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下了十幾天的雪終于停了，沈蕁沿著騎龍山脈的邊緣走了一遭，在騎龍坳與顧長思和朱沉了個頭，回程的時候天清氣朗，大雪滌過的天空尤為明凈高遠，冰雪輕融，山風過，漫山遍野的白雪在下簌簌而落，化為水霧彌漫于山林間。

沈蕁半道上便接到謝瑾兩日前已到北境的消息，一路快馬加鞭，率先縱馬進了龍關大營。

躍下馬背，將馬鞭一甩，快步進了中軍大帳。

“謝瑾，我聽說你出了上京，半道上又折了回去，出了什麼事兒？我還聽說謝思那小鬼也來了——”語聲飛揚，一疊聲地說著，將手中長刀靠在帳簾邊的兵架子上，一抬頭卻見中軍大帳坐著崔宴和幾名將領，人人臉上都是一副怪異的神，李覆神不安地朝來，翕，半晌招呼了一聲，“沈將軍。”

坐在案前的謝瑾這時才抬頭，朝看過來，只一眼，便讓沈蕁僵在原地。

他沒披掛鎧甲，只穿著一件青單袍，外頭罩了一件同大氅，臉上神淡漠，眸冰冷，看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已經很久沒有在謝瑾臉上看到過這種神。

沈蕁心下一沉，取了頭上的翎銀盔，上前兩步，問道：“出了什麼事？”

謝瑾與崔宴對看一眼，沒回答，只對幾名將領道：“事都代完了，先出去吧，往后一切都按我剛才的吩咐做。”

崔宴走在幾名將領后頭，出去的時候，把帳簾放了下來，蓋得嚴嚴實實。

沈蕁心頭猶如被一塊大石著，只覺帳空氣悶得令人窒息，深吸一口氣，盯著謝瑾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謝瑾仍是沒看，慢慢自懷中出一封書信，起過來遞給，目這才在臉上掃過，只一瞬便移開，人也后退兩步，語氣平靜地說：“這封文書，需要沈將軍簽個字。”

沈蕁拿過來一看，頓覺晴天霹靂，一瞬間渾都了，一時站不住，忙手去扶邊的椅子靠背。

謝瑾的目再度投過來，大帳悄靜無聲，他眼中深切的痛苦和掙扎一閃而過，袍袖下的手指了，悄悄握拳。

發凌，臉上還帶著徹夜趕路的風霜，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大帳的帳簾垂下，但后的窗簾卷著，日和著外頭的雪一同映進來，將的影投在他腳下。

沈蕁心中空茫茫一片，思緒不覺飛到了婚那日。

那時匆匆忙忙地趕回家，顧不得仔細理上的傷口，慌里慌張地換上嫁，雖然對未來也有幾分未知和迷茫，但心是雀躍的，忐忑中含著喜悅與期待。

那時從未想過，與他的這段姻緣，會結束地這般快。

不久之前的恩纏綿，就如曇花一現，不僅是水中花鏡中月，更是笑話一場。

“……你要與我和離？”沈蕁角輕，嗓音沙啞，尖端發白的五指著那張謝瑾已簽了名的和離書，“為什麼？”

謝瑾垂眸，移開幾步，雙腳從投在地上的影子中離，語氣平緩無波，“沈將軍不久就會知道了，請簽字吧，時間不多了。”

沈蕁上前兩步，將那張和離書甩到他臉上，怒喝道：“給我一個理由！”

謝瑾眼角微微搐，沉默著撈住飄飛在半空中的那張紙，放到案上拿鎮紙住。

他朝轉過來，“我只有這兩日的時間來這里做些代了，朝廷的圣旨和押解令很快就會到——沈將軍，你我緣分止于此，簽字吧，你簽了字，才能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

“什麼圣旨和押解令？什麼我想得到的東西？”沈蕁心中有了更為不詳的預，盡量穩住心緒，抬眼直視著他。

謝瑾此時未再躲避的目，兩人靜靜對視，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山水。

謝瑾的眸就如北境冰封的雪山，投到臉上，帶來徹骨的寒和冷，沈蕁心頭漸漸絕。

“你真要如此？”問。

謝瑾沒有移開目，“是。”

“沒有任何轉圜余地？”再問。

他神未，“是。”

沈蕁不再說話，拿起案上一只蘸飽墨的筆，快速寫下自己的名字。

“如你所愿！”將筆一丟，再不看謝瑾，轉大步出了營帳。

謝瑾凝目注視著那張紙上墨橫流的“沈蕁”兩個字，軀輕抖，像是渾的力氣都被走，手指微著，索到椅子扶手頹然坐下，發直的目停在那，久久不曾挪開。

沈蕁出了中軍大帳，日絢麗，營地里還未化去的積雪反著刺眼的芒，四下里都是白茫茫明晃晃的一片，讓覺得恍然若夢，有種極為不真實的覺。

心是鈍痛的，像有人不不慢地拿鈍刀在磨，漸漸將鮮磨了出來，涌上頭，再制不住。

摘下頸間領巾，低頭，一口噴在領巾上，將那團布一團摔于地上，然后昂首，大步走往自己營帳。

直直地坐在自己帳，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進來請示軍務，收斂心神應對了，又是茫然呆坐，直到日西移，朦朧暮中姜銘進來，說謝瑾請去中軍大帳。

沈蕁理了理鬢發，道：“你先出去，我換鎧甲就過去。”

姜銘沒說什麼，目從案上紋未的食盒上掃過，帳出去了。

沈蕁換了一柳葉甲，重新挽了發，出了營帳往中軍大帳走。

剛走了兩步，腳步便一頓。

中軍大帳前黑地跪著一片人，謝瑾跪在最前頭，一名宮廷侍背著日佇立著，手中一柄拂塵尾端被風刮散，飛展在夕的影中，像是風中飄散的柳絮。

那侍見了，尖著嗓子笑道：“哎呦，就等沈將軍了。”

沈蕁腳步沉重，一步步走過來，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的力量。

侍待跪下，方才出袖中一個卷軸展開，環視了一下眾人，輕咳一聲，徐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北境軍統帥，懷化大將軍謝瑾，枉顧朝廷及兵部規程招募暗兵，現撤去其北境軍統帥職務，摘去懷化大將軍及威遠侯世子之頭銜，即刻起押解回京，關刑部大牢聽候審訊，北境軍一應軍務，全權由國大將軍沈蕁理——欽此！”

侍宣讀完畢，營地里一片安靜，一時之間只聞呼嘯風聲和營帳帳簾在風中抖的嘩嘩聲。

沈蕁的手拽住了自己鎧甲下的袍角。

“草民謝瑾遵旨——”跪在邊的謝瑾語聲平穩，雙臂高舉，接過那卷圣旨。

謝瑾后的幾名將領事先雖已得到消息，此時仍是不免激憤出聲，聽見后，謝瑾低聲喝道：“忘了我是怎麼說的麼？”

眾人安靜下來，紛紛沉默地起了。夕落于山外，天地間是一片蒙蒙的灰暗。

侍手中拂塵一掃，笑道：“謝瑾，既已接了旨，還不快將北境軍帥印虎符予沈將軍？”

謝瑾應道：“是。”

他起回了營帳，很快又出來，迎著沈蕁的目將托盤的帥印和兵符奉上，沉聲道：“沈將軍——”

沈蕁渾冰涼，只看著謝瑾的眼睛。

他眼中是沉靜的一片深潭，不到底，亦沒有波瀾。

移開目，看見周圍的人都對怒目而視，而崔宴神復雜，目中除了憤怒，還有譏諷和深深的無奈。

侍催促道：“沈將軍，時候不早了，咱家還趕著回京給皇上回話，今后北境軍這副重擔，可全在您上了，太后和皇上給予您厚，您可不要讓他們失啊！”

沈蕁低頭，瞧著托盤的帥印和虎符，垂在側的手，又松開。

“這般重罪，不可能不牽連謝家，其他人呢？”低聲問。

謝瑾亦低聲答道：“知道消息后我趕回上京，與皇上做了個易，所有罪名我一人承擔，其他人無恙。”

“什麼易？怎麼做到的？”沈蕁再問。

謝瑾不答，再上前小半步，高聲道，“沈將軍快接吧，難道要我跪下麼？”

沈蕁猛然抬頭，迎著他的目，慢慢出手去，從托盤拿過那似有千鈞重的帥印和兵符。

謝瑾即刻松手，托盤無聲落于泥地上，砸出一個淺淺的坑印，他后退兩步，轉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