概只有掌長，走路有點不大穩當, 磕磕絆絆的，像是隨時要把自己絆倒，但是又不依不饒地蹭著葉欽的腳腕子，喵嗚個不停。

“我養不活你，我不會養貓。”葉欽蹲下來，跟它打商量。

“喵嗚喵嗚喵喵喵……”小黑貓傾訴很強，完全沒有了一開始的矜持，急切地叼葉欽的腳，好像生怕他不要它。

一輛私家車從主道上開過去，強一閃，小黑貓嚇得直往葉欽兩腳中間鉆：“咪——咪嗚！”

想到自己以后是要養個小人兒的，葉欽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朝著小黑貓攤開手掌：“我就當提前練習了，后果自負啊。”

像是怕他后悔一樣，小黑貓巍巍地爬到他手上，把自己團吧團吧往他手心里一擱，就開始閉上眼睛裝死。

那個小溫度不高，心跳和呼吸卻都極快，像是一只小小的鼓槌一樣在葉欽掌心敲著，讓他心里出現了一點微微的塌陷。

他連著小黑貓把手抄進兜里，又覺得稍微有些不妥，干脆就把小黑貓放進了羽絨服的帽子里。

小黑貓似乎對葉欽的安排很放心，又愜意地“咪”了一聲。

葉欽把貓安頓好，就走到單元門前，掏鑰匙準備開門。

——“葉欽。”

這麼安靜的夜里，哪怕峻的聲音再輕，也會顯得格外清晰響亮。

峻的聲音很好聽，不像葉欽的聲音那麼清，是像低音口琴一樣，有點啞有點沉的。

從前葉欽是最喜歡聽他自己名字的，因為好像只是被那樣的聲音喊一下，都有一種被的覺。

很深的，很安全的，就像被浸泡在靠近巖漿層的深海里，不必被人看見，不必被人知道。

卻不過是誤會一場。

葉欽的手稍微頓了一下，卻沒有停住，轉著鑰匙把門開開了，鑰匙撞著鎖，當啷當啷地響，空氣比金屬還寒冷。

“葉欽。”峻輕輕握住他的手肘，又了他一聲。

葉欽不自在地一躲，不肯讓他，轉看著他：“你來干什麼？上次還有什麼沒說清楚嗎？”

他一說話，樓道里的聲控燈亮了，過單元門的雕花柵欄，在峻的臉上投下了斑駁的。

他瘦了。

本就清晰眉骨又聳了一些出來，削弱了他臉上原本的風流相，多添出幾分沉穩來。他的眼睛下面綴著兩片不常見的烏青，似乎是經歷了幾個不眠夜。那兩片薄薄的泛著不大健康的蒼白，還有一兩已經躁起皮。

“今天晚上你，是不是不舒服了？”聽他說了一句完整的話，葉欽才發現峻的聲音啞得厲害，應該是病過一場。

“跟你有什麼關系？”葉欽挑挑眉，扔下一句話，一把拉開了單元門。

“葉欽，葉欽，”峻一著急，就忍不住咳了兩聲，“你生我氣歸生我氣，你別跟自己過不去，啊？”

輕蔑地笑了笑，葉欽連看也不看他：“你倒是看得起你自己。”

看見葉欽要走，峻強著咳嗽，又手拉他，話里帶著：“你去醫院看了沒有？之前就不舒服過，是怎麼回事兒？”

“你別把冒傳給我，我就沒事兒。”葉欽冷冷地看著他的手，麻木地一拂。

峻搖搖頭，說話的時候帶了點哨音：“不是冒，不傳染，你別害怕。”

以前有一次峻重冒了之后又加班，低燒一直退不了，最后冒倒是好了，卻有點肺炎的趨勢，大概也是這個樣子。

葉欽斜睨著他，心里頭一漩一漩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堅決一些：“總，你是找不著你自己家了嗎？到我這兒來干嘛呢？”

葉欽帽子里的小東西大概對環境的嘈雜有點不滿意了，輕輕的喵嗚一聲，在安靜的冬風顯得有些格外的委屈可憐。

葉欽背著手把帽子拍了拍，里面很快就安靜了。

“我是把我自己的家弄丟了，所以我才出來找。”峻低聲回答。

葉欽看著他，眼睛都忘了眨，只是直直地把他瞪著，他想問問峻找到他這兒來算是怎麼一回事，又覺得既然一切都結束了，也就不必再多這許多糾纏。

他別開眼，選擇了沉默。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說話，樓道里的聲控燈滅了。北風輕輕地卷，悄無聲息。

黑暗里，只有峻的一雙明亮的眼睛，灼灼地把葉欽貪看。

“葉欽，你別走行不行？我……我真的沒有一秒鐘不在想你。我知道從頭到尾都不曾有過別人，一直都是你。我看不見你的時候，想了好多話，但是看見你，我又……覺得你不肯談。”峻有些急切，一雙涼的手捉著葉欽的手腕，“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們好好聊一聊。”

曾經有那麼多的時間，大把大把地揮霍了，哪還有什麼一點呢？

“你說的對，我不肯談，因為我們沒什麼好聊的。”葉欽出手來，目里并不比冬風多幾分溫暖，“直播的時候，打賞我一百萬的人，是你嗎？”

峻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是。”

“錢我直接轉給蘇書，你有時間跟他確認一下。”葉欽走進單元門，又重重把門拉上，“咣當”一聲，把峻關在了門外。

“還有，不要再跟著我了，我很困擾。”葉欽說完，大步走向電梯，一眼不肯回頭看。

“我沒跟著你，”峻抓著冰涼的黑鐵雕花，困又焦急，隔著樓道跟葉欽解釋，“我想來，可是前幾天我……我來不了。我今天第一次過來，你能不能……”他一句話說不完，就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明明是在門外，他卻像是一頭籠子里的困。

峻一直在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可是葉欽聽不清，也覺得自己本不在乎。

他看著電梯頂部跳的數字，眼睛突然就有點，他用手背輕輕一蹭，居然是的。

電梯門開了，葉欽走進去，直到電梯門關上他都沒轉，只是聽著峻的低咳慢慢被隔在了門外。

葉欽再也撐不住那副冷酷的樣子，不由把袖子在眼睛上，站了半天沒。

他恨自己的心疼和不爭氣，但是把一個人在心里放了十年，哪有那麼容易剃干凈？

從前峻稍微哪有點不舒服，他都如臨大敵，吃不好睡不好地守著。

現在他再也不想見到峻了，也希他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好好的，不要來找他，也不要生病。

他也恨峻，不舒服干嘛要過來找他呢？家有醫生有醫院，有病看病，來找他干什麼呢？

他猛地了兩把眼睛，努力不去思考這麼冷的天，峻是不是又像個傻子一樣在樓下等。

回到家里，葉欽一羽絨服，帽子里就滾出來一個小煤球。

小黑貓有點惺忪地看了看陌生的環境，又有點不認識葉欽了，兇地朝著他喵喵了兩聲。

葉欽也沒搭理它，直接到廚房里熱了兩罐舒化牛，一杯倒進碗里，一杯了吸管。

葉欽端著牛碗到了客廳，發現小黑貓鉆到電視柜后頭去了。他把盛著牛的碗往地上一擱，自己嘬著牛到沙發上看劇本去了。

過了不大一會兒，小黑貓就吧嗒著小爪子跑到牛旁邊，好奇又警惕地打量了幾圈，才試探著出了的小舌頭尖。

“煤球，”葉欽看著地上的小黑貓，心突然就好了一點，“你就這個吧，行嗎？”

小煤球本顧不上他，只知道悶著頭牛，嘖嘖有聲。

葉欽走到它邊順了順它腦袋上的，小貓立刻抖著耳朵開始他的手指。

那種潤又糙的溫暖，很奇妙。

葉欽捧著牛走到臺上向下看了一眼，悉的SUV形單影只地停在樓下，像是灰海面上漂浮著的藍島嶼，孤獨又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