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傍晚, N市的天終于放晴了。

　被雨水沖刷了整整五天，整個城市仿佛都煥然一新，市區的大樓玻璃在夕下熠熠生輝, 街道上的積水還未完全退去, 但行人的臉上終于不再是云布般的愁眉不展, 而是雨過天晴的舒暢笑意。

　在家憋了幾天, 008也終于戴上了自己心的垂耳兔帽子。

　它一邊對著鏡子臭, 一邊催促喬鏡趕出門, 因為現在到都資缺, 超市的很多日用品都已經斷貨了，就算有錢也買不到。

　喬鏡雖然不太樂意去超市人人，但也不得不承認，008說的沒錯。

　離開家的時候, 對面的景星闌正好也拿著一串鑰匙走了出來, 看模樣也是要去樓下超市買東西的。喬鏡和他對視了一眼，景星闌的表很愉快, 他卻在心里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好吧, 真巧。

　兩人剛出小區，就接到了喬存志的電話。

　“去買點東西，多囤一些在家里。”電話里，喬存志嚴肅地叮囑著喬鏡, “你們那邊的雨雖然停了, 但別的地方可沒有, 而且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再下。這次暴雨造的影響比你們想象的還要嚴重很多, 明白嗎？”

　喬鏡“嗯”了一聲, 剛準備開口, 就聽到了喬存志說道：“算了, 你把手機給小景，他在你邊吧？我跟他講。”

　喬鏡：“…………”

　爹，您還記得誰是您親兒子嗎？

　但喬鏡雖然在心吐槽，還是默默地照做了，把手機遞給了景星闌。

　男人接過電話，連連應聲，很快就讓喬存志滿意地主掛了電話。

　“喬叔叔還是很關心你的。”他把手機還給喬鏡，笑了笑說。

　喬鏡悶悶地“嗯”了一聲。

　和他這個家里蹲不一樣，喬存志的人脈廣到一般人本都想象不到，各行各業都有他的朋友。氣象臺當然也不例外，喬鏡小時候還去參觀過呢。

　多日的氣候異常終于讓人們覺到了不對，很多專家都分析，今年很可能會發生百年難得一遇的全球大災害，也就是好幾種常見的自然災害正巧撞到了一起——去年太平洋上厄爾尼諾現象導致的后續影響已經開始顯現，太風暴異常活躍導致部分地區信號中斷，大陸板塊運影響火山發和海嘯……

　像是華國，近日就遭到了連續暴雨襲擊。

　好幾座城市都出現了大面積斷電的現象，不過經過搶修后基本供電都已經恢復。因此大部分人還停留在下雨好麻煩的心態上，對普通人的生活尚未造太大影響。

　但懂行的人卻在擔憂，這恐怕只是個開始。

　別鴿今天來上班的時候渾上下都淋得，剛進辦公室就一連打了五六個噴嚏。

　他苦著臉把被狂風吹壞的傘放到角落的架子上，讓同事把屋的空調再多調高兩度，否則這樣下去自己百分百會得冒。

　“該死的鬼天氣。”別鴿罵罵咧咧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打開電腦，開始上班。

　但直到上午快十點，公司的人才到齊。

　柳華益走出自己的辦公室，看著面前的一群噴嚏不斷的落湯員工，眉頭都快打結了。

　思考許久后，他還是不愿地說了一句：“如果明天雨還下這麼大的話，那大家就先在家辦公吧。”

　話音落下，辦公室一片寂靜。

　柳華益挑眉：“怎麼？要是你們不愿意，那我也……”

　“老板萬歲！！！”

　別鴿和同事們當場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激得恨不得把老板抱在懷里親上兩口。

　這種鬼天氣還要上班出勤，簡直是酷刑啊！

　柳華益重重地哼了一聲，努力板起臉擺出一副嚴肅的表，可惜效不大。

　最后，他搖搖頭，無奈地嘟囔了一句“我還不知道你們”，然后轉頭對別鴿道：“之前高院士不是給你打過電話嗎？今早他又給我打了，讓你問問晏河清能不能加個好友。”

　別鴿微微睜大眼睛，驚訝道：“高院士居然還沒加大佬的好友嗎？”

　他還以為之前國家那邊聯系上晏河清后，早就把大佬的聯系方式給高行路了呢。

　“沒，好像是高院士他自己拒絕的，”柳華益聳了聳肩，“老一輩的堅持吧，說什麼如果要通的話一定要征求當事人的同意，作家的話就要通過他的編輯來聯系，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別鴿點點頭：“那我現在就去問問。”

　通很順利，喬鏡也沒有什麼拒絕對方的理由。“行路難”作為晏河清這個筆名下最早的讀者之一，不可否認，確實對喬鏡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而高行路突然打柳華益的電話，也不是因為什麼心來。

　早在前幾天，國家氣象部門就已經監測到了氣候的異常變化，并預估到了可能造的損失。然而除了暴雨和洪澇造的農作和建筑損毀外，還有一點讓專家組很是頭疼——

　由于此次暴雨來得突然，伴隨著劇烈降溫，這幾天全國用電量簡直是飛漲。

　雖然各大火力發電廠已經在連夜下訂單加購煤炭加速生產，但因為今年太平洋上的各種異常氣候，運煤船沒辦法出航，好多火力發電廠不得不停工，其他風力水力發電又遠不能滿足需求……可以說形勢十分嚴峻了。

　可以預見的是，如果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到時候一定會產生巨大的用電缺口，未來的一段時間，很多城市都將不得不限電，甚至是斷電。

　眾所周知，在現代社會，最麻煩的莫過于停電了。

　大部分人都有相關經歷，一旦停電，那一晚上基本就等于無事可做了，如果短時間不能來電，那就只能早早睡覺。假如停電時間再長一點，等手機也玩沒電了，那就真的完蛋了。

　這還僅僅是對于居民生活造的麻煩，更別提各種行業因為斷電導致的損失，加起來那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

　而高行路的研究方向是可控核聚變，之前新聞上就說過，可控核聚變尚停留在軍事應用領域，但是這段時間的研究，也讓高行路看到了這種技更廣闊的可能——

　目前，據他提的報告，國家電網已經立了代號名為“恒星”的項目組，專門研究小型核聚變反應堆技，目標是讓每一個地區、甚至是每一個城市，都擁有一座自己的獨立小型核電站。

　他這次來找喬鏡，倒也不為別的。

　高行路其實單純就是想知道，晏河清對于這個項目是怎麼看的。

　為部研究人員，高行路對此仍抱有一顧慮，盡管知道核能發電是大趨勢，這個項目也是胎于自己的報告，但是國家居然直接大膽實踐，這讓高行路的心實在有些惴惴不安。

　核聚變核電廠和核裂變核電廠可是兩回事，放眼全世界都還沒有先例，華國雖然想要為這個領域的先驅，但謀求巨大利益的同時，往往也伴隨著不可預知的風險。

　萬一真出事了，他不就了國家和人民的罪人了嗎？

　喬鏡看著他發來的長長的一段話，思考片刻，也大概明白了高行路的想法。

　老一輩的研究員責任心總是很重，不過說句不好聽的，喬鏡覺得，無論是什麼項目，想要無風險完全不出任何問題那都是不可能的。

　喬鏡知道，自己就算什麼都不說，這個項目也依然會進行下去，只不過對于高行路來說，承擔的心理力會很重罷了。因此他就給對方發了六個字：

　“盡人事，聽天命。”

　時代的發展是不可逆的，尤其是在之前切驗過停電對生活造的麻煩后，喬鏡現在走在大街上，看到道路兩側亮起的萬家燈火，心總是有一種莫名的。

　“愿黑夜永不降臨，愿明長存大地。”走在他邊的景星闌突然冒出一句話，當喬鏡瞥過去時，他笑了笑，“這句是一款游戲里的臺詞，上大學的時候玩過幾次，我覺得用在現在應景的。”

　008趴在他肩膀上小聲吐槽：“聽起來有點兒中二啊。”

　喬鏡卻在心道：“只是換個說法而已。假如把亞洲換炎黃大陸，國家電網換明教會，恒星項目負責人換恒星計劃執劍人，玄幻文的背景不就有了？”

　008發出一聲驚嘆：“怪不得你有這麼多腦！”

　但說恒星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是執劍人，喬鏡卻覺得一點兒都不夸張。

　項目最先試點的地區，是一座連日暴雨還未停歇的陸城市。

　截止到目前，市中心已經大面積停電超過24小時，造的損失難以估計。國家電網的工作人員連天加日地完善著當地的電力系統，然而電線電路都完善了，最重要的發電廠，卻本來不及生產出足夠上千萬居民耗用的電量。就算國家已經急從周邊地域輸送電力，但現在到都缺電，所以最終也只是杯水車薪罷了。

　可就算知道只是杯水車薪，在最艱難的時刻，也從沒有人想過要放棄。

　與此同時，郊區的施工隊已經冒著暴雨，開始了世界上第一座小型核反應堆發電站的建設。

　高行路就在現場擔任技指導，他甚至都沒工夫看一眼喬鏡的回復，從大清早一直忙到現在。

　即使披著雨，鼻梁上的鏡片也都快被雨水沖刷得看不清了，老人的雙眼還是依舊死死地盯著手中防水袋裝著的冷卻設施圖紙，生怕在建設過程中哪里出了問題。

　因為是小型核反應堆發電站，它的技難度遠超普通核電站，但是總占地面積還不到一百平方米，真正用來建設的時間短的讓人不可思議——

　三天之，從無到有，完全可以稱得上是舉世矚目的奇跡了！

　然而高行路卻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

　他向上頭打申請，堅持要求疏散周圍方圓百里的群眾，哪怕之前的幾次沙漠實驗已經證明了該項技的可行，他的態度也依然沒有任何搖。

　“老師，您不走嗎？”丁祁舉著傘問他。

　“我走什麼？”高行路嘆氣道，“先不提各種數據都還需要人監測，要是真出了問題，我寧可把這條老命丟在這兒，也不想茍活于世把一張老臉都給丟了干凈！”

　丁祁立刻道：“那我也留下來陪您。”

　“滾。”高行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21世紀了，不興連坐那一套，而且我要是哪天閉眼了，手頭的研究肯定由你和你師兄負責繼續，還想懶？沒門！”

　丁祁嘿嘿笑起來：“所以您都說了，如果有個萬一，不是還有師兄嗎？”

　“呸，你這小混蛋盡會烏！”

　高行路最后是喊負責他安保的人把丁祁生生架出隔離圈的。

　設施建后，在場的工人也都被驅散了，只留下幾名工程師和研究員助手，其中資歷最老的就是高行路了。

　所有人都寫好了囑，但是高行路只了一張白紙，因為他和妻子尚在的韓有朋不一樣，邊的親人人早已離世，這輩子也沒有自己的孩子，唯二的兩個得意門生基本都已經出師，可以說是孑然一也不為過。

　“我的所有研究都已經給了國家，”他對部隊派來的軍說，“我知道你們想勸我，不過也別把我想得太高尚，我就是單純的想要親眼見證歷史而已——無論是功還是失敗，至，它都是我親手締造出來的。”

　聽完這番話，那位軍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立正站好，給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隨后，他轉喝令部隊以核反應堆為中心，駐扎在十幾公里以外的地區，靜靜等待最終的結果。

　暴雨又下了一天一夜。

　又一次太風暴導致的短暫信號中斷，在幾個小時的漫長等待后終于被恢復，電視里播放著多地澇和本市多地區居民斷電的新聞，一樁樁雪上加霜的困局，讓在賓館所有等候消息的人們都眉頭皺，神凝重。

　他們所在的地區其實也已經停電了，只不過丁祁的師兄搞來了一臺破舊發電機，在場幾位理工科博士生本就等消息等到心焦，好不容易有點兒事做，立馬拳掌蜂擁而上，不到半小時就讓它重新運作了起來，但也只能勉強提供一個小賓館的基礎用電而已。

　“怎麼還沒消息……”

　從下午一直等到天黑，最后就連丁祁都忍不住開始焦躁地抖了。

　就算他們這邊不是最要的，和國家報告完之后，老師也該給他們打個電話報一下平安了吧？

　夜。

　街道上風雨蕭瑟，空無一人。

　整座城市仿佛都陷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所有人都集中在丁祁的房間，盯著他放在桌上的手機發呆。

　大家都已經腸轆轆，但是現在本沒有人有心吃飯，而且下這麼大的雨，就算是想點外賣也不可能送到。城市的排水系統早在兩天前就已經超負荷運轉了，這次來的部隊，除了駐守在核反應堆外防止最壞況發生的那一批，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去救災搶險鋪電纜的。

　“嗡——”

　就在眾人的神經繃到極點的時刻，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起來。

　丁祁用幾乎是閃現的速度一秒到桌邊，抄起手機就接通了電話：“喂，老師，況怎麼樣了！？”

　電話那頭先是沉默，隨后，幾乎震耳聾的喧囂雨聲中，傳來了一聲不易察覺的疲累嘆息。

　丁祁的心臟差點兒就要跳出嚨了，連聲音都不自地抖起來：

　“……老師？”

　“等過兩天，我就跟上頭打申請，準備退休了，”高行路咳嗽了兩聲，虛弱道，“別多想，我沒說失敗，只是這段時間實在是太累了，撐不住……”

　“那就是功了？老師您說話別大氣啊，嚇死人了！”

　丁祁一直懸著的心臟終于落地，直到這時，這才后知后覺地到一強烈的喜悅和不可思議——

　他們竟然真的功了！？

　“是啊，”高行路笑了起來，“去，到窗口看看。”

　丁祁舉著電話，和師兄幾人一起來到了窗邊。

　舉目去，天地間盡是一片茫茫黑暗，城市仿佛陷了深沉的漩渦之中。

　遠的街道上，偶爾會亮起一道微弱的亮，大概是手電筒之類的照明工。但這亮轉瞬即逝，很快就又被湮沒在滂沱大雨之中。

　“老師，您讓我們看什麼？”丁祁疑道，“什麼都沒有啊。”

　“再等等。”

　又過了幾分鐘的時間，期間沒有人講話，甚至就連呼吸的聲音也被這氣氛影響，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這份宛如一個世紀一樣漫長的等待，最終，被一道來自城市最高亮起的耀眼芒打破。

　仿佛是一個信號，隨著城市的地標建筑重新亮起，短短幾秒，整座城市的高樓燈都開始了閃爍，十字路口的廣告牌、街道兩側的路燈、辦公樓、居民區、學校、醫院、還有他們所在的賓館一條街，一盞盞燈連一片明，撕破黑夜，驅散迷霧，將這座陷冰冷沉眠中的城市再度喚醒。

　四面八方都傳來了歡呼聲，人們大聲喊著“來電了！來電了！”原本空無一人的寂靜街道霎時間人聲鼎沸。

　這時候丁祁他們倒是不孤單了，因為所有人都紛紛奔到窗口，拼命探頭向外張著，而在看到市中心的高樓也已經恢復供電時，每個人臉上都出了發自心的激笑容。

　雖然雨仍在下，但彌漫在城市間那種仿佛能侵蝕骨頭的深切寒意，已經被明徹底驅散了。

　丁祁站在窗口，握著手機呆呆地著遠燈火璀璨的城市，后約傳來了師姐喜極而泣的啜泣聲。

　他從前一直認為，像老師這樣的人，就是那種教科書上寫的、會在黑夜中守黎明到來的偉大人。

　現在丁祁才知道，自己錯了。

　對于老師來說，或許黑夜才是常態。

　“倘若此后沒有炬火……”他喃喃道，“我便是唯一的。”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恒星”項目的功，代表著何等重大的意義。

　——從今天起，神州大地上14億人的明，便永遠不會再熄滅了。