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句話，樂知時忽然間鼻腔發酸，像是被誰掐了一下似的，憋了很久的眼淚忍不住往外湧。

他先是很倔地用一隻手抹掉眼淚，又多用一隻手，最後兩隻手都抹不干淨，眼淚越流越多，他乾脆轉過，推宋煜，把他推到背朝自己的方向，然後額頭抵上去哭，肩膀輕微抖，實在哭得厲害，就把頭埋在枕頭上，強忍著不發出聲音。

宋煜一直沒說話，任他哭，到後來像是耐心耗盡似的轉過，摘掉樂知時的眼罩，一把將他撈到懷裡，語氣一點也不像安。

“你一定要把我的床弄髒了才甘心。”

樂知時帶著哭腔反駁，“是你讓我哭的。”

宋煜沒說話，還是一副很不擅長哄人的模樣。樂知時把頭埋在他的肩窩，這下子鼻涕也不敢了，打著哭嗝斷斷續續問：“服不會髒嗎？”

你是真的很問問題。

宋煜沉聲說：“髒了你洗。”

這下子樂知時算是肆無忌憚地哭起來，又像小時候一樣哭聲震天響。宋煜靜靜躺著，眼神放空。這場面對青春期的兩人都有些陌生，但小時候他們常常這樣相擁，對兒時的宋煜來說，樂知時就是一個吵鬧的小玩，上了發條似的跟在他後面，就像貓和老鼠裡那隻怎麼也甩不掉的小鴨子，但只要抱一下，他就會平息下來，會很快眠。

眠後的他變得很乖，和大人們形容的那樣，像個洋娃娃。

長大後的樂知時，清醒的時候彷彿睡著，很乖，不隨便哭鬧，懂事又討喜。青春期的小孩都於盡地大哭一場，好像他們的煩惱不配稱之為煩惱，不值一提，無足輕重，彷彿說出來都帶著強說愁的做作。只有在宋煜面前，樂知時才可以毫無負擔地釋放。

哭聲小了些，樂知時不住地吸著鼻子，默契讓宋煜猜到他要說話，於是留了留心。誰知他居然到宋煜的手臂，拉著他的手放到後背，帶著鼻音提了一個小要求，“你能拍一下我的背嗎？”

宋煜沒拒絕，抬手輕輕拍了一下。樂知時抬頭看他，“我說的'一下'不是數量單位。”

“嗯。”宋煜應了，手輕輕拍起來，他問，“還委屈嗎？”

他們對彼此的理解都是無障礙的，樂知時很快就能理解，給出答案，“也不是特別委屈，他說的也是事實，可能他自己都想不通為什麼被我打。”說到這裡，樂知時竟然還破涕為笑，“但欺負同學就是該挨打，你不知道，他都是拿腳踢別人的。”

宋煜角繃，“以後這種事不要再參與了。”

“哦。”樂知時又閉上了眼，像是鑽進一個溫暖的繭裡，放空了大腦，他輕輕開口，“其實我都快不記得我爸媽長什麼樣了。”

宋煜拍著他，“你床頭櫃不是擺著照片。”

“照片不會，真人和照片不一樣。”樂知時問，“你見過他們嗎？”

“見過。”宋煜想到他們的名字，第一時間回憶起的就是他們結婚時的場景，在一個海灘上，小小的一個用花編織出來的拱門，來賓也不多，他是其中一個花。那時候應該是不記事兒的，但是他意外的印像很深刻。

那是他對好婚姻最初始的。

只是好的東西大多易碎。

“他們是很好的人。”宋煜拍著樂知時單薄的後背，“你媽媽很，做的通心很好吃，說話聲音也很溫，會一點中文。你爸爸很風趣，他送我的生日禮是我收到過最特別的。”

樂知時在他的肩膀蹭了蹭，說話的語氣有些含糊，覺快睡著了，“什麼禮？”

“一張他手繪的地圖，上面標了他去過的地方。”宋煜說，“他說，要多看看世界。”

還說，標記好的其他地方，以後他們可以一起去。

“他都沒有給我畫。”樂知時抱得了些。

大概是打算解鎖了新的就之後再給他畫的，宋煜想，或許就在登過那次高峰之後。但他沒能說出口。就這樣拍下去，樂知時也漸漸睡著了。宋煜試圖鬆開懷抱，可樂知時彷彿能應到什麼似的，退一點點，他都能蹭到懷裡。

都這麼大了，哄他睡覺還是一件很勞心費力的活兒。

樂知時睡得安穩，鬧鐘響起的時候床上只有他一個人，午休時間很短，看看表也才過去十幾分鐘，但彷彿已經充滿了電。他躺在宋煜的被窩裡發了一會兒呆，又捲著被子滾了半圈，把自己裹起來，再滾回去，把自己解開。

好舒服。

咚咚兩聲敲門聲傳來，樂知時抬起腦袋，看見換了另一套校服的宋煜站在門口，兩手利落地把校服領帶打好，“走了。”

“哦，馬上。 ”

站在玄關口，樂知時特意對著鏡子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儀容，眼睛果然腫了，幸好夠大，不然肯定很難看。角好像比之前好了一點，樂知時了。

好苦的藥味。

宋煜載著他上學，路上炒栗子的香味飄了好遠，趁等紅燈的時候樂知時自己跳下單車買了一大包，坐在後座吃得很香。到了校門口，宋煜把車停好，一轉頭就看見正好也剛停了車一臉賤兮兮笑容的秦彥，對方搖頭咋舌，好像撞破什麼好事似的。

“你小子為了弟弟又鴿我。”

“閉。”宋煜轉準備走，都忘了旁邊有個樂知時，一下子就撞他上，撞得樂知時後退半步，手裡的炒栗子袋子差地撞掉出去，又被他接住。

“疼。”樂知時拿手摀了捂自己的胳膊肘，上面還有白天打架的淤青。

秦彥像是見了寶貝似的上前扶住樂知時的肩膀，“哎呦快讓我看看我們家樂樂的榮戰績，太厲害了，一開始們說的時候我都不信。”

樂知時抬頭看他，正經說：“這不是什麼榮的事。”

“噗。”秦彥一下子沒忍住笑了出來，越笑越起勁兒，“你弟心眼兒忒大了，還知道打架不是好事兒呢。”

宋煜懶得搭理他，對樂知時說，“晚自習下課之後不要自己留在教室裡，如果要寫作業背單詞來我們五樓活室。”

高中部每層樓都有一個活室，是專門給那些想要在自習時間背書的學生準備的。

“真的嗎？”樂知時得意忘形，角一咧起來疼得要命，又摀住自己的，“我可以去嗎？”

“當然可以了，你就報我的名字……”秦彥一把想攬住樂知時，樂知時鑽出來回到宋煜邊，害他虛晃一槍，“誒？”

宋煜看他一眼，“你進去吧。”

樂知時點頭，乖乖往校門裡走，走了沒幾步又想起什麼似的調轉回來，把手裡裝著炒板栗的紙袋塞到宋煜手裡，聽見宋煜說“等我放學”，嗯了一聲，扔下一句“我吃不完了”就走了。

袋子沉甸甸的，宋煜打開一看，裡面都是剝好的栗子，金黃，圓滾滾的，還熱乎著。

“哎喲餵，有弟弟真……”

“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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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知道晚自習結束之後可以去對面五樓，樂知時一整個下午的心都很好，雖然有超過五個人跑過來替他心疼他的臉。

晚自習一結束，他就開始收拾書包，這和蔣宇凡想的不一樣。蔣宇凡飛快地拽了包跑到四組，“你今天晚上不留這兒寫作業啦。”

“嗯。”

蔣宇凡從這一聲嗯中聽出了相當明顯的緒，就像是網絡聊天裡有些人喜歡用的“昂”，樂知時現在就是這樣的上揚語調，帶著小鼻音。

“那咱倆一起回，我了想吃熱乾麵，不知道今天出攤兒沒。”

“可是我要去對面五樓活室學習。”樂知時臉上出抱歉的表，“我們可以一起從長廊走過去。”

原來如此。

樂知時蹭蹭蹭爬上五樓，活室就在宋煜教室的隔壁，正巧這時候高三也課間休息，走廊站了不人，樂知時的一初中部校服格外顯眼。

“哎，這不是宋煜的……”

被人認出來，樂知時忽然想到自己的眼睛被打青了，低下頭飛快地走過去，鑽進活室裡，都沒往宋煜班裡面看。

活室地方不大，擺著八張課桌和兩個小沙發，還有一塊白板。令樂知時意外的是，裡面竟然還有一個和他一樣穿著初中部校服的孩兒，看著眼，好像也是初三的。樂知時剛撿了個靠窗的地方坐下，就看見秦彥走了進來，手裡兜著這一堆小零食，嘩啦啦擱他桌上，“樂樂，你了就吃點。 ”

“謝謝秦彥哥哥。”

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鈴就響了，秦彥麻溜兒回了教室。樂知時看向桌上的小零食，又一次發現了那盒芝士味的酸。其他的他都沒吃，單單把那個酸開，吸了一大口。

“同學。”

聽見有人說話，樂知時抬起頭，是剛才他注意到的那個初中生。樂知時抬了抬眉，“怎麼了？”

“你是樂知時對嗎？”那生抱著自己的單詞本跑了過來，似乎是個相當自來的格，“你今天早上幫我們班的程明明出頭了，太帥了。”

樂知時有些尷尬，靠在椅子背上，“其實也不是……”

“別謙虛了，你都出名了，我們班好多生夸你呢。”

見似乎還會一直說下去，樂知時試圖轉移話題，“你怎麼會在這兒？不回家嗎？”

生笑了起來，“我啊，我在這裡自習，順便等我男朋友下課啊。”

男、男朋友？

看著樂知時睜大的眼睛，那生又問道，“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