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宜戰戰兢兢度過一夜, 次日起了大早去拜見父母，過午宮中便有人來接，想趁著最后的時候, 再與他們親近親近, 順帶談一談和衛延的婚事。

腳步匆匆, 剛經過長廊，還未來得及過青瓦月門，便聽院里傳來父親的責問聲：“你看看, 都是你往日對多加縱, 才致現在目中無人，萬事皆不放在心上。”

“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件兒, 嫁人一事心中自有主意, 豈是你我可以左右的。”接著便是母親的辯駁聲。

“懂什麼，衛將軍哪里不好？尋遍這京城, 恐怕再沒有如此適合的好男兒。”父親依舊不依不饒。

江知宜站在院門前，聽著父母為而爭論, 一時不知自己的腳步該不該繼續往前。

“小姐，咱們還……還進去嗎？”跟著的侍小心翼翼的輕聲提醒。

江知宜的腳步微頓, 沉默良久，終究還是當做什麼都沒聽見一樣，走近門前抬手輕叩門扉，勉力笑道：“爹、娘, 兒前來請安。”

“卿卿啊, 快進來。”屋爭吵聲突停，江柳氏快步出來拉開房門，將迎進去。

瞧見進來，江載清的面稍稍緩和了些, 已經不像適才那樣難看，他朝服還沒來得及換，此時正端坐在桌前，將目調轉到江知宜上，方問：“卿卿，你告訴父親，你不愿意嫁給衛將軍，可是已經有了……有了心悅之人？”

“沒……沒有。”江知宜低聲應答，明白父親必然已經知道自己與衛將軍提起婚約作罷一事，才會突然震怒。

江載清聽到說沒有，只覺此事還有得相勸，立即問道：“既然沒有，你又為何不肯嫁與衛將軍，當初定親之時，你母親也曾問過你的意見，你并未拒絕，為何現在突然又要作罷？”

“爹，沒有別的緣由，你就當兒是任妄為嗎？”江知宜認真的看著他，眼神本不敢與他直視，但又強自己面對他審視的目，以他剛才說的話堵住他的。

“任妄為？”江載清臉微變，眸中已經燃起些怒意，是平日里見的急躁，“卿卿，這并非是你可以任妄為之事，晨間我下朝時見衛洪衛大人，他同我說起此事，我才知道你昨日竟還告訴衛將軍，說你對這樁婚事十分不滿，你說你怎麼……”

他因為生氣而有些語無倫次，不由想起衛大人因為此事已經搖，覺得既然不愿，實在不必為難，可這是早已謀劃好的事，又豈是說放棄便能放棄的。

“這是我們二人的婚約，我心有不愿，自然得告知衛將軍一聲，又因何要瞞？”江知宜反問。

將此事如此直白的挑明，使得兩家面上皆不好看，又讓父親在衛大人面前落了下風，這都并非本意，可如今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有些事得永遠深埋心底，不被旁人知曉。

見毫無改變主意的意思，還句句有理，江載清不拔高了聲音，斥道：“你們二人的婚約？是誰告訴你，這只是你們二人的婚約？我那日已經告訴你，這不只是你一人的事，更是鎮國公府的事，若不是因為鎮國公府，又怎會有你這樁婚事。”

“什麼不是因為鎮國公府，便沒有這樁婚事？”江知宜抓住他這話的重點，轉頭看向江柳氏，言語之間猶有不解：“娘親，爹的話是什麼意思？”

江柳氏低嘆一口氣，垂眸不答，也是昨日才知道此事背后的，朝堂之事不懂，一時也不知如何應答。

江知宜又看向江載清，沉聲詢問：“爹，你這話究竟什麼意思？”

還記得，當初臥病于床榻，府中突然來了個云游的和尚，斷言只要嫁給衛將軍，便可撿回一條將要踏進地府的小命。

當時父親聽聞此言喜悅萬分，立即毫不猶豫的要上門與將軍府商談，只求此事能，好保住的命。

對于此事，他們本來未報希，只覺得將軍府不會接一個病懨懨的新婦，但父親本事大，出乎意料的將此事談妥了。

那時覺得父親為了，當真是費盡心力，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切并非如此。

江載清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解釋這背后的齟齬，緘默片刻之后方好言相勸：“爹要你與將軍府結親，的確是有其它目的，但初衷卻是為你，你也知道，自新帝繼位，鎮國公府的地位大不如前，若是爹不……”

“所以要我嫁與衛延，只為搭上將軍府這條線嗎？”江知宜出言打斷他，再三端詳著面前自己最為敬重的父親，有些失的又道：“兒原以為您為正直之士，必然不屑于爭權奪利，更不屑于與朝中逐利之人同流合污，原來……原來您也不過同他們一樣，皆是甘愿被名韁利鎖之輩。”

那張面似靴皮、卻充滿凜然正氣的面容仍在眼前，卻只覺得陌生非常。一直以來，所堅信的一切，不過是水中花、鏡中月，徒有個虛影兒，當手之時，一切都消失殆盡，不留一點兒蹤跡。

說的句句直擊要點，將他整個人都從虛假的皮中剝離出來，展現出他表面為著想、實則只為滿足自己私的道貌岸然。

猛然被中最心深的，江載清氣極了，揚手便是一掌，“啪”的一聲，正打在江知宜的臉上，落下整個完整的紅掌印兒，在白皙的上格外顯眼。

這一掌太過突然，也太過響亮，在場眾人皆是一怔，江柳氏率先反應過來，迅速跑到邊，拿著帕子便要為臉。

江知宜偏頭避過的手，呆呆的了聲“爹”，眼淚霎時奪眶而出，沾了整張臉，蒙著水汽的黑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江載清手乃是沖之舉，這會兒醒過神來，連忙手便要去，口中有些悔恨的著卿卿，又解釋道：“爹不該打你……不該打你，爹只是太著急了。你要明白，我是可以清高，我也可以不屑于權勢之爭，但鎮國公府不可以，我江家歷代都在朝中占據秉軸持鈞之地位，我不該、也不能讓它毀在我的手中。”

他說的誠懇認真，字字不離鎮國公府的榮耀，但江知宜完全聽不進去。

想起在皇宮之中的種種屈辱，蹭的一下起，后退兩步拉開與他的距離，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譏諷的笑道：“父親既然想要權勢，何必還要我嫁與衛將軍，不如直接將我送給這世上最尊貴的人，那您想要什麼，豈不是更容易如愿？”

話罷，不等江載清的反應，轉便推門而出，江柳氏還跟上去，卻被江載清攔住，“隨去、隨去……”

江知宜抬手抹去滿臉的淚水，用帕子掩住半張臉，快步向自己的閨房走去，隨其后的侍適才在外頭聽見了里頭的靜，瞄著的臉，卻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在過月門，行至院中亭子時，忽聽有人了聲“江小姐”，猛然轉頭，正看見衛延匆匆而來，與他隔著極遠的距離，微微福行禮，不與他面，掉頭便要離開。

衛延卻快步追了上來，面上端著些愧疚的笑容，只道：“江小姐，你昨日同我說的事，只怕還需再等等，家中父母需要跟你父親議一議。”

“好，多謝衛將軍告知，你來是要見我爹嗎？他就在正廳里，你去吧。”江知宜垂頭掩住自己的臉，不給他窺探的機會。

但兩人著實離的太近，況且臉上的印記格外醒目，即使對著刺眼的日，他依舊看了個清清楚楚，連帶著通紅的雙眸，也落他的眼中。

衛延長眉微斂，輕聲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無妨，適才不小心到了。”江知宜側了側，躲避開他的目，又道：“衛將軍快去吧，我也要回去吧。”

這謊說的不太高明，讓衛延不必深思便能一眼識破，他不知臉上的掌印何來，可瞧的樣子，想是十分難。

兩人本不是什麼能訴說私事的關系，他也不開口詢問，只是指了指的臉，順著的話說道：“我瞧著你的嚴重，想來應當是很疼……”

江知宜抬眸看他，突然發現這人真是頗不識趣，既瞧不出別人不與他多言，又在這樣的時候說出如此無趣的話。

衛延卻并不在意的目，斟酌著語氣再次開口：“我記得鎮國公上次說過，你喜歡吃甜食，家妹也甚甜食，曾跟我說過，只要吃一口甜的，便什麼難過都能忘了，要不我著人給江小姐買些糕點來吃？”

聽完這話，江知宜這下徹底愣住了，未再顧及臉上的傷痕，偏頭看了遠的正廳一眼，似是反抗、似是報復的痛快回應：“好啊，那我要吃糖蒸烙、鴛鴦卷、還有鞭蓉糕。”

這些東西不易克化，因為病癥纏，以前是父母管制而不允吃的，但這回，要好好嘗嘗。

“可以。”衛延朝著后跟隨的仆從招了招手，那仆從立即過來，略一拱手后又問：“主子，是要禾香齋的嗎？”

衛延點了點頭，示意他趕去買，江知宜則手攔住他詢問：“禾香齋是專門賣點心的嗎？”

鮮出門，最悉的地方當屬鎮國公府，對其他各一概不知，有很多地方，偶爾聽采黛講過幾句，卻從未見過。

“對，你不知道？”衛延心生好奇，他只知道江家小姐因為纏綿病榻常囿于閨房之中，卻沒想到竟連赫赫有名的禾香齋都不知道。

他抿了抿，思索許久之后，才低了聲音問道：“你想不想直接去那兒吃？我可以帶你去，若是我帶你出去，你父親應當不會不放人吧？”

“當真？”江知宜昂頭盯著他，眉眼之間染上掩不住的雀躍，而那雀躍深，還夾雜著些許落寞。

想想也是著實可悲，好像無論在何，無論是鎮國公府，還是玉鸞宮，其實都如同在困籠之中，沒有得到過自由。

衛延捕捉到的緒，也不再多問，只說讓稍稍等等，自己進了正廳去請示鎮國公。

他親自來說，江載清自然無話拒絕，倒是江柳氏再三囑咐，要他萬分小心照料江知宜之后，才放人離了鎮國公府。

仔細算來，江知宜應當是第一次如此散漫的出門，以前出門限，上回沒有限制，卻又是懷揣逃亡的目的，沒來得及細細欣賞街上一切，這會兒看來，只覺得皆新鮮。

欣喜萬分，直到已經過了正午，才想起宮中此時應該已經著人來接，但貪著這點兒歡快的自由，頗為大膽的權當忘卻了此事。

皇上是否會不高興與無關，若他要治罪，那便治罪好了，左右他只有那些懲的法子，無論是出言辱，還是別的，再沒有什麼好怕的。

而這邊鎮國公府中，李施尊著皇上的命令，早早的出了宮，要在下晌帶人回長定宮，但左等右等，面前的茶水都換了好幾遭，也不見人歸，直急得坐立難安。

后來又聽說江家小姐是隨衛將軍出了門，李施更是心中驚，不由想起上回江家小姐逃出皇城的事兒，忙著人趕去找，生怕耽誤了時候，惹得皇上不痛快，讓誰都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